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紧锁的院门和破败的围墙,林辞和格雷打量着“宿舍”的情况。
这是一座废弃的独栋别墅,距离丹增的办公楼不算太远。
别墅的小院里杂草丛生,不知名的粉白色小花点缀其中,披着夜色降临前最后的一缕阳光,开得灿烂。
别墅一楼同样是用来圈养牲口的地方,但因为久无人居,空空荡荡。
二楼挂着厚布帘的房间应该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宿舍。
三楼的房间则不知什么原因,塌了半面墙,碎木乱石中安置了一个全新的热水器,大概是不久前才为他们装上的。
林辞看着丹增交给他的院门钥匙,又看了看那根本拦不住任何人的院墙,想了半天,还是决定从正门进去。
毫无意义地锁上院门,林辞同格雷走进别墅。
登上二楼,开锁,进屋,关门,落锁,开灯。
眼前的房间与二人想象中不太一样。
双人间,上下床,白墙,木地板,衣柜,书桌,热水壶,独立卫浴……干净整洁,不是丹增那种当地人的住房,更像是普通的快捷酒店。
墙角甚至还放着一台电暖器。
两人从丹增那里得知:TP基地因为常年没有外星生物侵扰的麻烦,SPS给它的组织经费向来少得可怜。
基地用不起电,用不起水,用不起暖气……连基地最高长官都在烧牛粪取暖。
在经历过巡视向导的事件后,他们还能得到这样的住宿条件,确实是非常优待了。
天色渐暗,气温也随之快速下降。
格雷站在门口,皱着眉,看林辞向电暖器走去。
房间里的痕迹极为杂乱,想来收拾这间宿舍用了不少人,格雷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理清脑子里的信息,“看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
“电暖器坏了。”林辞拔掉电源,重新插上,又按了几次开关。冰凉的电子仪器纹丝不动,既没有发光也没有发热。
这间宿舍没有丹增屋子里那种煤炉,可以用来取暖的东西只有这个坏掉的电暖器。
“是关我们的人弄坏的。”格雷道。
坏掉的是一台电热油汀取暖器。
格雷“看”到开车将他们接来基地的白人士兵带着几个穿同样制服的人进入了房间,他们装模作样地打扫打扫这里,归置归置那里,然后偷走了油汀电热管周围的热油,还破坏了取暖器内部的电路结构。
他可以修好电路,但缺少了导热油的取暖器还是没有办法使用。
“我去找他们。”格雷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回来。”林辞制止了他,从耷拉在腰间的藏袍袖子里拿出丹增交给他的肉干和糌粑,指指热水壶:“烧壶水,吃点东西就睡觉吧。”
格雷转身看林辞。他知道向导很想洗澡,生病的三天里,他几次发热,满身的汗味得不到解决,他总在闻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后微微皱眉。可没有电暖器,他不敢洗澡,怕再次感冒。
“快点,吃完睡觉了,我好累。”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气温降到了零度以下。没有取暖设施的宿舍同寒风呼啸的屋外相比,并没有暖和到哪里去。
林辞穿着外袍,爬上下面的床铺,又把被子盖在身上。
格雷拿起水壶,去卫生间接了点热水器里的水,放回底座打开开关。
气压低,水没过一会便沸腾起来,在不锈钢水壶中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将倒了热水的瓷杯放进林辞手中,格雷又接过林辞递给他的肉干和糌粑,坐回书桌前的椅子上。
两人静静地啃着冷硬的晚饭。
“你不需要为其他向导的错误买单。”格雷看着电暖器,忽然低声说道。
这里的食物并不好消化。林辞感到胃里有些难受。他捧着水杯,双目无神地看了好一会空气中飘荡的白雾,才说:“我没有。”
“这里没有向导和哨兵,不需要隐藏能力。”
林辞没有吭声,一口一口地喝着杯中热水,直到水的温度温暖了肺腑,他才开口道:“我不是为了隐瞒。我只是……”
林辞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他撇了撇嘴,把手中喝空的杯子丢给格雷:“布兰德特先生,你这是离开笼子就放飞自我了啊!”
这就是不想解释的意思了。
格雷摸着向导残留在杯壁上的体温,那声“布兰德特先生”让他心尖发软。自从两人发现了对方的秘密后,林辞再没有这样称呼过他。
“没有。只是因为晚上会很冷。”格雷将杯子放好,起身关灯。
时间还很早,但他们在这里不需要训练,也没有娱乐活动,每月的用电量还有限制。晚上除了早早睡觉,再无事可做。
宿舍里暗了下来,淡淡的月光透过窗上的布帘缝隙钻进屋内,林辞刚刚离开明亮环境的眼睛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光线。他只能靠耳朵,听到格雷正踩着铁梯往上铺爬去。
其实哨兵说的对,屋子里很冷,即便穿着厚衣服,盖着厚棉被,林辞的手脚依然冰凉。刚刚那杯水所带来的热量甚至来不及在他体内循环一圈,便被冰冷的空气瓜分殆尽。
月光照亮的宿舍渐渐出现在林辞眼前,但此时他的注意力却不知为何全被上铺的声响拽走。
那么关注他干嘛?
