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疼, 还是因为难过,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虽说阿姐知道真相后,兴许不会原谅她, 她却多了一丝释然。只是想到阿姐再不会教她习字,再不会对她温柔微笑, 沈秀就觉得心痛得厉害。心房好似被一张网紧缚其中, 又闷又疼。
第二日清晨,沈秀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闻有人推门进来。沈秀警惕睁眼, 却见傅春锦端着汤药坐在了床边, 把汤药放在了床侧。
看见沈秀红肿的眼睛, 傅春锦冷声道:“不做亏心事,何须如此睡不安稳?”
沈秀静默不语,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因为没睡好, 所以眼睛又肿又红,尽数落入了傅春锦眼底。
“现下桑溪所有出口都有衙役把守盘问, 柳大人下了严令, 但凡脚受伤的女子,一并拿入府衙详问。”傅春锦淡淡说着, “但凡有消息者,报官赏纹银一百两。”
沈秀没想到自己还挺值钱, 低头哑声道:“我不想连累你, 你把我送官吧,领了赏银,留一两给我准备后事便好。”
傅春锦眉心微蹙, 她确实恼她,也恨她欺骗, 可冷静下来细思一晚后,心中便有了答案。沈秀的身手她是见过的,她若想杀柳言之,昨晚就应该拿刀子,而不是拿木棍。而且,大青虫确实数十载没有犯事,听沈秀说他们已经在山里种地为生,傅春锦细想,至少这些应该是真的。
沈秀心中难过,难得阿姐还肯见她,她索性把要说的都说了吧。
“席子稍微买好点,别太多刺,其实我还是怕疼的……”
“还是算了,脑袋都掉了,哪里还知道疼……”
“还是把我裹了扔河里吧,至少死得干净些……”当眼泪再次滴落,沈秀抱紧了被子,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可是我保证……他们在青山寨一切安好……”
傅春锦看她碎碎念了许久,像极了一只受伤委屈的小兽,让人莫名的心疼。可她刚一动念,便告诫自己,不可对她再生那些不该有的温情,至少在事情没弄明白前,她必须与她保持距离。
忽然,沈秀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泪眼,定定地看着傅春锦,“阿姐,不成,我还死不得!”
傅春锦萦绕心间的心疼被这句话惊退,冷声问道:“怎么死不得?”
沈秀认真回答:“我得先回去把人都放了,不然我的死讯传回山寨,兄长定会伤心死的,到时候知道阿姐领了赏银,只怕不会放过傅少爷。”
傅春锦的心咯噔一响,“你说什么?”
“傅少爷在……在山寨里……”沈秀心虚回答。
“你们连他也掳了?!”傅春锦骤然想起那些弟弟寄回的书信,“所以那些家书都是你们逼他写的!”掳走新郎,假扮新娘,每一步都计划得如此周全!
沈秀声音更小了,“是逼他读书……我原想在山寨里把他教好了再送回来……”
傅春锦满脸愠色,心头却满是怀疑。
这丫头是在用冬青的性命威胁她求一条生路,还是真心诚意的担心自己死了会连累冬青?
“阿姐……”沈秀恳切地看着她,“只要我的伤好点,我就回寨把人都放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打扰你们!是真的!”沈秀看傅春锦半天不答话,顿时急了,“我可以发誓!倘若我说话不算话,就让我死在……”
“够了!”傅春锦打断她的话,“喝药,休息!”说完,傅春锦快步走出了房间,把房门合上后,扬声道:“鱼婶,拿把锁来,把门锁好!”
沈秀听见这句话,怔怔地看着房门的方向,只觉心酸。
阿姐还是把她当成了坏人,还是不信她的话,要把她送官查办。
难过……
沈秀吸了吸鼻子,隔在她与阿姐间的不是一道门,而是一道深深的鸿沟,她永远也迈不过去的鸿沟。
听着铁链声在门外响起,像极了她心碎的声音。
“咚咚。”
正在这时,傅春锦叩了两下房门,出声道:“留这儿养伤,肯定死不了,以后没有我的允准,不准私自离家,否则我立即报官。”
沈秀怔愣在原处,等她想明白了傅春锦话中的意思,傅春锦已带着桃儿离开了傅家小院,探望柳言之去了。
有些事,偏听则暗,要过关,傅春锦就必须走这一趟。
“万幸,大人这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及筋骨。”大夫温声说完,便给柳言之开了散瘀的方子,留了伤药,便退出了柳言之的宅子。
阿肆抓了药回来,熬好药后,给柳言之送了过来。
“大人,药。”阿肆把汤药放在坐榻边。
柳言之看了一眼汤药,沉声问道:“可抓到人了?”
阿肆摇头,“尚无消息,倒是……”他欲言又止。
柳言之正色问道:“倒是什么?”
