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有余温的泪水滑下,滴落在薄薄的纸张上。
徐邀听到轻微的“啪嗒”声,低下头仓惶一看,只见泛黄的日记本上被晕染了一小块,他赶紧将本子拿远点。
这个日记本太烫手了,他根本攥不住。它过于沉重,压得他内心郁结,茫然四顾。
解听免当年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一段段文字的呢?是否有像他一样,只是看着就绷不住了呢?
这到底是一本他的病情观察日记,还是他的死亡记录呢?
亲眼目睹他一步步了无生息,应当是很痛苦的吧,所以才将这本日记锁在了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手机微信声接二连三地响起,催促着他,徐邀连忙将本子放回去,却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为何……不是平的呢?这上面是不是还搁了什么东西?而且,这感觉,怎么那么像……
他的呼吸再次战栗了起来,瞳孔也在不断颤抖紧缩。
他将手电筒对准了密码箱内部,白光清晰明亮,因此能轻而易举地将某个不见天日多年的物品首次暴露于人前——
是佛珠与耳钉。
徐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直接就愣住了,死死地盯着,以此来确认并不是他眼花了,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他执起耳钉,再将佛珠勾出来,拿在手上的那一刻,才发现居然是两串。
眼泪背叛了他,再次迸泄了出来,他压抑着声音,都不敢哭得太大声,但是内心澎湃的情绪却愈发高涨蔓延。
他仿佛浑身赤|裸地被推入了幽暗的深海之中,溺死的快|感令他着迷,也令他失陷,不想再见到天明。
原来……竟然在这里……
原来佛珠居然在这里……两串都在……
就连耳钉也在……
所以,有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那枚戒指或许也在此处呢?
徐邀慌慌张张地将手伸入狭小的箱内,四处摸索,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放弃了。
也是啊,怎么可能会有呢?
他都扔进雪地里去了,解听免就算是想找也找不到吧。
猝然,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岑寂,猛地砸进徐邀的心里,将他拉扯回了现实。
手机就在他的手上,他一眼就可以扫到,只见上面赫然就显示着解听免的名字。
看见这三个字,徐邀的头和心脏就跟着一起钝痛,让他根本呼吸不上来,恨不能一死了之来结束这种钝刀子割肉般的痛苦。
徐邀将佛珠、耳钉和日记本全部按原样放了回去,再关上密码箱的门,从衣柜里出来,这才将手机接通。
解听免的怒火骤然勃发:“俞西客!即便你马上就要辞职了,但是能不能先将你手头上的工作做好?我好像还没收到你的辞呈吧?而且就算是堵车,也该到了吧?你到底在做什么!”
这是难得的一次,徐邀并没有和他呛声。他张了张口,不过开口还是掩匿不住的沙哑:“对不起,我办事不力,麻烦再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赶过去。”
电话另一边停顿了稍许,解听免的嗓门陡然降下去不少,惊疑道:“你哭了?”
“嗯,是啊。”说没哭显得太假了,徐邀声音中的哽咽根本藏都藏不住,与其撒谎表明没有会引起怀疑,还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解听免有点不敢相信:“这你就哭了?我好像还没说过于重的话吧。”
“就是和你有关系。”徐邀也不想违心了,不再欺骗自己,侧面言明了实话。
他扯了一下嘴角,轻轻地笑了:“解总,以后温柔一点吧,我辞职后,对薛临好点吧,别一天到晚不是毒舌就是怼人,”他弯起眉眼,“我记得你以前高中的时候也不是这副惹人嫌的样子啊。”
解听免皱起眉:“你……”
“不说了,”徐邀抬手将下颚摇摇欲坠的泪珠拭去,“我现在就赶过去,请您再等一会儿。”话毕,挂掉电话。
解听免听着耳边的嘟嘟声,陷入了沉默,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滑落。
薛临坐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他想提醒俞西客说漏嘴了,他最后一句话表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到现在都还没出发,小心解总暴怒。可是没想到解听免压根没注意到这么显而易见的漏洞,于是他正好不用提醒了。
十五分钟后,徐邀从出租车上下来,径直阔步走向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他敲了敲窗户,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来,露出了解听免清晰利落的面部线条,轮廓深邃凌厉。
解听免转头朝徐邀看过去,发现他居然带了口罩,但是即便如此,暗红的眼圈还是暴露了出来,明晃晃地展现在他面前。
徐邀将文件夹递给他,解听免没接。
握着方向盘的薛临:“?”
他往后仰了仰,看清楚了徐邀,诧异道:“俞西客,你的眼睛怎么那么红?”
