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遇真是让人最摸不着头脑的东西了。
上一刻还胸有成竹等着登上大位的人，下一瞬就没有任何挣扎地死去了。
上一刻还霸占了皇宫的一众士兵下一瞬就被从密道里汹涌而出的神秘军队控制住了。
上一刻才逼死了当朝皇帝的皇后娘娘，下一瞬不过天牢里一个伤痕累累的囚徒。
才三天，好像过去了了半辈子一样。
真是想念未名宫的高床软卧啊。
顾奚试图动了动，全身上下的皮肉都在叫嚣着疼痛，他倒吸了口凉气，瘫倒在血迹斑斑的地上。
果然，坏人总是要遭到报应的。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顾奚微微抬起头。
辞惜站在牢外，摆了摆手，奴颜婢膝的牢头点头哈腰地打开牢门，将手里提着的一个箱子放在地上，退了下去。
辞惜似乎犹豫了一瞬，缓缓踏进牢房。
她低垂着头看他，稚嫩又苍白的一张脸，精致至极的五官，黑沉沉的眼睛透不出一丝光来，好像麻木了，连恨意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问了一句：“疼吗？”
疼啊，怎么可能不疼？顾奚这幅身子可是养尊处优的可以，虽然说并没有受到什么真正的十大酷刑，应该都只是辞惜的一时泄愤而已，但光是那一把铁梳子在手臂上梳下的那薄薄一层皮肉就已经足够痛苦。那些烙铁长鞭，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身心，再加上没有药物，那些伤口多半都已经化脓，看上去凄惨无比。
顾奚想说话，只是太艰难，一开口就是嘶哑到听不出是什么的声音。
辞惜动了一下，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什么，又很快被压抑。
她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我没办法用那种力量杀死你，但是，你还是要死了。”
她似乎看出顾奚没有力气说话，也不等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着：“五日后，父皇……下葬，那时候，我会杀了你的。父皇那么喜欢你，你去陪他吧。”
顾奚恶毒地扯了下嘴角冷笑一声，满是嘲讽。
辞惜目光飘忽空洞，轻轻扫过顾奚满身的伤痕，缓缓道：“我一直想问，我，我们，到底哪点对不起你，值得你这样用了满心的恶意去算计？”
顾奚没有作声。
辞惜的目光慢慢聚焦，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突然伸出双手掐住顾奚的脖子，面无表情的脸，手上力道一点点加重，沾染了满手的血污。
顾奚的血刺痛了她，她的皮肉因为染上了顾奚的血而像是沾了硫酸一般化开，几乎露出白骨，但是她没有松手。
空气仿佛被慢慢抽干了，顾奚张大嘴，没有半分力气地挣扎起来。
辞惜猛然放手，踉跄着后退一步。
顾奚像是撕裂一般地咳嗽起来，辞惜眨着眼睛，呆愣愣地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半晌，待顾奚的咳嗽平息了，才低声道：“我小时候，也常这样咳嗽。”
她抱起地上的箱子走向顾奚，那箱子有些沉，她抱得摇摇晃晃的。顾奚下意识试图往后退去，无力的满是伤痕的腿擦过地面，泛起尖锐的疼痛。
辞惜放下箱子拽住顾奚的手臂，从箱子里取出一把薄薄的小刀，在烛火上烤过，轻轻削掉了一块苍白的腐肉。
顾奚微微愣了一下。
辞惜抿着小小的苍白的唇，几不可闻道：“父皇不会希望你这样去见他。”
她取出一瓶药，将药粉洒在清理干净的伤口上，用布条缠紧。辞惜动作很快，手也很稳，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几乎像是跟随军队摸爬滚打数年的老军医一般，可见她这一年，过得并不轻松。
她一句话也不多说，干净利落地处理了顾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等到她看见顾奚胸前的烙痕时，却突然顿住了，她伸出露出白骨的手指，带着点犹疑的触碰了一下那一小块血肉，自言自语：“被烙铁烫，和被火烧，是一样的感觉吗？”
她沾了满手药膏，慢慢抹在那一块烫伤上，道：“这药很好用……之前，我就是用这个的，不会留疤。”
顾奚闭了闭眼睛。
顾奚：【系统，帮我最后一个忙。】
辞惜手指冰凉，清凉的药膏厚厚地糊了一层，纱布一圈一圈的缠绕着。顾奚虽然十分瘦弱，但到底是个成年男人，此时一丝力气也没有的瘫倒着，辞惜要费上好大力气才能将纱布从他背后绕过来。
她面无表情，语调平静地碎碎念着，像是从前那个一刻停不下嘴的小公主：“受了那么多伤，父皇看见了肯定会心疼……就算你害了父皇害了我，父皇肯定还是舍不得你吃这么多苦，虽然我是不在乎的，你受伤也好废了也好我都无所谓，反正，你就要死了……只是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皇后，肯定会有很多大臣不肯让你和父皇合葬，没关系，现在他们不敢违逆我的。我知道你恨皇室，但你没得选，等你和父皇……在那边再见面的时候，你……”
辞惜停下手，嘴唇颤抖了一下。
她想起她从密道中匆匆赶到，看见顾奚一张灿若星辰的笑脸，和端王那个畜生快要搭到他肩上的脏手。
她抿了下嘴角，继续道：“对了，现在褚祁炘也在那里了。你可不许再理他，更不许对他那样笑，平白又让父皇伤心。”
太安静了。
连那点残破的呼吸都没有了。
辞惜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再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说。这一年，她几乎把自己活成了个哑巴，除了发布命令，就再没说过什么多余的话，今日这几句话差不多是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所有的思绪都被榨干了。
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不停地说，不停地说，一刻也不想停下。
明明她早就不是曾经那个褚辞惜了。
辞惜慢慢将手掌按在顾奚的胸膛上，那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丝活着的证据。
她抬起头，看见顾奚黑紫血液横流的嘴角，一个冰冷的笑容。那笑容僵硬了，仿佛被刀硬生生地刻在那张青白却艳绝的脸上。
辞惜有点发愣，漆黑的眸子像两颗尺寸不太合适的黑曜石突兀地嵌在眼眶里，转不动，她伸手摇了摇顾奚的肩膀，缠到一半的纱布掉在地上，沾染了血污，脏了。
“父……君？”
很轻很轻的声音。
顾奚的笑容分明是在嘲弄她，怎么看，都是讥讽的。
辞惜眼睛里飞快地蒙了一层水雾，又飞快地散去，一点痕迹也不剩。她捡起纱布，撕去脏污的部分，继续包扎。
“死了好，自己死了最好，也省的，我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