向导缩在被子里,他想打开通讯器,看看时间或者任何其他的东西。可耳朵却仍不由自主地追踪着哨兵的行动。
他铺开被子了,他躺下了,他翻了个身,他没有再动了。
睡着了吗?林辞记得一起睡在帐篷里时,哨兵总是睡得非常快。
宿舍里真的好冷啊,他突然有些后悔自己阻止了格雷去找那帮家伙的麻烦。
他不愿意惹麻烦,也不想同Mute为敌,甚至在他的潜意识里,还依然认为Mute这个阵营才应该是他的归属地。
但那些家伙显然不认为自己与向导可以站在同一阵营……
明明是那帮家伙先来惹自己和格雷的!他们应该受到教训。就像梅薇丝,做错了事,就应该接受应有的惩罚。
这里真的好冷啊——林辞几乎要把整个脑袋埋进被子里了,可他仍然觉得鼻子快要被冻掉了。
上铺的家伙是怎么睡着的?不是说哨兵的五感远超常人吗?他们不是应该更冷吗?
咯吱——咯吱——
林辞的耳朵最先捕捉到了铁架床发出的声响。
哨兵下来了?
身上的重量忽然增加,林辞从被子中露出半张脸。
清辉的月色下,高大的哨兵将自己的被子盖到林辞身上,他弯着腰,正仔细地帮向导掖被角。
林辞愣愣地看着那个黑影。两床棉被的厚度和被子上还未散去的哨兵的体温,让寒冷荡然无存。
他伸手抓住了哨兵的衣袖。
他想问:你怎么办?
但说出来的却是:“冷。”
格雷看着向导向床内挪动,让出了一个人的位置,说着冷,却掀开了被子。
两人似乎从结合测试过后就一直同睡,可这一次却又有些不同。
或许,因为这是第一次,向导留给他的不是一个背影。撑起被子的动作,像是张开怀抱一般,邀请他踏入向导自我封闭的私人领地。
格雷没有犹豫,钻进了暖和的被窝。他伸手揽过林辞,向导没有拒绝。接着男人轻柔的呼吸便喷洒在格雷颈间。
有了哨兵和哨兵棉被的加持,林辞很快陷入了沉睡。
夜里,他又做梦了,还是那个被灰色编织袋纹理占据了全部视线的噩梦。
但这一次,他没有感到恐惧。
梦中,有一道坚实的壁垒将他与所有的负面情绪分隔开来,苦痛依在,却无法伤他分毫。
……
清晨的暖阳代替了霜冷的月色,填充进宿舍。
林辞从睡梦中自然醒来,床的另一半空空荡荡,暖洋洋的被窝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一次难得的好眠——在他做了噩梦之后。连哨兵什么时候起床、离开宿舍他都没能听见。
外袍和西服外套不知何时被睡着的自己脱掉了,堆成一堆挤在墙边。林辞摸了摸身上皱皱巴巴的衬衣,又看了眼墙角散发着凉气的外套,往被子里缩了缩:反正屋里没人,赖一会床也没关系吧……
咔哒。
林辞正想着,宿舍的门打开了。
哨兵手里提着东西进了屋,随之而来的还有屋外混着植被清新味道的冷风。
林辞将两床棉被拉到鼻子上方,只留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外面。
格雷看见了林辞的动作,他嘴角翘起微小的弧度。因为有布帘遮挡,宿舍里有些暗,他又背着光,向导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单手提着电暖器,格雷走向屋子尽头的插座。经过床边时,他将一个冒着热气的纸袋放在向导枕边。
“早饭,还是热的。”
林辞看看纸袋,没动,黑色的眼瞳随着格雷的身影向上转动。
“你干嘛去了?”向导缩在被子里,刚睡醒的声带还没得到很好的拉伸,声音又软又绵。
“找丹增给电暖器补导热油。”格雷弯腰,给电暖器通上电。电源指示灯亮了起来。
“你和丹增说怎么回事了?”林辞问。
“他没问。”格雷简单的回道。
“嗯。”林辞轻轻点头。
想来也是,基地的人对向哨的厌恶程度,丹增不会不知道。就连丹增嘉措,对他们也未必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毫无嫌隙。
电暖器开始工作,不大的宿舍里很快就能暖和起来。
哨兵回来了,林辞也不好意思继续赖床,他给自己鼓了鼓气,从被窝里钻出,快速套上外衣,去卫生间洗漱。
冰冷的水能够使人清醒。林辞擦着脸,回到卧室。
格雷已经为他泡好奶茶,摆放好早饭。
林辞看着桌上打开的纸袋,里面是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冒着热气,和昨晚冷硬的糌粑团、风干牛肉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哪来的钱买这个?”空着手来到基地的两人都身无分文。这包子怎么也不像从丹增那来的——皮肤黝黑的汉子生的一副清廉样貌。昨天看他的住处,也确实不算富裕,拿给他们的东西,应该已经是家里最好的口粮。
“回来的时候,顺便帮了一个阿婆的忙。包子是她给的。”格雷将两床被子叠好,把自己的那床放回了上铺。
林辞看到他的动作,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你吃了吗?”林辞在书桌前坐下。
“吃了。”格雷点头。是在回来的路上吃的——昨夜剩下的肉干和糌粑。
林辞还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咬了口包子,里面露出满满的肉馅。
床上的豆腐块被子叠得很规整,可林辞却觉得有点碍眼——上下两床被子都很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