夕阳已至,从走廊的窗子向外望,此时已是余晖满天,烈日溶溶。

  那个虚弱的身影甫一现便吸引了所有人视线,人高腿长的季康盛神色激动的几个大步迎上去,从护士手里接过轮椅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醒了?没事了?”

  睿渊苦笑:“本来是没事儿了,只要你能轻点晃这张椅子!”

  紧随其后的余采萱狠狠瞪季康盛一眼,随即从他手中接过轮椅:“算了,我来。”

  睿渊此时目光却穿过两人身侧的空间,直直望向那个这数日以来不断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孩儿,他并不知自己真正昏迷了多久,因为在他看来,他整整过完了一世。

  神思朦胧间,睿渊脑中想起他的前世,他的今生,而他也终于明白多年以前舒梓荞举的那个所谓‘平行世界’的例子,更明白了舒梓荞为何会一再毫无理的拒绝自己。

  而面前的舒梓荞,和他梦中一样的模样,乖巧,美丽,拥有让他心动的一切特质,只是这会儿脸色更加苍白些,头上也缠着绷带,睿渊心疼极了。

  他弯唇,琥珀色的眸子只为她凝出笑意:“舒梓荞,你是不是,还欠我一顿饭啊?”

  原本已经因为震惊无法言语的舒梓荞如遭雷击,惊呆当场,时空交错,前世今生,舒梓荞忽而想起那个颁奖礼的晚上,她狼狈大哭,他暖声安慰,并认真告诉自己只要是真心为自己的朋友一定乐见自己的幸福。

  那一晚,她玩笑似的说,要请他吃一顿饭。

  可她从不认为,他会记得。

  舒梓荞一脸怔忡:“睿渊,你……?”

  睿渊再次弯唇:“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包括今生,更包括前世。”

  这一番话落,在场众人无不惊愣当场。

  可震惊过后,夏语明第一个双眸一亮,眼中迸出光彩,她几步向前,满目期待:“睿渊,你真的想起来了?那你是不是记起来了,记起来前世是我们两个结婚,你喜欢的,本该是我?”

  望着夏语明热烈如火的视线,睿渊却眉头微皱,他的视线跳过夏语明,看向她身后的秋梦一:“刚刚我就说了,是谁告诉你:前世里,我和夏语明结婚了?而你,又哪里来的根据这样信誓旦旦的告诉她?”

  秋梦一被睿渊那质问的眼睛看得一怔,下一瞬,张口反驳道:“都到现在了,你难道还想不承认吗?前世里有一段时间,娱乐圈明明到处是你和夏语明结婚,退圈远居国外的花边新闻,媒体炒得都沸腾了,我还用谁来特意告诉吗?”

  一番话,走廊里安安静静,连季康盛和俞采萱皆满目复杂的将目光望向睿渊,睿渊听着,却只是唇角冷冷一笑,声音淡然自若:“你所说的那一段时间,应该恰好是舒梓荞嫁进顾家,退圈后,被黑粉攻击的正狠的那一段时间吧?”

  睿渊反问的话语一落,秋梦一猛然怔住,她的目光在睿渊、舒梓荞和夏语明三人之一间不断徘徊,半晌,终是满眼不可置信的开口:“你和夏语明……你们不会是?”

  “没错!”睿渊语调微扬,一向清润的声音威严坚然,“我和夏语明,前世,不过是缔结一份假结婚的协议罢了。”

  话落,在场众人无不一脸震惊,夏语明更是脸色苍白,通身颤抖:“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拼命摇着头。

  睿渊却语气冷然的继续道:“前世时,我心爱的女孩儿嫁于他人,我心内抑郁,有了想要退圈暂停演艺事业的想法,可彼时我身边的工作人员都是寄生于我的工作机器,根本不会同意。而恰在此时,圈内又传出我心爱的女孩儿因为嫁入豪门被黑子们集体口诛笔伐的事情,眼看事件扩大,我便想出索性我公布结婚消息,吸引大众视线和媒体火力,为她分流黑粉的笨方法。”

  睿渊平平静静的讲述,一旁的舒梓荞早已是满脸惊讶的瞪大双眼。而一旁,一直沉默的顾圣易眸光凌厉寒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睿渊又转目望向夏语明继续道:“而恰好那个时候,你因为夏家生意受挫的困境求助于我,我当时又只有你一个熟识的最久最得信任的异性朋友,便索性以我帮助你们家渡过困境为报酬,你助我,圆了这一场假结婚的绯闻。让我得以成功退圈,远居海外。”

  睿渊的话一讲完,一旁的俞采萱早已是忍不住发问:“等等,睿渊,你刚刚不是说你闹假结婚绯闻的时候,就是荞荞被攻击最狠的时候,所以说,你刚刚一直说得那个心爱的女孩儿,就是?”

