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泾渭要试戏的角色, 是剧里的反派人物。和主角作对不说, 而且这部剧的男主角是当红小生扮演,粉丝巨多。要扮演这种角色, 就要做好被流量粉丝和观众骂的准备了。

  但叶泾渭也就是个七八线,连名气都从来没有过的小演员, 也只能接这种。而且这角色还不一定接得上。

  叶泾渭先是跟选角的导演打了招呼,报出了自己是谁,哪个公司的艺人。选角的导演让他在一旁等。

  叶泾渭坐在类似的片场一隅,拿着资料, 正在小凳子上看会儿, 然后看会儿片场。

  片场也是刚开始搭建起来, 拍了有一段时间了,谁知叶泾渭的那个反派角色临时辞演了, 给了剧组制造缺人的混乱。

  叶泾渭听经纪人杨乐多给他说的, 这个剧本被很多人推脱过, 没什么人敢演。后来他们找到了一演员,给了这演员另一个剧本, 那演员看过剧本后觉得这个反派还行,就来演了, 结果一到现场,剧本也给他换了个新的, 发现这才是真正的剧本, 一怒之下就辞演了。

  叶泾渭和几个待选的演员被拉来了救场。

  这个电视剧是部大型仙侠古装剧, 主角和反派一块是求仙问道的师兄弟, 起初兄弟情深,基友情还骗了不少书粉,后来反目,中途还把主角最爱的女人抢了,被主角粉骂了个半死。

  所以起初被骗感情的书粉对这个角色是恨之入骨,原以为作者好好安排个小基友给主角,没想到所有人渣的事情都出自他手。

  没关系。叶泾渭心里戚戚地想,混个脸就行了。

  轮到他试镜的时候,服化组看到他,眼前稍有一亮,“你来试反派的吧?”本来这部剧主角和反派理应都要找个名气大点的小生来演,但是反派没人愿意接,沦落到找这种十八线演员。

  叶泾渭客客气气说“是”,服化组见他虽然是个新人,连名字都没听过,但还是给他上了妆,找了件反派设计好的灰色道袍给他。

  叶泾渭换好出来,礼貌地道“谢谢”。新人当然哪里都得礼貌,红了才抛下这些谦卑的外表。

  服化组有一人说,“你腰带没系好,”

  叶泾渭连忙低头,然后尝试着自己系,应该也是普通打个结就好的那种。

  服化组没人上前来替他绑一下,只是口头示范让他如何如何打结,叶泾渭忙了一番,才把结打上了。他以前去过古装剧打过酱油,服饰都是一件套的,套上就完事。

  到了一个房间里,房间封闭的,桌子边上有几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是导演副导演和执行主管了。

  叶泾渭进来的时候,恭敬地鞠了一躬。做自我介绍,叫什么,哪个公司的,试镜的角色等等。

  导演和副导演看了一眼资料,点头。

  交流了一下意见,叫叶泾渭做了几个简单的情绪表演,“笑看看,”

  监视器镜头的人,衣冠济楚,仙风道骨的。身长如颀,眉目似画的。只是他那张长相略有些喧宾夺主了,导演和副导演几个人交流着话。

  “会愤怒吗,做几个表情,”

  叶泾渭听话地做出了对应的表情,然后听指挥地换了几个情绪。

  监视器中拉近他的脸,导演犹豫了,“有点长得太好了,”导演的传统观念,认为这种长相不太符合反派角色,因为反派没几个这么过分美丽的。

  副导演附和着导演的话,对着房间中的那个人说,“你化妆太女里女气了,”故意地去贬低叶泾渭。

  叶泾渭动作停下来,傻楞了下,然后傻笑,显得脾气挺好的样子。

  叶泾渭又看见导演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否决他叶泾渭,还是否决副导演的话。

  在场也有选角的工作人员,看着中央试戏的人。其实并不是女气,他长相很美艳,有种心狠手辣的绝美反派那种气质,看过原书的都知道符合书中作者描写的形象。

  导演又说道,“你卸个妆吧,”

  副导演跟着导演的话,“卸下妆,别化这么浓的妆了啊,服化组,”像是在怪责服化组化妆太重了一样。

  服化组非常委屈,但没办法,屋檐之下,岂有不服之气。于是让人找来卸妆棉,让叶泾渭当众卸妆。叶泾渭湿了脸,就用沾了卸妆水的化妆棉擦了一遍脸,再重复擦了几次,最后用干纸巾擦干了脸。

