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听了此话,脸上刷地白了,心里只如针扎一样,拢在袖子里的手握了拳又放开,只是强挣着听罢了。那心底里泛上来的一层一层的苦,让她往日里惯会说话的一张嘴儿也木了。

  王夫人瞧着她的脸色,心里得意,面上却挂上了淡淡的笑,说道:“要不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家家大业大,竟连三岁小儿也知的本分也不知了。既然琏儿身上有伤不能动弹,你这段时日也忙的昏天黑地的,不如就趁此机会,暂且休整下。待一切上了轨道,你再帮我打理着吧。”

  “是。”王熙凤站了起来,垂着头,唇齿间扎挣着吐出了这两个字。她略闭了闭眼,待自己的心间清明不少,只是背后那一身冷汗,让她牙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竟是不能再抑制一样。

  王夫人显见得很满意如今的景象,挥了挥手:“姐儿在西厢里睡着,我让彩霞看着。大概这个时候儿也醒转过来了。你就抱了她家去吧。”

  王熙凤只是答应着,已是不知道王夫人在说什么了,迈了腿就往门外走去。外面的丫鬟早已经打起了帘子。王熙凤望着面前那两张低眉顺目的面容,觉得嘴里只是苦,正要低头而去,身后王夫人的话却有如千钧般砸在她心上:“若是这些日子你院里的事打理不过来,姐儿不如送到你婆婆那里先帮你照看着,毕竟老人家有经验。若是她不得空儿,我帮你照看使得。”

  王熙凤却是身形略微一歪,整个人如坠冰窖般,再不知疼再不知冷,眼前一花,只听有人惊呼一声:“琏二奶奶。”她闭上眼失去意识的那一瞬,只瞧见迎面被彩霞抱着的巧姐担忧的面孔。

  贾府一天上下病倒了三位主子,却是人人都不敢高声说话,只是低声细语,尤其是贾母面前的丫鬟,王夫人是一一细嘱过的,若是谁敢将琏二奶奶生病之时在贾母面前说漏嘴惹了贾母不高兴,这一顿板子算是轻的。

  却说巧姐当时醒了后催了彩霞速速给她擦手,就要出来寻自己母亲,也想趁此机会瞧瞧这王夫人到底要与自己母亲说什么事。怎料,彩霞抱着她刚掀开帘子走出来,便听到了王夫人那一句话。巧姐初时只觉得五雷轰顶,再然后瞧见王熙凤晕倒的样子,巧姐立时哭了,直喊人找大夫。而这位王夫人,王熙凤的亲姑妈,也不顾王熙凤身子到底如何,只淡淡地差人送了王熙凤回去。巧姐听了王夫人的话,震惊之余生出果然如此的感慨,再不让王夫人丫鬟近身,自握了王熙凤的手,随着众人一道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内。

  这个院子里如往常一样人来人往,却不似往常的井然有序,贾琏夫妇两个却是一人躺了一间屋子,连个招呼的人也没有。平儿只忙的脚不沾地,只是因贾母也病着,不敢惊动前头也不敢来回,只得一面哭一面咬牙指挥众人罢了。

  巧姐没料到自己这只蝴蝶扇这么一翅膀,竟引起了三座大山的倒塌。她与贾府众人本不是什么血亲骨肉,本也只是打算像对待上司一样的讨好贾母及贾琏夫妇。只是今日经过这事,倒是让她心里生出愤慨之余,也带上了些懊丧。自己做事仍是太莽撞,只是想着把事情闹大给贾琏些苦头吃,却没料到这一连串的效应。看来,这书里王熙凤生日遇到奸夫□那时跑到贾母那去寻求保护,大概还是使了些旁的手段的,不如自己理解的这样浅显。宅斗,自己要学的还很多啊。

  不多时,王夫人那边就派了人过来取王熙凤管家的对牌,说是如今琏儿两夫妇均卧病在床,家不可一日无人主事。巧姐这才心下雪亮,却是再不肯回自己屋子去,只是守着王熙凤,并时不时地问贾琏那边情况如何了。她自己也亲去瞧了好几次贾琏,见他睡熟了方才放下一半心,却是王熙凤这边倒是热度不退,让巧姐一直担着心。

  “平姐姐可在?”门外传来了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声。平儿正端了碗药进来,听了那女声,倒是有些诧异似的,却瞧了瞧自己手里碗,显出为难。巧姐自告奋勇上前接了碗,镇定地说:“平姐姐,你先去招呼吧。母亲这边有我。我喂母亲吃药。”

  平儿瞧着这乱糟糟的屋子,往日里满当当的站不下人的地方如今竟然只有自己和巧姐两个。她苦笑一声,也不得法,将药碗递与了巧姐,自己转身出去了。

  “雪雁,今儿怎么得了闲过来。可曾用过午饭了。快进来坐。”平儿的声音转瞬间就在窗外响了起来。

  雪雁却推辞道:“姑娘吩咐我来送些东西,再说几句话就走,姐姐不用忙了。”