  俞采萱话未落,满眼不可置信的转目看向舒梓荞:“天呐!荞荞,你知道吗?”

  却不想视线这一望过去,舒梓荞一双杏眼早已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低头,泪水却依旧不听话的流向脸颊:“我不知道。”她声音颤抖。

  而此时,一旁的顾圣易再也忍不下去,他几步向前,随即狠狠抓起睿渊病服的衣领,一脸冷意的看向睿渊:“你竟然在前世,在她还是我妻子的时候,就敢对她?”

  季康盛此时急忙弯腰想拦,睿渊脸色苍白,咳嗽两声,却抬手挡住季康盛的动作。

  他不躲不闪,直直迎上顾圣易的视线:“是啊,前世,我最后悔的就是,在听说荞荞结婚之后,一时心灰意冷,远走海外。如果我在,如果我知道你竟敢那样对她,我早就该出手将她抢回来,而不是眼睁睁等着她因你而众叛亲离,因你而被全网唾骂,甚至因你,而早早丢掉性命!”

  一句又一句的冷声质问,如同一声又一声惊雷般炸响在顾圣易的耳侧,他整个人如一尊雕像般僵在原地,记忆风云般翻滚,前世里那个电话再次涌入大脑:“顾圣易,我把她让给你。可你竟然敢辜负她,你会为此付出代价!”

  顾圣易怔住了,他再次转眸看向身后,那里是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的舒梓荞,而她的身旁,就是前世、今生两次因为自己而疯狂想杀害她的秋梦一。‘是啊,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都是因为自己误把舒梓荞看成了秋梦一的替身,都是因为自己没能看清自己内心深处的心意,都是因为自己。’

  “嗵!”一生自傲凌厉,不可一世的的顾圣易,竟然单膝跪在了睿渊轮椅之前,此时的他早已松开紧拽的睿渊的衣领,因为他早已再无质问他人的资格。

  半晌,他沉着脸,缓缓起身,线条冷硬、面容完美的他依旧俊美如雕塑,只是,却是一座失了灵魂与精气的雕塑。

  他转身,几步走向哭得泣不成声的舒梓荞,低头,忽而抬手,指节分明的细长手指抚过她莹白的脸颊,更抚去她冰冷咸涩的泪水,舒梓荞一怔,她抬起头,望见那双漆黑、冷厉、熟悉的双眸紧紧凝视着自己,却用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开口对她说:“舒梓荞,对不起!”

  彼时夕阳漫天,流金般的夕色如一弯金色的星河般缓缓流进了整个空间,舒梓荞怔愣,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穿越前世今生,颠倒人生的梦……

  ***

  半年后。

  梁时远敲开顾家老宅书房门的时候,推门而入,正看到自家少爷负手安静立在书房窗前,他的手中拿了一份文件,梁时远看不清那文件上写得是什么。

  “少爷。”

  “什么事?”

  “我……”梁时远犹豫着,“我想辞职。”

  窗前的人身形一僵,半晌,梁时远看到顾圣易回过头来望向自己,一双漆黑凌厉的眸子略带探询,声音低沉清冷:“终于连你,也要走了吗?”

