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疏桐他母亲还活着的时候，总是很担心这个孩子，因着夏疏桐心细，面上什么都不显，什么都要放在心里转上几圈细细思索，心眼儿多得跟筛子似的，却又是真的心善心软，哪怕思索过后觉得不妥，也还是会做下些蠢事。
他这样的孩子看上去听话乖巧，总能照顾到周围的人，却最是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也最难与人交心。
现在也一样。
夏疏桐坐在顾奚的车上，听着这位顾家的小少爷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话。他拿这种自说自话的人没辙，更不用说身份高低摆着，他也不敢仗着自己救了他就放肆地去捋虎须，只能期待这位小少爷只是一时兴起，能马上把自己放到脑后去。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估计不太可能。
车子没开出多久，他就已经注意到，车没往崇宁街去，反而是开向了靖安街的方向，最后在一幢独栋小洋房前停了下来。顾奚笑眯眯地说道：“我又想了想，觉得请先生在外面随便吃一顿总是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感激，还是亲自下厨来款待先生更好。”
夏疏桐只觉得自己简直是站在狼窝门口。
顾奚非常绅士地打开夏疏桐这侧的车门，摆了个“请”的花架子，却也不显得油滑，一举一动都是十几年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优雅，如果不是夏疏桐本就防备着，估计很难不对这样一个人心生好感。
顾奚一边把夏疏桐往里引，一边有点委屈地说：“夏先生现在不担心妹妹了？还是你真就这么不愿意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我的手艺很不错的，没准那位小妹妹会喜欢也说不准，再说，夏先生跟我来逍遥了，小妹妹的晚饭可怎么办？”
“我给邻居挂了电话，托他们照顾一二。”夏疏桐避重就轻地回答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横竖现在除了他俩也没有别人，夏疏桐被威逼利诱连拐带骗也终于冒出了怒火，一时没忍住，露出一点藏得很好的尖酸，说道，“顾先生身体还真是不错，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今天就活蹦乱跳了。”
顾奚笑得得意而暧昧，说：“我身体是不错。”
夏疏桐气闷，连忙闭了嘴。
顾奚把夏疏桐安置在客厅里，马上有佣人端上一杯茶，他随手扒下外套扔到沙发上，扯了扯领结一撸袖子，眉飞色舞地说：“疏桐你稍微等等，我马上就好。”
夏疏桐被那一声突如其来的“疏桐”吓得一口茶呛住了，好险没喷出来，心里却莫名地有点触动。
除了他已逝的双亲之外，再也没有人这么叫过他。
夏疏桐就如他母亲所说的，待人极好，却仿佛天生有种距离感，也不知道是职业原因还是别的，几乎所有人都只习惯喊他一声夏先生，有时也有年长者喊他一声小夏，但“疏桐”这两个字，却再也没听到过。
没想到，居然被这么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人给喊了出来。
若是顾奚抱的不是那种念头，或许……
夏疏桐把这个“或许”连同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情绪一起掐灭，低头苦笑了一下。
像他这种活在阴沟里的人，还是太容易被灿烂热烈的东西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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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里，顾奚一边鼓囊着一堆食材，一边通过系统关注着夏疏桐的情况，问道：【所以，夏疏桐他妹妹到底是什么病？】
【心脏病，不过现在……很多器官已经开始衰竭了。】系统回答，它好像在一夕之间失去了逗弄顾奚的兴趣，将话说得异常直白。
顾奚笑了笑：【你说我用这个来当筹码包养他的可能性有多大？】
系统：【挺大的。】
顾奚一愣，本来等着系统嘲讽他，没想到系统却给出这么个答案。
系统：【那位一直给她治病的赤脚医生的确有两下子，但现在的情况，他也要无能为力了，她只能去医院吊着命……那对夏疏桐来说实在是一笔天文数字，所以宿主你只要表明了你的态度，他就算现在不肯，过不了多久还是得来求你。】
顾奚：【你现在这样，我是真的有点受宠若惊了。】
系统没再说话。