徐邀笑了笑,但因被蒙在口罩中,显得很沉闷:“被解总骂了一顿,觉得太羞愧了,一时情绪没有抑制住。”
薛临皱眉,觉得这个理由有点扯淡,平时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时候,俞西客也没落过下风啊,怎么这一回解听免说了他几句就哭了呢?
解听免转过脸庞,抬手将文件夹接了过来,淡淡地说道:“让你毁墓都没哭,我说你几句就受不了了?”
薛临:“!!!”
我去,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毁墓?这么刺激的吗?解总,您和俞西客真的是普通上下属的关系吗?
徐邀捏了一下鼻梁,顺便将口罩再往上拉了拉:“毁的又不是我亲人的墓,有什么好哭的,更何况不也没毁吗。”
他微不可查地后退了几步:“解总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去做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先回公司了。”
解听免朝他摆了摆手:“没有了,你走吧。”
徐邀便打算离开了,可他刚抬脚两步,解听免就将他叫住了:“等一下!”
徐邀回头望过去。
“你……”解听免抿紧了唇,慢慢吐出,“你打算什么时候辞职?我指的是具体日期。”
徐邀抬首望了一下天际,万里苍穹一碧如洗,冬日里光秃秃的枝丫突兀又孤零零地耸入高空。
他低下头,和解听免对视:“不知道,具体日期我给不了你,有可能是这个月底,也有可能会再待一段时间,但或许……就在明天,反正计划赶不上变化,不好说。”
“不过您放心,”徐邀笑了起来,虽然口罩挡着,可是翘起来的眉梢也能表现他的心情,不过是否真心就不得而知了,“无论是哪一天,我一定会提前告诉您的,毕竟还需要您过目一下我的辞呈呢。”
话毕,不等解听免的反应,也不看解听免的神色,彻底转身离去。
薛临注视着他拦下了路边的出租车,小声咕哝:“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和早上不太一样了呢?感觉……要悲伤难过了许多。”
哪里是感觉,这简直就是昭然若揭的事情,只要长了眼睛就能觉察出来。
解听免闭了一下眼眸,捏紧文件夹,道:“下车吧,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赶紧速战速决。”
“嗯。”薛临收回视线,赶紧跟上解听免。
回来后,解听免就闷在了办公室处理工作事务,等他再抬头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这栋楼喧嚣的声音也降下去不少,今晚不需要加班,大部分人已经下班回家了。
薛临得到解听免的允许后也回去了,徐邀因为没有工作,所以有大把空闲的时间。
他回来后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了很久,从白日到夜幕降临,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
其实他瞳孔都是失焦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就一直在发呆,不过说得准确点,是在思忖一件事情。
他在想,他到底什么时候辞职。
在解听免询问他的时候,他道出“明天”这个答案,其实并不是随口一说的,是真的有过这个打算,尤其是在他发现了解听免写下的观察日记之后,这个想法就愈发强烈。
他很感动解听免曾为他做过的一切,但是,那都是曾经了、是过去时了,他即将要有自己的家庭,他确实不该再留在他的身边了,即便解听免并不知情真相。
他之前还想等到解听免结婚的前不久再辞职,不过恐怕是不能等这么长时间了,他待得越久,就越不想离开,就更想再看看解听免。
殊不知,这段在听愈的短短一个多月,是他最开心的时光。
每天和解听免吵吵架、斗斗嘴,两个人都一起跳脚互怼,虽然时常因为解听免是上司而他只有被压迫的份,但他还是觉得这是最快乐的光景。
他本来还依依不舍,想再多赖一会儿,哪怕只有几天也好。
可是,不行了,真的不可以了。
这段时日,他都是当作倒计时在过的,没想到,现在沙漏这么快就到了底。他不甘地竭力晃动沙漏瓶,可就是摇不下一粒沙子,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在最后走之前,知晓了解听免为他做过的这一切,也没有遗憾了,他也该满足了。
也许他会嫉妒张南阅,羡慕这个陪解听免最后走过一生的这个人,可是他能在过去,得到那一份只独属于他的感情。
缺憾已满,再有挂念、不愿、难舍、无奈、孤单、心酸、沉湎,那也只会是他自己的事情了,和解听免无关,他会自己消化溶解,即便时间可能要很长很长……
他放弃了,主动将浓烈变成悄无声息。
“解听免,经年过去,我还是那句话,”徐邀抬眼,望向了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轻轻呢喃,“愿你幸福顺遂、平安喜乐。”
“还有……”
“能再醒来见你一面,我已心满意足,不敢贪恋奢求太多。”
“当然,如果还能有一次选择,我愿再也不要醒来。”
——看见你身旁已经有了别的爱人,这比杀了我还要痛苦。
而这一句,徐邀只敢悄悄地隐匿在心中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