  雪雁?巧姐没料到,王熙凤夫妇受伤,这第一个差人来的,竟是林黛玉?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真不是虐文。。。打滚求虎摸求收藏求留言。。。

  、薛宝钗生日

  外头雪雁和平儿犹在说着话,巧姐手上的药碗却是觉着烫了。

  巧姐飞快地将药先放在炕桌上,吹了吹自己的手。她爬上了床榻,先是拿了别的枕头立在床框上。再接着,她跪在床头,确认自己跪稳了,双手伸在王熙凤胁下,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往上一提,竟然真的将王熙凤的身子扯将了些起来。她不顾手上的酸疼,再继续使劲提王熙凤的身子,竟然真的挣扎着扶了王熙凤靠在了枕头上。巧姐这才罢了,就着袖子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爬下榻来,走到炕桌边上,正要取碗,外面的说话声却清晰入耳。

  “我们姑娘本想来亲自探看,只是这边人来人往不太便利,只好差了我送这些东西过来。这里面红塞子的那瓶药是专治棒疮这些的,对伤口愈合倒是好的。这蓝瓶塞子的是退热的丸药。还有几瓶子药,都是写着笺儿的,姑娘说大夫在这,不妨看看有没有用。还有一包血燕和一包西洋参,是姑娘从家带来的,还干净的收着。姑娘说了,二奶奶这边什么都有,这只不过是她的心罢了。若是二奶奶嫌了厌了,只管喂猫儿狗儿,横竖是二奶奶的东西,也不与姑娘相干。平儿姐姐回去吧,我这就去了,还回姑娘话呢。”那雪雁一字一句转述着,声音却是越来越远。

  巧姐竟是有些痴了:这林黛玉不都说是个眼高心傲爱使小性子的清冷性子吗?怎么偏偏倒是她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来呢。

  平儿提了一个大包袱进来的时候,只见到巧姐已经跪在榻沿儿喂着王熙凤吃起药来。平儿大吃一惊,方才自己就在院子里,并没有旁人进来啊。这巧姐人这么小个,倒是怎么将王熙凤抽扶起来坐着的?她一面惊讶,一面欣喜,眼底不禁又浮起了水气。她忙把包袱放下,走到了巧姐身边来,擦了擦她的额头:“姐儿可累着了?让我来吧。”

  “平姨,我不累。”巧姐对着她粲然一笑,有些好奇地问道,“刚才是谁在和平姨说话啊。”

  “是林姑娘房里的雪雁,送了些东西来。这可真是瞌睡遇着枕头了。”平儿想着,便觉得有些动容,心下便有了计较。

  王熙凤的病第二日早上才好了许多,热倒是退了,只是肩上的那伤倒是要狠养几天才能痊愈。贾琏已是醒将了过来,直嚷背上疼。平儿将黛玉给的那些药全给大夫瞧了,将其中的外敷药和内服丸药交与旺儿服侍贾琏吃了,贾琏这才不嚷了,只说伤口处一阵清凉。

  巧姐天天在王熙凤这边侍药,王熙凤每次醒来都能见到自己丫头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想起了王夫人那日最后一句话,不由地心灰了大半,倒是不让奶娘抱了巧姐过去,只让她跟着自己。这对于巧姐倒是意外之喜了,自己正愁没法子亲近王熙凤,如今可算是自己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辛苦有了回报了。

  转眼就是这个月的二十了,贾琏倒是不嚷疼了,只是仍不能下地走,还在床上将养着。王熙凤倒是精神好了许多,歪在榻上看平儿打络子。

  “老太太那边可大安了?今儿打发人去瞧了没有?”王熙凤手撑在自己脑后,随意地问道。

  平儿放下了络子,起身来,将王熙凤背后的靠垫立起来些,又端了杯水来:“早中晚都打发了人去问的。老太太倒是精神好,就是问着二奶奶。看样子,倒是不知道二奶奶病着了。”

  王熙凤嘴角勾了个苦笑,却是尽在面上:“哪里就能知道了,恐怕鸳鸯也是不知道的。”

  “谁说不是呢。只是奶奶不如就趁这几日将养着,要不然隔几日忙起来,倒是不得安生。”平儿将水端到王熙凤跟前来,又坐在榻前的小杌子上复又拿起了络子。

  王熙凤倒是挪了挪身子,换了个位置歪着倒是觉着舒服些:“对牌子和钥匙已经交过去了,哪里还有以后的事。说不准过两日,我们合家就往那边去了。”

  平儿这才解过来,那日倒是自己将钥匙对牌亲手交给金钏儿的,怎么如今倒是混忘了。只叹这一番辛苦,却是如此的冷清。她不禁叹了口气:“也好,省得操劳太过,也好将养些身子。”

