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邀。”
徐邀阖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解听免如擂鼓般的心跳。
自从醒来后,他就没有离解听免这么近过,但他没有想到,居然是在这一刻实现的。
“徐邀……”解听免的声音哑了。
“徐邀……是你吗?”虽然是疑问句,但却是用笃定的语气道出的。
解听免将他紧紧纳在怀里,而徐邀并没有回抱,因为他不能。
虽然,他也知道,解听免只是想通过一个拥抱来让他承认自己就是徐邀,毕竟这就算是准确的回复了。
可是,他不能抱,他没有资格抱。倘若他要是拥抱回去了,那就真的是行差踏错了。他会越界,他会万劫不复。
不过回复又不是只有这一种方式,徐邀缓缓睁开眼睛,可是眼瞳里却尽是迷茫,仿佛缠着一层层雾霭,轻声回应:“是,我是徐邀。”
话音刚落,解听免猝然落泪,他终于落了泪。
十几年前,解听免要是拥抱徐邀,徐邀不仅会欢喜地接受,而且还会乖乖地埋在他颈窝处,因为这样就可以嗅到他身上熟悉的薄荷味了,这个气息总是能让他心安。
但是,现在熟悉的气味不再,而是被淡淡的女士香水味所替代,那看来,解听免和张南阅凑得是真近啊。
一切都再没有必要了,现在将他紧紧拥抱的这个男人,已经面目全非,令徐邀陌生、茫然。
“我曾对你说过,以后你若是想抱我,不用经过我的同意,你随意,我承受。”
徐邀一动不动,僵硬在解听免的怀里,如果徐邀不是还在说着话,解听免险些以为徐邀又渐渐在他的怀抱中冷却了体温。
“但这句话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是你的’,而我现在并不是你的。所以,这句话,我收回了。”
话毕,猛地推开了解听免,与他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也是最安全的距离。
比朋友亲近一点,但比爱人远离了一些,是个不会令人遐想暧昧的距离,它不好定义,就像他们之间目前的关系一样。不是好友,也不是对象,是世界上最尴尬的一种关系——永远不能复合的前任。
徐邀注视着解听免,发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说来可真是好笑啊,无论是十几年前还是回来后的这段时间,都是他因为各种各样的无奈与痛苦而落泪,解听免总是自持的,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他淡漠冷静,而解听免却溃了心弦。
“你为什么……”解听免深吸了一口气,将失态慢慢收回去,虽然声音还是哽咽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我反复测探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伪装?你为什么不承认?”
徐邀惨淡一笑,仰头望向了幽邃辽远的旷野,长风潮雨,逐渐浸润了衣袂与热腾的体温——冷静,也许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
眼睛很酸、很涩,少顷,他又低下头来,凝视着解听免,说:“解听免,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我何尝不想告诉你我就是徐邀?我醒来的第一天就是想见到你,怀揣着满心欢喜想去告诉你,我竟然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可是呢?”
徐邀只要一谈及这件事情就永远无法做到克制,他本不想说,可他还是要亲手将锋利尖锐的细针钻入心脏,反刍痛苦,红了眼圈。
“我亲眼目睹张南阅站在了你的身旁,再亲耳听见了你介绍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你怪我为什么不告诉你真相,我还想怪你为什么和别人订了婚呢。”
“但我能怪你吗?我能质问你吗?我不能,”徐邀又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两步,“十二年前,我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希望你在我去世后能走出来,现在你做到了,我该如愿以偿了才是,怎么能伤心呢?怎么能痛苦呢?我该开心的才是,我该欣慰的才对,所以我怎么能把真相告诉你呢?”
“我不敢越界、不敢触碰你、不敢不知分寸,”他试图堆起笑容,可怎么都是勉强的,“你醉了酒,我甚至只敢轻轻贴你的手腕一秒;我不敢送你回家,只能忍着心中的酸涩打电话叫张南阅过来,再把你……还给她。”
双目模糊,心尖钝痛,气息浑浊,徐邀的字字句句犹如一柄无形的利刃,让解听免承受着切肤之痛,他咬紧了牙根。
徐邀吐出一口滚烫的呼吸:“解听免,你现在明白了吧?我有太多的不敢与言不由衷,我只好又捡起老本行,扮作伪装,与你谈笑风生、同你强颜欢笑。我不能插足,我不想当第三者,我也痛恨当第三者。”
徐邀笑了:“解听免,你方才不应该抱我的,你觉得你刚才的行为,对得起张南阅吗?”