  叶泾渭的手法有些粗鲁,把脸都擦得有一丝丝红。

  卸妆后的他,亭亭地站在了镜头前和房间的中央。

  卸过妆的叶泾渭,五官与方才没有多大的不同,皮肤比起刚才更要略白了一些,眉毛是浓的,眼睛十足的黑,转动间有种顾盼之姿。

  略显出水芙蓉,很直男的那种大方与正气。

  导演没想到他卸了妆,还是一如既往的五官端正。他点评了一句,“你刚才化妆,有点妖气,现在卸了,挺清正的小伙。”也不知道是夸他呢,还是说他与剧里的杀人放火的反派人物不符。

  副导演也附上了两句,“还是卸妆好,看着正经,”这句也更难听出是夸人的话了。其实是副导演怕的是叶泾渭会抢了男主角的风头。

  导演们交流了一下,副导演跟叶泾渭说道,“你准备好了没,准备好就开演吧,”

  现在是要演的是和女二号的感情戏,叶泾渭要扮演的这个反派不仅在人品上有问题,在感情作风上也存在很大问题,抛妻弃子,欺师灭祖。实打实的败类。

  女二的扮演者余素素苦求叶泾渭,苦求了半天,女二没有一滴眼泪,坐在房间内的导演问她:“你怎么哭不出呢?”

  女二反唇道:“哭不出就是哭不出,又没有真正演感情戏,我怎么对一个陌生人酝酿感情?”女二余素素,刚演了一部火剧让她给火起来了,所以也有了些许心高气傲。

  她私下非常瞧不起这种十八线的小演员,还想跟她演对手戏,笑话。

  其实说实话还是不专业。是演员让她哭应该是秒哭出来,还跟导演谈感情戏,有些可笑了。导演心中叹气,现在演员素质不齐,但是她名气正火,可以带动收视率,他一个导演,没有重要角色的话事权,也只能用着。

  听到女二这样说后,叶泾渭给找台阶下,他主动建议地道,“换场戏吧,换场余老师不用流泪的戏。”

  余素素心里哼了一句。面上高高嗷嗷地说道:“行,那找场简单点的戏。”

  在剧中,女二与反派在一起过,反派杀戮太重,曾被师门预言:众叛亲离,身边人无一善终。他们曾经孕有过一个孩子,却降世即为死婴。

  反派剧中的人物性格:浪子,看似多情实则无情;伪善,记仇,易怒多疑,从不为任何一人放弃个人私利。起初曾与主角称兄道弟过,流露过真感情。后来被一时误会污蔑后走上了邪道,为了报眦睚小仇,屠师灭门,毁人戕道,只想成为飞升仙界第一人。

  女二曾与反派同甘共苦过,是对情侣,甘心替反派挡下十二道天雷,余留一口气被上仙垂怜才不至于丢了性命。全书中,反派一意孤行,鲜少为女二付出过。

  后来女二怀有一女,反派再次不听女二的劝阻,妄杀主角和无辜之人时,天谴降临——女二用自己腹中未成形的女儿的性命换了反派一命。这也是他们感情彻底破灭的最后一条防线。从此后,天道绝,人道滅,世上再无反派所牵挂之徒,也无反派羁绊之物了。

  于是,叶泾渭和余素素要演的经典桥段是:女二的小孩难产了,女二整个人悲伤到麻木了,麻木这点对于女二来说很好演,叶泾渭也只用表现出很伤心的样子。

  …

  素知君跌坐在地上,纱裙罗裳掩盖不住她美丽脸上过于悲恸的神色,她目光已经迟滞住了,风有些苍凉,将她已干涸的脸上刮动着。

  就在她的身旁,是一具死胎。胎儿刚成形,五官已有,只是上面一团灰白,仿佛石蜡,与原本鲜活的生命形成了惨烈的对比。

  天空盘旋的秃鹰,时不时地想要俯冲下,叼啄那具已发腥的死婴。

  这是一场劫后余生后,天地尚未恢复原本的色彩。只是满目过去,遍地狼烟。

  方才差点失去性命的反派萧提刃回过首,天地变色,山峰孤伫。他站于顶峰中,回望那个那个早已泣不出泪的女子。

  女子纱裙自腿间起,鲜血遍布,怀中空空,那句死胎静置于石头间,早已失去了生命迹象的呼吸。

  萧提刃一生无情胜多情,素知君之于他,不过是遍花丛中的一株素兰。

  但是他所料未及,她居然怀有了身孕,竟也有了七个多月。方才被主角群围住他一人,已知毫无生还之机。而死生难料的他居然得知——素知君用他们的孩子替他求得了一命——在东群真人面前立誓过,孩子来抵他萧提刃一命。

  萧提刃怒极反笑,长剑指抵着素知君,“好你个素知君,敢拿假婴的性命戏弄我萧刃……”