  “那边哪里就有好的。”亲姑妈尚且如此,更何况老是与自己不对盘的邢夫人。见自己如此落魄过去,不给自己脸子瞧就是阿弥陀佛了,还指望她能怎么对自己和颜悦色。

  “母亲。”主仆两个正对着沉默寡言之时,巧姐掀开帘子小跑着扑进王熙凤怀里。王熙凤笑了,抱了她在怀里,一字一句地问她话。虽然都是吃了多少饭睡了多少时辰这些闲话,不过巧姐心里却升起了安心之感,王熙凤往常何曾问过这些话,这如今,倒真是真心疼爱自己了。可知是因祸得福了。

  “平姐姐在吗?”门外倒是又有人唤了起来。

  平儿答应着出去了。王熙凤和巧姐一大一小地看那花样子,见平儿进来,王熙凤抬头笑道:“倒是谁的声音,听着熟悉,倒是混忘了。”

  “四姑娘那里的小丫鬟,倒是送了这几瓶子药和这一几碟子糕点来。二奶奶要不要尝尝。”平儿一边说着一边将食盒打开,端出来的糕点却是小巧精致的异常好看。

  巧姐见了那糕点不像是这府里的物事,倒像是外面买的。她伸手就拿了一块尝,倒是味道丝丝入津,竟是十分鲜美。王熙凤轻笑道:“这孩子,哪就馋成了这样。”

  当然馋了,她可是好几天没吃过饱饭了。这伺候人的事情,倒真不是人做的。就这几日,她爬上爬下端茶送水守着王熙凤,倒是觉得自己老是腹内空空。只是忙起的众人谁能顾得上她,就连饭也不曾好好吃。她一边嚼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抬头:“这么多姑姑都送了东西给母亲吃,怎么没瞧见薛表姨送呢?”

  王熙凤和平儿相视一愣。

  “给宝姨拜寿。”次日,虽然不太情愿,单贾母王夫人在上头坐着,巧姐的内心深处仍然是对自己这个随便就要磕头行礼见人问好的辈分有点头疼。心里一如此想,她面上就显露了几分。众人哪知道这个,还只当她是小孩子家不会说话,也就只会这一句。

  王熙凤往常家恨不能生出八百张嘴将在场所有人通夸一夸才好,如今见了自己丫头那扭捏的样子,低了头,用手帕子掩了露出笑意的嘴,显是想起了昨儿晚上巧姐的话,心下好笑的同时,见了往常家那端庄贤淑,待人最亲厚的宝钗生生受了自己丫头那一礼,她笑便侍侯了。待巧姐起来后,王熙凤朝她招了手。巧姐笑着往王熙凤奔去,挤在王熙凤身边唧唧喳喳。而那就丫鬟手里抓了一扇子的宝钗回身来见此情景脸上一红,然后将扇子递与了丫鬟,使了个眼色,自己倒回过头去随了别人说话去。

  “姐儿,这是我们铺子里面预备的糖果,倒是新奇有趣。姐儿若是不嫌弃就尝个鲜儿吧。”那嘴角眉梢都挂着笑的丫鬟倒是一团和气,应该就是那位手巧的莺儿了。

  巧姐心里不愿,什么你们铺子里,皇商的身份能不能不显摆,难不成自己在贾府里吃的糖还不如你外卖的?只是她也不点破,只是捂了牙靠着王熙凤撒了个娇:“娘,昨儿晚上我左边牙又有些疼了。”

  王熙凤经过这几日的事情,知道自己这个丫头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虽看着小,倒是个聪明伶俐的,往往大咧咧地说破些事情,倒叫你不上不下的。见了宝钗今儿行事,王熙凤自是不喜,对平儿正色道:“小蹄子,没听见吗?这金贵东西还不快收了。难不成你还等着宝姑娘送去我们那里吗?”

  “什么送不送去的,在说什么东西,也说出来让我听听。”王熙凤这声音不大不小,后半句正好入了刚与薛姨娘说完话转过身的贾母耳里。贾母见今儿的王熙凤不如往常有精神,只当是贾琏之事累的,心下也感叹,想着今儿倒要叫王熙凤乐一乐才好,故才挑起了此话头。

  王熙凤倒是笑了,上前两步说道:“老祖宗这是耳聪目明呢。才刚宝姑娘给姐儿抓了些糖果,可不巧这姐儿在长牙倒像是有些疼痛似的。我就叫平儿收了家去,偏巧被老祖宗听见了。”

  贾母听了这话,倒是好了奇了,只往薛姨妈问道:“姨妈家倒是什么糖好吃,让这个猴儿要带了家去。那我也少不得要厚着脸皮尝尝,若是好呢,我就要上两坛子,我一坛子,送去给这破落户一坛子,省得老拿出来说嘴馋我个老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