解听免瞬间就僵住了,随即垂了眼睛。
徐邀哭了:“所以,我们以后还是形同陌路各走一方比较好,不要再见面了。”
“徐邀……”解听免扯了一下嘴角,呼吸又抖又颤,声音又轻又低,“我们俩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没有这个必要了,”徐邀转过身子,微微偏头,语气中皆是疏离,“我们还是避嫌吧。”
话毕,踅身就走。解听免下意识举步想伸出手,但最后还是缩了回来。
徐邀回来后就发现自己有点发热了。
也是,下了雨的晚上总是很冷的,他在外面待了太长时间,还在寒风中奔跑,生了病也是有可能的。
徐邀在睡前冲了感冒药,喝完就躺在了床上,可是心绪不平,转辗反侧,他怎么都睡不着,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才一点半。
他点进微信,映入眼帘的就是解听免的聊天框。
他想起来了,从有了解听免的微信那一天开始,他就把他设为置顶了。
徐邀将手指停留在聊天框上,注视了屏幕良久,刺眼的白光让他的瞳孔渐渐感到酸涩,他眨了一下眼,选择了长按,再点击“取消置顶”。
自从辞职之后,他和解听免就再也没有微信往来了,因此随着取消的点击,解听免的聊天框顿时不知道下降到哪里去了,仿佛淹没在茫茫人海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徐邀又骤然想起了什么,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解听免说呢。
但是他往下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随即叹了一口气,暗骂自己真的是不清醒了,赶紧点击“通讯录”,又戳了一下“X”,于是这次很顺利地就寻到了。
[你还是告诉张南阅一声吧,我指的是……我已经回来的事情。她是你的妻子,有权利知道这件事,不应该瞒着她。若是日后她不小心知道了此事,反而会心生芥蒂。]
发完他就准备睡了,毕竟都这么晚了,解听免应该不会给他回复了,明早再看也行。但谁知不到两分钟,解听免就给了他回应,徐邀微微一愣。
所以……他这是也失眠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会告诉她的。]
徐邀想了想,还是得再叮嘱他一句。
[不过麻烦你告诉张南阅一声,让她将我的身份保密,此事至关重要,我不是真正的俞西客这件事不能暴露。]
[我知道,你放心。]
张南阅此刻已经睡了,解听免将手机关掉,又躺了回去。
第二天早上,他们正在餐桌前吃早饭,解听免搅了搅碗里的粥,淡淡地开口:“和你说件事。”
张南阅喝了一口豆浆,冲他笑道:“什么事啊?”
“徐邀回来了。”解听免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几乎是张南阅刚说完就开口了。
张南阅的笑容顿时就僵硬了,随后慢慢消失,与此同时,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还没有掉落,声音颤抖:“谁?”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听岔了:“谁……回来了?”
“徐邀。”解听免面无表情又掷地有声地重复。
“不……不可能……”张南阅呆滞地摇摇头,“他都已经去世了怎么可能还回得来?”
但是解听免镇定自若又分外认真的神色,张南阅就明白了他说的是真的,哪怕,这件事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
也是啊,解听免以前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个名字,他向来是讳莫如深的,现在却能赤|裸裸地直言不讳,所以只能是徐邀已经活过来了,他才会出现这种态度的转变。
解听免沉默了。
他哪里能知道,恐怕连徐邀自己都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都死了,居然还能回来。
张南阅看着一言不发的解听免,攥紧了手,音线战栗,泪水坚持不住了、挂不稳了,簌簌而落:“所以……你是要和我离婚吗?你是要和徐邀复合吗?”
解听免还没有说话,张南阅就仿佛是恐惧他的回答似的,率先开了口,她霍然站起,坚定地说道:“我不允许!”
“我不能接受,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能接受,”张南阅给人的印象是温柔谦和的,但她却难得强硬了起来,“解听免,当初帮助你度过低迷颓废的人是我,我好不容易才突破了你内心的障碍,让你慢慢接受了我。”
张南阅虽然态度坚毅,可撑在桌面上的手却是在颤抖,她是色厉内荏的:“我们不仅交往了,现在还结了婚,可徐邀偏偏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你要是因此事离开我而和他在一起的话,你觉得你对得起我吗?而且我绝对不会原谅你,我只当我眼瞎了看错了人。”
解听免轻轻地笑了,意味不明,张南阅听不出来他笑声中的含义,只听见他说:“徐邀也是这么说的。”
张南阅一愣。
徐邀竟然是这么和解听免说的吗?他竟然不想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解听免吗?他是在为了她而考虑吗?
张南阅的眼泪瞬间更加滚烫,嘴唇翕张:“徐邀现在……是谁?”
“俞西客。”
张南阅怔住了。
竟然是他。
她霎时就想起了那个温文尔雅的面孔,以及含着笑意在她婚礼时对她道出的祝福。
原来他就是徐邀……
“所以……”张南阅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水,“他是故意接近你,成为你的秘书的?”
解听免皱了眉,张南阅见状赶紧找补,她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并没有打算故意诋毁徐邀的意思。
只是她的补充还没说出口,解听免就淡漠地说道:“不知道,也许是故意的吧……反正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辞职了。”
“辞职了?”张南阅错愕,她好久没去听愈了,也没有人和她提起过这件事,所以她还不知道。
“嗯,”解听免垂了眼睑,“在婚礼前就辞了。”
张南阅顿时百感交集了起来。
没想到居然这么早。
解听免抬首,凝视着张南阅的眼睛,道:“南阅,你放心,我还拎得清,我也没打算做抛弃妻子的渣男,我即便已经知道徐邀回来了,也没有和你离婚再与他复合的想法。我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让你惶恐不安的,反而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此事。”
张南阅哭着笑了:“听免,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不过徐邀是俞西客这件事我希望你能保密。”
张南阅点点头,抽了张餐巾纸将眼泪擦净,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