他没有说自己到底准备做什么，只是擦了擦手，端了两盘鲜嫩的蔬菜沙拉走了出去，在夏疏桐吃惊的目光下把其中一盘摆在他面前，倒了两杯红酒，兴奋地说：“疏桐你快尝尝我的手艺。”
夏疏桐突然觉得他没让辞惜一起来，无论从哪个方面说，都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他是真的无法理解西洋人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吃生的蔬菜？就不觉得自己好像牛羊似的吗？
同样，他也真的无法理解这位顾家少爷，吃饭的时候还盯着人看就不怕吃进鼻子里吗？
夏疏桐觉得自己这一顿饭吃完，估计要得胃病，就在他忍无可忍想要开口提醒的时候，顾奚突然端起红酒杯走到夏疏桐身侧，说道：“虽说这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但我还是要再说一句，多谢你，不然昨天我就死在那个巷子里了，我敬你一杯。”
夏疏桐摆摆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真的只是举手之劳，顾先生客气了。”
“这怎么能算客气。”顾奚抢白道，“你们不是有句话，说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夏疏桐虽早有感觉，但再没想到顾奚居然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他的嘴巴张了张，勉强撑住了那张微笑的面皮：“顾少爷可真是开玩笑了，少爷要是个女人，我大概很乐意你以身相许。”
“女人……”顾奚眯了眯眼睛，注意到夏疏桐换了对他的称呼。
“少爷”两个字从夏疏桐嘴里吐出来，就好像带了点若隐若现的讽刺似的。
顾奚突然撑着桌子，把夏疏桐半压在餐桌上，一张脸直接怼到了夏疏桐的面前。他看着终于展现出失措的夏疏桐，轻轻摇晃着红酒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笑声。
“疏桐的眉眼长得特别好看，跟姑娘的那种好看不一样，要更疏朗，也更……迷人。”顾奚端着酒杯，冰冷的玻璃在夏疏桐脸颊上滑过去，杯中酒液微微晃动，“昨天见到疏桐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这种人不该在快死的时候见，还以为是天神要来接我去天国了。我见你，应该找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相视一笑，一见钟情才好。”
“你看，你昨天救了我，我还在想着该怎么找到你，结果今天就遇见了。”顾奚笑盈盈地，那笑容里是绝对的，势在必得的自信，毕竟身份地位的差距摆着，就算他真要强取豪夺，夏疏桐也没有拒绝的能力，“这难道不是天赐的缘分？”
顾奚稍稍抬起手，酒杯倾斜，酒液顺着夏疏桐的脸颊冷冰冰地流进了领口，一线暗红，酒香四溢，顾奚眼里流光溢彩，低头想要去亲吻。
夏疏桐抬起手挡着了顾奚的嘴，他被气得嘴唇都白了，声音艰难地保持着平稳：“顾少爷这是要恩将仇报？”
顾奚笑着伸出舌头在夏疏桐的手腕上舔了一下，夏疏桐刷地收回手，只听见顾奚满是兴味地说：“欲拒还迎吗？女人的把戏。”
夏疏桐紧紧绷住了下颔，说：“若是顾少爷一定要做什么，我没有拒绝的能力，要怪也只能怪我救错了人。”
“疏桐怎么会是救错人？这分明是个大好的机会才对，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顾奚在夏疏桐颈边暧昧地说，“今日一见你，我就觉得，你这张脸，实在是让我心动得很，最适合吮出两三个吻痕，再浇上红酒，把头发湿漉漉地往后一掀，看上去就像个又矜持又放浪的圣人学子……”
他说着，酒杯往上抬，好像就要把酒往夏疏桐脸上浇下去。
夏疏桐嘴唇抿了抿，轻声说：“圣人学子，是可杀不可辱的。”
顾奚闻言顿住了手，有点危险地说：“疏桐，你想清楚，现在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只要从了，要什么好处都行……但要是等我没什么兴趣了，你再来求我，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怡宁还说顾少爷不懂国文博大精深……现在看来，顾先生分明懂得很。”夏疏桐冷笑一声，“再者，我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没什么大事需要劳动顾家少爷的大驾。”
他没有伸手去推顾奚，甚至连挡在面前的手都放下了，反复认命了似的，只是平平淡淡地仰起脸说了这几句话。
顾奚有点恼恨地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凑过去张嘴在夏疏桐脖子上咬了一口，在他倒吸一口冷气的时候直起身子，又恢复了灿烂的笑容，说道：“疏桐的衣服都脏了，要不要洗个澡换身衣服再回去？”
