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夏十一蹲在树杈子上,穿着肥大的衬衫,拖着腮,看着树下穿着作农妇打扮的陈盈风。陈盈风正在喂鸡,手中的谷子一把把撒出去,鸡群就随着她扬起的谷粒分合散聚。里面最神气的那只大公鸡,拍打着翅膀,一边喔喔叫着,一边驱赶抢食的同类。

  “很不错?你觉得什么很不错。”陈盈风擦擦头上的汗,抬头看着树上的夏十一。

  夏十一指了指远处的青山,又指了指大院子。“你看有山有水,有鱼有鸡,有几亩地,后山还有茶树,多好。”

  最重要的,是还有你。她在心里默念。

  这样和你在一起,不去想外面的战火纷飞,不去想我们之间的恩怨情仇,遗忘掉一切,就住在这样安逸平和的小村子,挺好的。

  桃花源。

  陈盈风冷笑了一声,上前用力踹了树干一脚,夏十一一个站不稳就要跌下来,陈盈风伸手扶了一把,她就耍无赖地黏在她怀里不动了。

  陈盈风并不介意女人的小动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商河国党一把手,也会有这样的逃避思想?”

  夏十一闻言直起身,脱离了女人的怀抱,有些惆怅地看着远方:“其实,在酒井那次失败了的任务,我没死,反而全身而退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国党的人了。”

  执行必死的任务失败且全身而退,如果自己是负责人,也会给她打上叛变的标签。

  “怎么,怪我救你出来?”陈盈风扭头就走,留下听不出喜怒的一句话。

  夏十一只觉得女人心口不一,急忙拉住她,“不是怪你,只是感慨而已。”陈盈风那次为了救自己出来,背上留了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左肩一直到尾骨右侧,整个人差点被劈成两截,血留了一屋子,差点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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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李自牧站起来喊了停下,把两人招过来,“清越,你演的很好,但情绪基调上错了。”他顿了顿,给了宋清越一点思考的时间,随后补充,“演的确实很好,所以我现在才喊,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反应过来。”

  林青浅热得拿起扇子拼命扇风,“别打哑谜了,直接教吧。”

  李自牧尴尬地轻咳两声:“我这不是启发式教学吗?”他决定不理林青浅,继续发问,“你觉得夏十一对陈盈风的感情是什么样的?”

  宋清越迷茫地想了会,才小声地说:“我觉得就是看着她很开心很满足啊。”

  李自牧语塞,把小孩拉到一边,轻声吼着:“不要把你的现实情绪带到戏里!你那是宋清越对林青浅,不是夏十一对陈盈风!夏十一连陈盈风的一个承诺都没得到呢。”

  小孩吐槽:“但她吃到陈盈风了。”

  林青浅面无表情出现在她身后,伸手扒拉了她脑袋一下。

  头给你打歪。

  李自牧瞪了林青浅一眼,随后继续轻声说:“夏十一没有得到陈盈风哪怕一个承诺,她们现在的关系很复杂,准确来说既是同伴也是对手。夏十一想拿到这份情报重归组织,而陈盈风是想要这件事再也不会出现在世界上,只想销毁那份情报。只是平静的山村生活让她们暂时和平相处而已。”

  “而且,夏十一心里的疙瘩还没有解开,她仍然在意那个叫陈歌云的女人。”

  他喝了口水,润润嗓子,“你刚才演的,仿佛夏十一已经过上了和陈盈风在一起的婚后生活,你现在想是不是错了。”

  宋清越的脸腾的一下红了,声音如同蚊子一般,“什么婚后生活。”只是眼睛很不争气地向林青浅那里瞟。

  林青浅的手呼噜过去,头给你打歪。

  李自牧轻咳两声,叫来助理,“把她们在火车站拍的那段找出来。”

  他满脸哀其不幸怒气不争地看着宋清越:“我让你回忆回忆那时的感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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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干嘛?”夏十一披着衬衫,扣子一粒都没有扣,隐隐的春光半泄。她从床上起身,雪峰上的红梅微微颤抖。她也没有什么要遮掩的打算,懒散地看着对镜梳妆的女人,“没见过你这么认真的打扮。”

  陈盈风回头,面色不善:“某个翻窗进我房间还占了我床的家伙有什么资格问我在做什么?”

