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奚没管绮罗，沉默了半晌，说道：“这等大事，怎能如此草率？更何况穆丞相新婚，纵然阿奴国已经打到了关口，也没有派遣一个刚娶妻的文官上战场的道……”
顾奚话没说完，穆迟突然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一下子跪倒在了雪地里，青紫的嘴唇颤抖着，好半晌也只吐出几个字：“臣，求陛下成全。”
【他想逃开。】系统轻声一笑，【不伦的感情来得太突然，所以他想逃开了。】
只是不知道，这突然涌出来的感情，到底是属于穆迟的，还是属于迦南的？
【逃去北疆。】顾奚说，【如果说穆迟最开始是想要我一事无成，现在，他是想要我回头是岸啊，他真是……陆清珩怎么把他教得这么，天真？】
顾奚眯起眼睛，嘲讽着轻声说：“若是丞相一定要去，难不成朕还能阻止吗？朕可没这么大本事。”
穆迟沉默不语，但十分坚定。
顾奚垂着头，眼里闪过挣扎，过了一会儿，像是无奈又像是漠然地说道：“丞相还是先进屋请太医来看看，要是冻坏了，朕怕是要被扒了皮。”
他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赵德把他扶进偏殿，热气一轰，穆迟几乎要软倒在地上，太医还没有来，赵德用一床被子把穆迟包裹起来，又倒了一盏热茶伺候着穆迟喝了一些，弯着腰退出了房间请太医去了。
顾奚始终站在离穆迟两步远的地方，微微皱着眉头，没有说话也没有靠近。
等到穆迟终于缓过来一些，他才低垂着眼睫问道：“在朕寝宫门前站了一夜，就是为了这没头没脑的北疆之事？穆……你……丞相怎么会做这等蠢事？”
蠢事？
穆迟恍惚地想。
大概吧，自己一直在做蠢事，这一次重生，仿佛上天开了一个玩笑，让自己活得比曾经还要茫然。
他虚弱地，突然不想再玩那些相互试探的把戏，轻声说：“陛下知道，若是阿奴国真的打进来，会是个什么景况吗？”
顾奚冷冷注视着他：“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不止。”穆迟喃喃道，有点苦痛地合上眼睛，“阿奴国的的军队根本不能称之为军队，而是滚肉刀，所到之处，腥风血雨。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陛下不会不明白，只是不去想罢了。”
他的声音很轻：“阿奴国觊觎东鸾数百年了，他们好不容易破开了这个被神护佑着的国家的门户，又怎么可能安于仅仅割去一块土地？那些蛮人不会思索长久之计，不会在乎他们能不能吞得下这整个江山，他们只要打进来了，就一定会一直南下，直到弹尽粮绝。若是他们真的打进京城，陛下，你该怎么办呢？他们连神明都想要践踏，又怎会轻易放过皇座？”
顾奚的呼吸稍稍粗重了一点，但却并不像是被触动了，只是自己的计划被人撞破后一瞬间的恼怒。他的眼神阴森起来，牙关轻轻咬了一下。
“让我去北疆吧。”穆迟头发上的雪全化了，麻木的身体开始有了刺痛的感觉，他咳嗽两声，沙哑道，“我会将阿奴国挡在朔城之外，若是你不愿意见我，我可以死在战场上。”
顾奚的呼吸停住了。
殿外传来赵德的声音：“陛下，太医到了……”
“让他在外面等着！”顾奚突然扭头大吼一声，再转向穆迟的时候，一双眼睛已经红了。他像是困兽一样，眼睛里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
半晌，他却是哈的笑了一声：“你懂什么，穆迟？战死沙场？你战死沙场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用？朕就是要那阿奴国打进来，要他们践踏那高高在上的神，最后朕会变成什么样子，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朕什么时候在乎过？千里无鸡鸣又怎么样？东鸾国亡在朕的手上又怎么样？朕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本就是钢丝之险，朕的头顶上一直有一把刀悬着，朕要是会怕，会退，朕就会被踩进土里抽掉脊梁！”
他整个人都要微微发抖起来：“穆迟，你想死？你愧疚？那你到底为什么，对朕做出那种事？”
“我……”穆迟动了动嘴唇，又狠狠别开脸，不知道该怎么叙说感情，只好生硬地说，“臣，大概疯了。”
顾奚的脸瞬间黑到了底，紧紧抿了一下嘴唇，神情在一瞬间简直像是委屈了，他咬牙切齿：“原来……你是疯了，因为疯了所以……穆迟，你厉害，你把朕当什么？泄欲的玩意吗？你怎么能……”
一时激动，新仇旧恨一起上来了，顾奚心里想着你个渣男居然敢吃完就跑还想死，脸上一副你杀了我亲妈的表情，甚至连距离也不保持了，两步上前抓着穆迟身上裹的被子狠狠身前一拽，刚想再接着骂。
只可惜顾奚早就被这十几二十年的折磨掏空了身体，这几个月好不容易能过好一点，却不得不在辞惜那里装出殚精竭虑一心发疯要搞倒奉天殿的假象，也没能好好休养，这一下居然没能拽动。
穆迟也是浑身无力，被顾奚一拉，两个人一起往一边倒去，顾奚连忙伸手，一下子按住一块地砖。
然后那块地砖就往下陷了一点，不远处床板自动掀开，一道暗门出现在两个人面前。
顾奚吓了一跳：【系统你这是把我的幸运值点满了吗？这是什么？】
【这是顾南呈私会辞笙的密道，进去有惊喜。】系统笑着说：【偶尔主动放个水罢了，谢恩吧。】
顾奚：【谢谢爸爸。】
系统：【……】
系统：【给你一个机会重新说一次。】
顾奚：【爸爸我爱你。】
系统难得郁闷了一下。
