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之玉在小院里坐了一刻钟, 沉吟片刻,推门进去。太衍宗各处屋子的家具摆设大体相同,这一处也同别处没什么不一样。

  她四周看了看,没有找到任何多余的东西, 就好像这屋子不曾有人住过一般。

  温之玉心情莫名有些难受, 再呆了片刻就离开了。那之后, 她经常不知觉来到这个小屋看看, 沉默地呆上一会儿,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转眼一年过去。

  而江绮思,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唐星月终于呆不住, 回去找修罗王, 修罗王却道自己并不知道江绮思去了哪里。

  唐星月耍赖纠缠, 修罗王还是那句老话。唐星月便信了自家爹并不清楚江绮思的去向。

  这一年,温之玉的记忆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而因为唐星月的百般哀求,温之玉思及和江绮思师姐妹的情分,终于松口答应派人去找江绮思。

  游安莲自告奋勇要当领头人, 还对温之玉道,若找到江绮思, 就请她喝喜酒。温之玉已经知道游安莲在开玩笑, 但也没有揭穿, 只是淡漠扫她一眼:“等你找到了再说。”

  游安莲这一去,就去了十年。漫长的时间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十年,弹指一挥间,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改变。

  这十年之间, 无论是温之玉还是唐新月等人,都安静地呆在太衍宗,三人定期会聚一聚,喝一杯酒。

  温之玉很好奇江绮思的身份,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询问,每次都转弯抹角地朝唐星月和卓书语打听。唐星月最积极,不用温之玉打探,便自顾自地说起江绮思的事情来。

  后来有一次她说漏嘴,说温之玉差一点就和江绮思成婚的消息,让温之玉惊诧得差点当场喷出酒来。

  当夜,温之玉就做了一个荒唐的梦。她记得自己梦中与佳人缠绵,醒来时分既尴尬,又怅然若失。

  若是江绮思和她有情,和游安莲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像那些弟子说的,三角恋?而且温之玉可以看出来,唐星月对江绮思也有些不一般。

  对方之所以远走,恐怕是因为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吧。好在她已经失忆,不用掺和到这段纠结的感情之中。

  那之后的某个清晨,她心血来潮,打开了床底下的那个黑色大箱子。让她意外的是,箱子里装着的不是什么宝贝,而是几本书,还有其他一些诸如面具杂草之类的小玩意。

  她漫不经心打开书页,立即双颊绯红将书合上。回想刚才看到的画面,尤觉脸上热度未消,她不觉得自己是这种人,喜欢这种书。

  那么恐怕这些书并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心头不禁浮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来,那人的名字呼之欲出。

  还有那副面具。温之玉将面具握在手中,轻柔地抚了抚面具上纤细的眉毛和粉色的桃晕,试探性地戴上面具。

  透过面具,她看到一个眉目如画的女人,那女人正笑意盈盈地站在她面前,背着手,狡黠地看着她。

  女子嗓音柔软:“今日乞巧节,该有点过节气氛,我这面具就送你了。”

  那女子的一双双桃花眼闪闪发亮,两眼迷成月牙,嘴角高高扬起,一张笑脸见牙不见眼。她下意识便想,笑成这样,哪里像个女子?

  “你见到我,就这般开心?”

  “那是自然,我一看见你,就心里高兴。”

  温之玉的心中蓦然涌出一股酸涩,她连忙将面具摘下,而眼前的幻想,也眨眼消失无踪。

  温之玉将面具放回箱子里,害怕自己会再次被蛊惑。

  在她看来,江绮思选择离开太衍宗,意味着她已经放下这段感情。既然如此,她也应该学会洒脱。若因恢复记忆,再次纠缠不休,可就不美了。

  温之玉为何会如此肯定是自己纠缠呢?她扫了一眼箱子里的‘宝贝’,微微叹了口气,能够如此珍惜地珍藏对方的东西,难道还不够情深义厚吗?可是江绮思还是选择离开。

  时间如水般流淌过去,眨眼又是一个十年。

  唐星月依然嚷嚷着要去找江绮思,见游安莲没有回来,干脆去找温之玉,道她也要去找江绮思。

  温之玉自然不会阻止她,再加上感知自己修为即将突破,闭关在即,便将太衍宗一应事务交由几位长老,又请卓书语多多看顾,便安心闭关去。这一闭关,也不知道下次出来是什么时候了。

  院子里的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不知过了几个春秋,经历了多少风雨,卓书语院子外边墙角的朱漆都斑驳了颜色,温之玉总算出关了。

  温之玉一闭关就花了八十年。修士对时间没有概念,尤其闭关的修士,更不知今夕是何夕。

  她出关那日,整个太衍宗都有所感应,只觉一阵浩然清气朝四面八方四散而开,正在议事厅里商议正事的几位长老登时面面相觑,意识到这是自家宗主出关,登时急忙起身恭迎。

  能够在两千多岁修至炼虚,如今人界,无人能出其右。他们这位宗主平常不声不响的,不想关键时刻总能一鸣惊人。

  众人拱手道喜,俱都满脸喜气。宗主实力更强,对于宗门当然更有保障。温之玉淡漠点头,简单和几位长老见过礼,问过太衍宗的事务,就让他们回去了。

  温之玉回到书房,处理了一些积压的事务,便遇见卓书语过来见她。言是家中有事,如今见她出关,也该回去了。温之玉点点头,见卓书语还站在原地没动,不禁挑了一下眉梢:“你还有事?”