  夏十一不以为意,伸手环住了陈盈风的腰,低头嗅着她发间的浓香。由于高度和姿势的原因,陈盈风的脸碰上了两团温软圆润。

  她急忙挣扎,“放开我!”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流氓?!”

  夏十一并没有放手,反而搂的更紧。轻笑道,“还不是你这个老师教得好,”她嘴里笑着,眼中却带了一丝怒意,“你是要去见那个人吗?”盛装梳洗,这是当年小泉都没有的待遇。

  陈盈风的挣扎顿住了,淡淡回答:“关你什么事?”

  夏十一的表情有些狰狞,几乎是暴躁地将手伸进陈盈风的衣服里,探到她背后,用力滑过她娇嫩的肌肤——和那一道长长的疤痕。

  那晚春风一度的最后,陈盈风抱着她的头说出:“我没有和他睡,我杀了他。”是两人之间剩下的最后的温和回忆,此后,陈盈风似乎就把她当成了一个外人,连套路性的微笑都懒得给。

  她粗鲁地抚摸着,甚至是不惜将陈盈风弄疼地按压着那道疤痕,似乎只有这道伤疤,才能证明,女人心里是有、或者曾经是有一点自己的位置的。

  陈盈风吃痛,用力将她推开,狠狠删了她一巴掌,冷冷地说:“你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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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脑袋凑在一起看曾经拍好的、经过了粗剪的片段。播放完毕后,李自牧一抬头,疑惑地问:

  “林青浅,你怎么回事?”李自牧看着林青浅脸上变幻莫测的脸色,好奇地问。

  “没什么,”林青浅却有些神游。

  当时这场戏ng了十多次,几乎是她ng数目的上限。

  主要是没见过如此诱惑地小孩,更别提那个“洗面奶”情节,她笑场一次,身体僵硬没反应过来三次。

  最后回酒店,还留了好久的鼻血,被小孩狠狠地嘲笑。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晚她惊鸿一瞥,还看见了小孩下单情、趣内、衣。

  完犊子了。

  她捂住脸。

  李自牧不去管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林青浅,转身对宋清越说:“有没有那种感觉了,”他手向上抬了抬,“心中升腾起来的那股醋意?和对宁静的生活的渴望交织在一起,那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宋清越感受了一会,摇摇头,“很难。”一边感受着,嘴边露出傻笑。

  李自牧要抓狂了,“你笑什么?”

  宋清越轻轻嗓子忍住笑意,“想到开心的事。”

  还有几天,就能杀青了,就能和林青浅在一起了,就能酿酿酱酱做羞羞的事了。

  李自牧挥手将小孩脑袋打歪,“就你会玩梗。”

  他磨磨牙,向身后高呼一声:“文蔚,你过来一下!”

  文蔚懵逼地抬起头:怎么突然cue到我了。

  她其实早就杀青了,只是家里人和李自牧打过了招呼,让她继续跟着剧组学习。

  李自牧趁着文蔚向这边赶,咬牙切齿小声说:“你要是还把现实情绪带到戏里也没关系,我就让林青浅今晚去教文蔚演戏经验,让你体会一下夏十一那种滋味。”

  林青浅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伸手跃跃欲试。

  想把李自牧头打歪。

  李自牧急忙求饶:“开玩笑的,我只是让清越感受一下那种心情。”他扭头看脸色开始阴晴不定的小孩,低声说:“这不是效果很好么?”

  他眼见不对,急忙喊:“快去准备,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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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是怪你,只是感慨而已。”

  陈盈风扭头,仔细打量着夏十一的眼睛。

  风平浪静的黑眸下是潜藏着的敌意和试探。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揪着夏十一的领子,“你真的觉得,可以一直在这里隐居下去?”