“李捕头说,昨晚傅小姐到处派人找寻陈姑娘,据说是离家出走了。”阿肆小声答话。
“离家出走了?”柳言之眸光阴沉。
阿肆点头。
柳言之似是盘算好了什么,“阿肆,你去跑一趟,把傅二爷请来,说我有重要事情找他。”
“可是大人还伤着。”阿肆不放心柳言之,柳言之喜静,平日只有阿肆一人伺候,几乎家里的事情都是阿肆一人包办。
柳言之摆手,“此事耽误不得,快去。”
阿肆拗不过主子,只好听命行事。
没过多久,傅二叔便跟着阿肆来到了柳言之的家中。
“大人可好些了?”傅二叔哈腰说完,将手里提的礼品往阿肆手里一塞,“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柳言之微笑道:“使不得,我不能收这个。”说完,便示意阿肆快些还了。
“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傅二叔推了推礼物,“不过一些补身养气的药材,大人还是收下吧。”
盛情难却,柳言之也不好再推脱,便命阿肆收下。
“阿肆,上茶。”
“是。”
等阿肆退下后,柳言之开门见山道:“傅二爷也是镇里的老人了,桑溪镇老老少少应该都眼熟了才是。近日湾河堤坝加固工程已经动工,需要不少人手,我担心山里的大青虫趁机下山浑水摸鱼,便想请傅二爷帮个忙。”
傅二叔愕声问道:“山里的大青虫还在?”
“在。”柳言之坚定地回答,“在我任满前,我一定会为诸位乡亲剿清这窝匪。”
傅二叔感激道:“桑溪有大人在,真是我等之福啊。”微顿一下,“不知大人要我做什么?”
“我已委托傅小姐监管工人修筑堤坝,傅二爷是傅小姐的叔叔,办事也方便些,所以我想委托傅二爷……”柳言之的话还没说完,便瞧见阿肆高兴地端茶走了进来。
“大人,你看谁来了?”
柳言之循声看去,只见傅春锦提着礼物走了进来,在傅二叔诧异的目光下,对着柳言之福身一拜。
“见过柳大人。”说完,她瞥了一眼傅二叔。
傅二叔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在这儿遇上这个侄女,铁定没什么好事。
柳言之舒眉笑道:“傅小姐怎么来了?”
“大人是桑溪的父母官,昨夜遭遇匪徒受伤,自当来探望。”傅春锦一边说着,一边把路上买的礼物放在了桌上,“还有一事,我昨晚想了想,还是应该答应大人所托。”
敢情是来抢生意的?!
傅二叔大急,“春锦,都是一家人,你不必什么都要抢吧。”
“二叔,你这话就难听了。”傅春锦淡淡开口,“既然都是一家人,我做与二叔做,有何两样?”
“你!”傅二叔想怒又不敢怒。
傅春锦继续道:“我既然答应了大人监管工人加固堤坝,若不知道工人姓名户籍,到时候谁偷工减料我都记不住名字,如何向大人交代?”
柳言之看傅二叔要怒了,当下道:“傅小姐言之有理,此事便全权交给傅小姐负责吧。”
傅春锦笑道:“多谢大人。”
“不必客气。”柳言之含笑说完,端了汤药起来,慢慢舀起一勺喝下。
傅春锦看了一眼柳言之晾着的膝盖,上面虽然已经一片青紫,却没有上夹板保护,足见是没有伤及筋骨的。
柳言之以为她是担心他,便笑道:“大夫说,没有伤筋动骨,休养几日便好。”话虽如此说,可心里却极是高兴。
傅春锦趁机道:“既然如此,我便不耽误大人休养了。”
“傅小姐。”柳言之忽然唤住了傅春锦,“听说昨晚陈姑娘离家出走了?”
“连大人都知道了?”傅春锦皱眉道:“说她几句,便与我耍性子,跟我家冬青一样离家出走,今早才被人送回来。”
柳言之关心问道:“陈姑娘一切安好吧?”
傅春锦心头一惊,没想到柳言之的消息来得如此之快。
“跑去郊外不熟地形,踩到了猎户设下的捕兽夹,唉,自作自受。”傅春锦淡淡说完,叹了一声,“不说也罢。”
柳言之目光沉下,“这可不是小伤。”柳言之看向阿肆,“阿肆,送瓶伤药过去。”
阿肆先是一愕,当即恍过神来,点头道:“哎!”
“大人这是……”傅春锦故作不解。
柳言之笑笑,“这药功效甚好,用法需要阿肆仔细讲过,只是在下的一片心意,还请傅小姐莫要嫌弃。”
傅春锦感激一拜,“我代喜丫谢过大人。”
看来,应付柳言之并不容易。
傅春锦悄悄打量着这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县令,忽然意识到——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似乎小看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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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