  卓书语顿了顿,才低声道:“你真的把她忘了?”

  温之玉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卓书语说的是谁,想到那个即使在她闭关时也依然扰人清净的身影,不禁沉默片刻,好半晌才淡淡道:“我和她有缘无分,忘了也好。”

  卓书语定定看她半晌,摇摇头,失望道:“我以为,你对她是真心的。”她瞄了一眼温之玉腰间的香囊,哂笑道,“不过你既忘了,又为何还要戴着她送你的香囊?”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试一试。”

  试一下什么呢?试一试,让那人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可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那人虽常对她道一些肉麻的话,看她的眼神却太过清醒,没有任何旖旎心思。

  而没有结果的事情,她永远都不会有勇气去尝试。所以退到安全距离,能和她做一个交心的朋友便好。

  “算了,如今还说什么呢。”卓书语浅浅一笑,有些自嘲道,“温宗主就当我今日胡言乱语,千万别放在心上。”

  卓书语转身离开,温之玉垂眸盯着腰间的香囊,长久地沉默。那香囊红色为底,用金丝银线绣了精致的花纹,其中装了安神草,几十年过去,香味淡了许多,颜色都有些褪色。

  她第一次意识到,江绮思几乎深入她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是她想忘,就能忘的。而她害怕恢复全部记忆,最终结果不是她能承受的。可她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春光明媚之中,唐星月将一只香囊递给她。

  “江姐姐拜托我把这个送给你。”

  “这个是她亲自做的,代表了她一番心意。”

  可这哪里是她特意送的,分明是江绮思那财迷到处售卖。

  “不管怎么说,这都代表了小药师和我的一番心意。”

  “说清楚了,谁的心意?”

  “那自然是……我的心意了。”

  纤长的手指不自觉握紧香囊,越握越紧,然后又缓缓松开。

  月上中天,时间已到半夜。书房没有点灯,温之玉闭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坐了很久很久。月光透进来,温柔地洒在她的脸上,温之玉睁开眼睛,在这安静而寂寥的黑夜之中,轻轻叹了口气。

  明日,还是去一趟魔域,找修罗王问清楚江绮思的去向吧。

  第二日一早,她便早早将事情交代下去,日夜兼程赶去魔域。她虽然是太衍宗的掌门,但是要见修罗王也不容易。不过幸好一路行来,没有遇到多少阻碍,她想着也许是唐星月的关系,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

  侍从将她领到正殿,还没迈进去,便听修罗王的声音从殿内传来:“你来了。”语气淡漠,没有丝毫意外。

  温之玉动作顿了顿,朝修罗王行了一个晚辈礼,然后不动声色道:“前辈知道我要来?”

  修罗王单手托腮,面无表情看着她,淡淡道:“本王不知道你会不会来,只是受人所托罢了。”

  温之玉闻言,登时紧张道:“是不是江绮思?她留了什么话?想要告诉我什么?”

  修罗王沉默片刻才道:“她死了。”

  话音一落,温之玉瞳孔骤然紧缩,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前辈说笑了,怎么可能?她可是化神期的修士。”

  化神期的修士,哪里会死得这么轻易。除非她遇到了无法对付的仇家。可两个大能争斗她又怎么可能毫不知情呢?

  修罗王摇头,目光似有怜悯:“若她已经不是化神期修士,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呢?”

  “不过你放心,她并非死于非命……”

  温之玉厉声打断她:“我不信!”她见修罗王面无表情看着她,不禁喃喃自语道,“我不信,她不会死。”

  江绮思怎么会死?她不可置信,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跳动,头痛欲裂,一幕幕画面突地在她脑海中浮现。

  “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将我神魂中的系统剥离出来,那就是等我……”

  “不会的,我一定可以想出来救你的办法。”

  “我们还差一个婚礼。这一次等我们回了太衍宗,就像凡人那样办一场婚礼可好?”

  她终于想起全部,想到江绮思也许这样孤零零地死去,就心碎欲裂。这股痛从心脏蔓延,渐渐传遍四肢百骸。

  她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感觉脸上湿漉漉一片,失魂落魄道:“我不信,她不会死。因为我和她还差一个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