  “对不起,”梁时远低头,心内酸涩。

  秋小姐事发之前,那场在医院设计的埋伏梁时远并未能跟在顾圣易身边,可那天之后,他却发现,他从小跟到大的少爷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变成一个好像失去灵魂的人。直至当他听说夏语明、秋梦一小姐相继因杀人未遂入狱,秋詹忆因经济犯罪入狱。这才让梁时远后知后觉的明白,在那短短一日里,少爷究竟失去了多少东西。

  可在表面上,外人是丝毫看不出的,老爷身体一日不不如一日,大事小事家事都不再管,也明令不许夫人插手,故而,整个顾家上下,都只有少爷一个人说了算。

  生意场上他依旧杀伐果断,狠绝凌厉,顾氏蒸蒸日上之时,他甚至抽出手来一举吞并了摇摇欲坠的睿昌集团,开除其旧有全部董事,并让睿昌彻底从上昌市消失。少爷以前从没有对哪个生意对手如此狠绝过,这般出人意料,不禁让梁时远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专门为了谁而做的。

  而那个人……梁时远心中只有一个人选,就是过往十数年间唯一能牵动少爷情绪的女孩儿,亦是少爷自那天后,再没提起的女孩儿,舒梓荞。

  少爷越来越忙,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提离职,可他真的年纪已大。

  “罢了,”窗前响起的清冷声音拉回梁时远的思绪,他抬头,看到顾圣易不知何时已经再次转头,目光望向窗外寂廖的夜色,“你再随我去办最后一件事吧。你退休后的吃住和养老金,我都会一力负责,你不必担心。”

  梁时远抬头,想再多说些什么,毕竟跟了数十年的人,可张了张嘴,还是词穷乏力。今生今世,他家的少爷从来孤高冷性,形单影只,几句单薄的话,又能抚慰他什么呢!

  “谢谢少爷!”最后,他低声如此道。

  ***

  女子监狱,秩序井然、安静至极的场所。

  梁时远随顾圣易走进会面室,看见面前这个被透明玻璃冷然隔绝的房间,一个房间,两个世界,曾也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如今却是如此再见。

  顾圣易在椅子内坐等了十数分钟,梁时远始终安静站在他身后,不多时,秋梦一已然被女警带入。

  监狱中服刑女子不可留长发,梁时远惊讶发现,才数月不见,当年温婉动人的秋家小姐竟也如她华丽漆黑的长发一般,一夜枯稿,再无光彩。

  秋梦一像只木偶般呆呆坐在了顾圣易对面的位置,眼神却始终瞥向一旁,不肯直视玻璃对面的人。

  沉默,数分钟的沉默后,顾圣易微低头,向着外侧的话筒低声道:“秋梦一,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句话倏然在会面室炸裂,对面的秋梦一不可思议的转眸看过来,而这侧的梁时远亦是不可置信:“少爷,您?”

  顾圣易却眸光沉沉,声音不改:“你愿意的话,就在我今天带来的文书上签字,自会有人替我们办理手续,你服刑期满后,我会接你回顾家,你会光明正大成为我顾圣易的妻子,顾家现任当家夫人,你父亲的债我也可以替你还清,待他服刑期满,同样我也可以接他颐养天年。”

  一字一句,如一声声惊雷般响彻于对面秋梦一的耳侧。

  顾圣易沉声:“不过,我要提前和你说,我不会同你办婚礼,我们之间也不可以要孩子。当然,你不必担心,我绝不会对我们的婚姻不忠。”

  冷沉沉的声音毕,对面秋梦一的脸色早已苍白如纸,忽然的,她早已枯然如木的眼珠微动,她猛的站起身,惊声大喊:“顾圣易,你是为了她?你是为了舒梓荞娶我?是不是?是不是?你要替她看着我,防着我?顾圣易,你疯了!你疯了!”

  秋梦一如同癫狂一般冲着寸余厚的玻璃大喊大叫,拳打脚踢,甚至扯断话筒电线,女狱警冲进房间狠狠押住她,欲带她离开。

  眼看人已经被拖到门口。

  顾圣易却忽然站起身,双臂直直撑着探视窗前大理石桌面,一脸阴沉怒意的低声冲着那话筒朗朗喊道:“是又如何?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是你活得久,她活得久,还是,我活得更久!”

  话筒经过刚刚风波已经半坏,顾圣易的声音带着刺耳的沙沙声一字不落的传进秋梦一的耳中,随后是刺耳的蜂鸣,秋梦一双眸瞪大,不可置信的回看着玻璃这侧,她的眼泪疯狂流出,如同心死一般的痛苦。

  会客室重新恢复安静,半晌,梁时远终于听到自家少爷似自言自语的声音低沉响起:“她迟早,会签的。”

  梁时远怔怔的看着面前自家少爷的背影,许久,不能说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