  素知君面无血色,余下的,只是一身空壳。风声将她发丝与衣袂拂起,犹如是在无言的默哀。

  “你可知我这幕刃剑下去,你便神魂具散,再无生息。”萧提刃眼中冷绝,手覆剑身,触及冰凉。

  剑尖不稳,剑身反映那名年轻失子的母亲面容。

  素知君寡言默语,未出一声。

  萧提刃将剑反身刺入那婴儿心脏——素知君飞身欲挡,萧提刃只是故意一演,却伤透了素知君对这个魔头的最后一丝情·爱。

  “萧刃,你可以对我一人绝情寡爱,可那是你的孩儿,你怎么能下得了手,”哀到极尽的素知君眼含恸动,一字一句地斥责眼前这个六亲叛离的魔君。萧刃,字提刃。

  “我怎知她是谁的孩子,不定是你与别个生下的野种……”

  话声刚落,脸上响起了清脆的一声,萧提刃脸侧了过去,素知君怒极含泪,站于他面前,“野种?她是你口中的野种,也是你萧刃唯一的血脉,”

  素知君衣袖一挥,一道回忆咒注入了萧提刃的眼中。

  眼前浮现出了——那名素衣女子,躺在了萧刃的怀中,萧刃被废去了根基,化作了凡人与她栖身一破庙中。

  为了替萧刃寻得仙草,素衣女子不忍杀民祭仙草,偷取了她师门中的八十一头异兽的兽首,破了她师门大忌,取得了天地神草,从此师门不认,师徒反目。

  仙草被她鞠捧而来,化作了琼浆,送进了奄奄一息的萧刃唇中。琼浆未全流进,自他嘴角淌出。

  女子俯身去接住了他留下的仙琼,再以唇送入了萧刃喉中。

  昏迷中的萧刃被输入灵丹药草,唯一一丝灵根被收拢于他眉心。素衣女子指腹轻拭萧刃蹙紧的眉毛。望见他芙蓉如面的皮相,不由向诸神众佛许愿,他一定要存活下去。

  萧刃在昏迷中不自觉地翻身,将素衫带血的女子揽入了身下,一番巫·山云·雨……

  萧提刃回忆完,竟有些错目,不禁目环石间的那死婴。

  死婴毛发许许,眉目未展,皱成一团。手脚缠黏在身上,身体上的粘液已干,气色散尽,余下了那止命那一刻的扭曲躯体。

  萧提刃面如死灰,袖口下的手不由地运术,一掌一掌打下,四处山崩地裂,风云卷动。

  素知君面带绝情,哀已透尽,继续嘲讽刺激他道,“把她心脏挑开,看是不是你萧刃的种,”

  萧提刃走前一步,他略有些不稳,不知是心气不稳,还是步伐趔趄。不太相信他的萧刃的子女已成盘旋秃鹰的餐中之食。

  手不禁地伸出,他原本以为婴儿轻飘飘的,哪料抱起,竟然有一丝的沉甸的重感,不是缥缈虚幻之物,而是凡胎肉·体的真真切切的活物。

  只是一降世便死去而已。

  萧提刃将死婴抱于掌中,婴儿面如皱布,黄发乳毛。风在天地过隙间,吹动着掌中的婴儿躯体。

  唇已经半张,却言不出任何言语。萧提刃怀里的柔软之物,不少秃鹰飞旋而下,欲分得一口肉,被萧提刃运术,秃鹰在离他三尺内化成了黑色的灰烬。

  漂浮在他周身,犹如六月下起的黑雪。

  “是我儿,”萧提刃怔然地问道,不知是问向素知君,还是自问自己。“是我儿,真是我儿……”最后竟然是肯定的直述。

  他看到了婴儿胸口中有着与他一模一样同样位置的朱砂痣,这是萧家都会有的胎痣,犹如梅花细瓣大小,凄艳如血。他不知该笑还是该愤怒,这死婴竟然是他萧提刃之后。

  扬天长笑两声后,泪竟然落下,萧提刃抱着婴孩,悲不自胜。

  天地的秃鹰已化黑烬,漂浮在这不胜山之巅上,沐浴在那紫袍白冠的人周遭。紫袍之人悲极一怒笑,“我萧刃竟遭丧子之报应啊,可怜,可耻笑啊!”

  不胜山的群鸟孤鸣的叫声,更添悲恸的苍凉。

  天地间,风往南过。山峰之顶那一人的衣袂,被吹得猎猎作响。犹如是行将就木之鸟,坠入深渊不复。

  “就将她取名为萧婴,即萧刃之婴之意。”

  紫袍魔君的稍低头,一生狼虎衔恨的目光竟挑上了悲情,从他身上极少见的爱怜,此时具露于形表。“可好,萧婴?”问向的是他的孩子。

  众人看见,那站于中央的男子,抱着死去的孩子,长久地不发一语,背脊僵凉漫上,一代魔君,丧子之可悲。

  无人敢出声,一时,房间内竟如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