“不必了。”夏疏桐摸了一把下巴上的酒液，没想到对方真就这样轻易地放过自己了，不管日后如何，当下先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一抬头，却看到顾奚有点落寞地坐在餐桌上晃着腿，像个小孩子一样地控诉道：“我都不打算做什么了，疏桐怎么还这么防备我？”
你试试上一秒差点被强上了能不能若无其事？
夏疏桐几乎一口气没提上来。
夏疏桐：“抱歉顾少爷，天晚了，我担心我妹妹，得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顾奚接嘴道，没等夏疏桐拒绝，就先笑眯眯地说，“你也别想着藏了，整个纭安没有我查不到的东西，正好，我也想去看看你那位病美人妹妹。”
夏疏桐觉得跟这个人在一起就是在挑战他的脾气，好像二十多年的好修养一下子都喂了狗，偏偏眼前这个还打不得骂不得得罪不得：“顾先生，家妹才十岁。”
“十岁……在一些变态眼里，正是最好玩的年纪呢。”顾奚笑看夏疏桐陡然色变的脸，嘴里的话绕了个圈，“不过，我又不是变态，对那种小屁孩没有兴趣就是了，疏桐你可别吃醋，我对你一片真心天地可表。”
夏疏桐听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拿顾奚毫无办法，连推拒都懒得装模作样，干脆地坐上了顾奚的车。
路上，顾奚在嘴里叼了根烟，一边开着车，一边含糊地说道：“疏桐是个怕麻烦的人啊。”
夏疏桐没理，顾奚打开车窗，吐了一口烟，说：“怕麻烦，又什么都想做到最好，所以特别容易妥协，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你这样，可真是太容易吃亏了。”
他说着笑了一声：“不过我很喜欢就是了。”
夏疏桐看着窗外，好一会儿之后，才有点冷淡地说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跟顾先生这样活。”
这句话一出口夏疏桐就后悔了，他发觉自己冲动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惹怒对方。
顾奚却只是哈哈笑道：“这我知道，我可是难得一见的天之骄子。”
夏疏桐疲惫地扯了扯嘴角，没能露出笑来。
顾奚一路都没有问路，直接把他送到了巷子口，显然是已经查过他了，夏疏桐礼貌而疏离地道了声谢，下车往巷子里走，没走几步，就发现顾奚已经跟了上来。
顾奚笑道：“少爷我送佛送到西，下次要是想来找你了也不至于在巷子口干等。”
夏疏桐头疼地说：“巷子里脏乱，恐怕……”
“哥哥！”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打断。
辞惜围巾也没带，裹了件厚棉衣就跑了过来，等看清跟夏疏桐站在一起的那个人之后，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夏疏桐皱着眉斥责道：“这么冷跑出来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屋去！”
顾奚抬了抬眉毛。
对外人永远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对亲近的人倒是有点疾言厉色的意思。
顾奚想着今天几次把这个人逗得变了脸色，突然有种满满的成就感。
辞惜恍若未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顾奚，如同受伤的孤狼，那样的目光转瞬即逝，被掩饰得极好，就像只是因为好奇而多看了几眼一样。
她垂下头把夏疏桐拉到一边，问道：“哥哥，这是谁？”
夏疏桐把辞惜冰冷的双手裹进掌心，介绍到：“这是我昨天说的那个人。顾少爷，这是家妹，夏辞惜。”
他挡在辞惜身前，说道：“顾少爷送到这里就好了，小妹身体不好，我就不留顾先生招待了。”
顾奚总算没再为难他，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说：“也行吧，疏桐，下次再见。”
辞惜在听到这一句话的瞬间从夏疏桐身后露出头来看了他一眼，鲜明刻骨的恨意在她的眼睛深处凝结成一片冰原。
夏疏桐拉着辞惜的手往漆黑的巷子深处走去，过了一会儿，隐隐约约亮起来一点光，顾奚站在寒风里，腹部的伤口有些裂开了，一阵一阵地刺痛。
系统：【目标痛苦值，百分之九十五。】
Bingo。
顾奚笑了一声。
他就知道，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指望系统给他一个正常的世界，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旱鸭子下海，没准还有点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