顾奚皱着眉有一丝无措地看着那条密道。穆迟在倒下的时候用力抓了顾奚一把，自己垫在他身下，此时被砸得一阵咳嗽，说不出话来，只感觉到顾奚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身上爬起来，像是要避开什么邪神一样甚至不愿意触碰自己，当下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伸手拽住了顾奚的手腕往自己身上一扯。
顾奚好不容易站起来，这一扯又摔了回去，一句神经病卡在嗓子眼就要骂出去，却一下子愣了。
穆迟紧紧抱着他的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还没有停止的咳嗽让他的胸腔感到一阵一阵的震动，那带着麻痒的触感几乎在一瞬间就让顾奚的心化成了一汪绵软的水，然后他感受到穆迟额头的温度几乎透过了厚重的龙袍灼伤了他的心口。
顾奚张嘴就想叫太医，系统拦住他：【密道里的秘密要紧，你要是现在不带他过去，日后翻出来，会对你不利。】
顾奚：【不利就不利吧，这么烧下去不死也傻了。】
系统不知是嘲讽还是愉快地笑了一声：【他死不了。】
顾奚抿着嘴，觉得自己快被穆迟勒死在怀里了。
穆迟的声音断断续续，很轻，轻得像在飘。
“陛……下，让我，去北疆，吧。”
漫长的沉默之后，顾奚用很轻很轻的，似哭似笑的声音说道：“冥顽不灵。”
他一手撑着地稍稍直起上身，另一只手抓着穆迟冰冷湿漉的头发抬起他的脸，低头吻了吻穆迟的右眼。
穆迟的眼睛呆愣地闭合了一下，然后睁开。
这一个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为顾奚做，哪怕死了也值得，但转瞬，他又想起了前世小潭谷里狼藉的尸体，辞惜火光中悲伤的笑容，还有破碎河山，尸横遍野。
但没有等他想更多，顾奚已经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
穆迟几乎要生出一种“这是属于我的”的错觉，本能地想要去追寻这个不像亲吻的吻。但顾奚却真的只是狠狠咬了他一口，尝到血腥味就抬起头，伸出纤瘦的手指按住穆迟的嘴角，嘴唇因为染着一丝鲜血而格外红艳。
他轻轻笑了笑，满眼的嘲讽，却不知道是对谁，苍白阴沉的面容因为这一笑几乎变得艳丽起来。
“别死在北疆了。”
穆迟呆呆的看着他掰开自己的手站起身，放下床上的帷幔挡住密道入口，走到门口说道：“让太医进来吧。”
赵德一向机灵，除了请了太医还烫了一壶热酒，用炭火暖着。
穆迟艰难地自己坐到了椅子上，奉天殿早就备好了药，太医诊治之后说了声并无大碍，让穆迟喝了药，又亲自用酒搓热他的手脚，一通忙活之后留了方子吩咐静养，对穆迟嘴角暧昧的伤口没有半句多言。
顾奚一直冷冰冰地站在床边看着他们忙活，抱着他的小手炉，好像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太医几次想提出让穆迟躺到床上，都碍着顾奚不敢开口。
一个多时辰之后，赵德弯着腰将太医送走，穆迟依旧裹在松软的棉被里，虽然烧还没完全退，脸色却已经好了很多。他直勾勾地看着顾奚，欲言又止。
系统：【目标痛苦值，百分之七十二。】
啧，通风报信的速度还真快。
顾奚垂下眼睛，突然说：“朕今天，没去早朝。”
穆迟已经被冻得失去了时间观念的大脑转了转，一点隐秘的欣喜还没有冒出头来，顾奚嘲讽地一笑，说：“穆迟，我恨死你了。”
这一句话跟梦境中的前世重合起来，却没有给穆迟身处梦中时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甚至，他只是觉得熟稔，大概是因为他听出来，顾奚这句话里没有真正的恨意。
穆迟放松下来，他说：“是臣的错。”
顾奚撇了撇嘴，这个从未在这位皇帝身上出现过的小动作让穆迟愣了愣，然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皇帝才二十出头，还年轻得很，只是顾奚从前一向阴沉惯了，像个未老先衰的小老头。
他撩开帷幔，轻声道：“朕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里还有条密道。”他冷哼了一声，语气怨毒：“赶紧堵了才好。”
“陛下……”穆迟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顾奚打断了。
“穆卿，你知道这条密道通往哪里吗？”顾奚阴森地笑了笑，变回了那个阴沉帝王的模样，他端起烛台，“朕可是，好奇得很，这个只属于帝王的宫殿，居然有一条连朕这个皇帝都不知道的密道，也不知，是哪位先祖建的。”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最后一句话，目光转向穆迟，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实在太分明，穆迟几乎一眼就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那个会跟他走在一起的人。
穆迟站了起来，什么也没说，只是往顾奚身边走了两步。
顾奚看着他，撇过头，轻声说：“最多一年，等你从北疆回来，朕……我，我带你见一个人。”
顾奚：【目标要疯了，老子被穆迟一片拳拳真心打动，不准备造反啦！】
系统：【……】
所以为什么不早这么干？
辞惜会是什么心情暂且不提，穆迟一双眼睛几乎要闪出逼人的光彩来，痛苦值刷的就降了百分之十，他接过顾奚手里的烛台，率先走进了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