  夏十一皱着眉,没有反抗,“怎么了?”

  陈盈风冷笑:“我发现,你的觉悟,你的信仰就是个笑话。”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的信仰!”夏十一仿佛被人戳到痛处,像小狮子一般怒吼,“你这个双面间谍,你还为日本人做事,你居然能嘲笑我的信仰!”

  陈盈风深吸一口气,放下夏十一,指着她的鼻子冷声说:“我不是说你的信仰不坚定,是你们党的信仰,是那高高悬于庙堂之上的三民主义就是个笑话。”她抿嘴,指了指身后的村子,“你居然到现在还不知道中国人,到底是在为什么而战斗。”

  村子里的人听闻外面的吵闹声,纷纷探出脑袋。

  皆是老幼妇孺。

  一个小女孩鼓起勇气,跌跌撞撞跑过来,递给陈盈风一朵花。

  一朵细小的小白花,还没陈盈风拇指大,茎叶脆弱,似乎马上就要在风中折断了。

  小女孩打着手势:别吵了,给你们花。

  陈盈风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接过了她手中的花。

  小女孩示意:给她呀。

  陈盈风瞟了夏十一一眼,没好气地递给她。夏十一抿抿唇,接过。

  小女孩笑着打手势:接了礼物就又是朋友了,不要吵了哟。

  随后她在母亲的呼唤中蹦蹦跳跳跑进母亲的怀抱。

  那个母亲身上也是和陈盈风一样的装束。不像陈盈风,农妇的衣服也能穿出一股子妖娆诱惑的味道。她手掌粗糙,脸颊黝黑,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皱纹,长年耕作更是令她没什么身体曲线可言。

  她看见两人的目光,紧张的笑笑,抱着小女孩回屋了。

  陈盈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对着夏十一说:“你知道吗?她只比我大两岁。”

  她没有理会夏十一惊诧的表情,继续自顾自地说:“她们家的男人,被日本人乱枪打死了。男人有个哥哥,把两家人托付给了老父亲,就去参军了,不过三年前就没了音讯。之前有一个连经过,老父亲抽了一宿的烟,第二天一早背着□□就进了队伍。家里有个小儿子,念过书,全家供的,也是他们家独苗苗,一个多月前留下一封信就跑了,说要去当飞行员。”

  她的手指过一家家屋子:“那家陈二狗,就是个放牛娃,一开始被抓去当了壮丁,经过老家这边直接跑回了村子,发现村子被日本人屠了。然后他又跑回了部队,也没了音讯,应该是没了。”

  “黑坨,挑粪的。在城里生活过,给日本人舔过皮鞋当过狗,好不容易攒钱讨了个老婆,被日本人奸杀了,他就借了把屠户的刀,当天给日本人擦皮鞋的时候捅死了那个兵。”

  “那个借他刀的屠户是他大舅子,不杀猪了,跑去参军,听说混得挺好,当上了尖刀排的排长。”

  “现在村子里就只剩下这些人了。”

  她扭头看夏十一,“你觉得他们是为了你们的主义抗的日吗?”

  她啐了一口,“这群大字不识的人懂个屁的民主民权民生,只知道谁要抢他们老婆杀他们亲人霸他们地,就撸起袖子干。”

  她指着探头出来的小女孩:“你说如果有一天,战争真的到了需要她们上前线的时候,她妈,会不会上战场?”

  陈盈风拿起那朵脆弱的小白花,看着夏十一的眼睛:“你说,她会不会也争着要上战场?”

  “这才是这些人保家卫国的理由。而你居然现在才懂。”

  桃花源,是尸骨之上的桃花源。

  夏十一怔怔地看着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的陈盈风,喃喃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这个村的教书先生叫陈洞火,有两个女儿,一个叫陈歌云,另一个叫陈吟风。”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内容不适合骚气小剧场,明天再说。

  顺带一提,走戏里面的剧情不是水!不是水!是(暗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