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 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小柱子回来了。

  门外的珍娘拦住小柱子,似乎在絮叨着什么,沐灵仔细听着, 珍娘似乎是在高兴地告诉小柱子傻女儿已经恢复了神智的消息。

  沐灵听不清小柱子说了些什么, 没多久,紧闭着的房门打开,沐灵看到了眼眶通红的珍娘和一个身量不高、面容清秀的男人一起走进了房门。

  “这是你的叔父柱哥儿, 花儿, 快唤叔父……”

  ‘花儿’是这具身体的小名,因为这些年来一直痴傻, 珍娘便也没给这具身体起什么正经的大名。

  沐灵偷偷打量了小柱子半晌,当年救他们姐弟出红袖阁的时候小柱子也不过十岁,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小柱子已经长大,他的五官倒是没变多少,但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变得沉着稳重, 再不是那个跳脱冲动、想要拿镰刀进红袖阁搏命的小男孩。

  沐灵实在做不出唤小柱子为‘叔父’的事情, 只能装傻充愣地冲着小柱子笑。

  在沐灵打量小柱子的时候小柱子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沐灵, 此时见到沐灵的笑, 小柱子的目光闪了闪,慢慢捏紧了拳。

  珍娘却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

  在她心中女儿刚刚醒来, 对家人们不甚熟悉也情有可原, 只要时日到了,慢慢捂着,一家人的心总能合到一起去。

  “我有些饿了。”一旁的小柱子打量了沐灵半晌,忽而出声说道。

  “瞧瞧我,高兴坏了, 都忘了给你备饭。”珍娘连忙起身擦干眼泪,去厨房给小柱子做饭。

  沐灵明白小柱子是特意支走珍娘,便也没作声,坐在原地等待着小柱子下一步动作。

  沐灵也没料到小柱子会朝着自己跪下来!

  小柱子跪在沐灵身前,眼眶通红,神情哀戚:“我不知道您是哪一位大人,但我少时家逢大变,如今只剩下姐姐一个亲人,家姐身子弱,受不住刺激,我家小花儿纵然痴傻,也是家姐的心头肉,还望大人怜悯,放过我们一家……”

  小柱子这些年在卢峰镇生活了这么久,自然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稚童,也了解了一些修真界的常识,他曾经偷偷引着花儿给修者看过,那修者直言花儿体内没有魂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为了不让姐姐失去希望,小柱子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然而自家痴傻侄女一朝恢复了神智,神色间多有异样,这让小柱子不得不怀疑花儿是被人夺了舍……

  在这些修士面前,人类渺小如蝼蚁,这小柱子并不敢和这些修士硬碰硬,只能苦苦哀求,希冀唤醒对方的怜悯之心。

  沐灵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给小柱子带来这么大的惊吓,愣了一瞬以后,沐灵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含糊着说明了自己附身到花儿身上的原因。

  小柱子也没想到花儿体内的魂魄会是曾经的救命恩人沐灵!

  “若不是您施以援手,我们姐弟俩早已命丧黄泉,万死也难以报答您的恩情……”小柱子思忖了片刻,恭敬地朝着沐灵作了一揖,算是承认了沐灵就是他们救命恩人的事情。

  之后小柱子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您大抵也知道,花儿只是一具没有魂魄的残躯,但家姐并不知情,一心将花儿当女儿教养,家姐体弱,受不住刺激,您能否不要告知家姐真相……”

  珍娘性子逆来顺受,心思也重,这些年来因为自己连累父母被杀的事情一直心中内疚,一心教养女儿,若是突然知道真相,小柱子怕珍娘受不住。

  而且珍娘天生貌美,这些年来因为担忧痴傻的女儿会受人欺负,从不接受旁人的示好,若是花儿“好”了起来,或许以后珍娘便会松口,重新寻觅良人……

  沐灵自然不会拒绝小柱子的这个请求,在答应继续扮演花儿以后,沐灵趁机打听了一下如今修真界的情况——

  “魔王十五年前失去道侣之后就一改之前的潜伏之态,这些年来听闻功法愈发进益,在修真界掀起了血雨腥风,仙门势颓,无数门派被灭,如今魔王在卢峰镇建下了万顷囚牢,专门用来关押被捕的修者……”

  而至于其余的譬如清旖门的下落、魔王现在的情况,小柱子这样的普通百姓自然不会知道。

  若是以往,沐灵自然有办法联系到清旖门的人,然而如今沐灵没有丝毫灵力,根本没有办法联络到任何故人。

  而且,沐灵到现在也不明白十五年前究竟是谁给了自己当胸一剑,那人能瞒住晏琪和赵韵诗潜藏在暗处祭出这一柄剑,说明那人的道行至少和这二人差不多,有这样一个恐怖的敌人隐藏在暗处,自己又灵力全失,沐灵并不敢轻举妄动。

  只能徐徐图之,等待机会了。

  沐灵咬紧下唇: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先私下找到晏琪,毕竟卢峰镇离魔宫最近。虽然沐灵至今都没想好该要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晏琪。

  可惜,沐灵之前当峰主太久太过想当然,低估了修者和凡人的区别。

  魔宫的守卫牢固如铁桶,魔宫外头布满了陷阱阵法,还有数不清的魔卫守护,杀死一个平民百姓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成为平民百姓的沐灵别说私下见到晏琪,甚至根本靠近不了魔宫。

  在尝试了几回之后,沐灵放弃了去魔宫找人的想法,打算迂回着打探消息。

  而大概是沐灵体内那颗种子的缘故,沐灵发现这具身体同样是单一的水灵根天赋,沐灵这段时间也开始尝试修炼,但凡间并不像修真界那般拥有丰沛的资源,比起曾经一日千里的进度,沐灵修行起来效果甚微。

  这般蹉跎了近一个月,小柱子带回来一个消息:魔宫建造的囚牢里又新关进来一批修者,需要一个识文断字的人进去当文书,将修者登记造册。

  沐灵趁着这次机会进入了魔宫监狱。

  魔宫监狱高达万仞,里头无比阴森,包含数不清的囚笼和刑具,终日哭嚎声不断。长年累月累积下来,监狱的地面已经成了红黑色,也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修士的鲜血。

  沐灵闻着监狱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几欲作呕,用了好长时间才适应了这窒息压抑的气氛。

  晏琪一手造就这样的人间炼狱,究竟想做什么?

  魔宫监狱里关着的都是被魔王从各大门派抓过来的修者,魔王封了他们的功法,穿了琵琶骨,这样的修者和普通人已经毫无二异,甚至在这个监狱之中,修者连普通人都不如,吃不饱穿不暖,还需要忍受各种刑罚折磨。

  沐灵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用一些食物作为酬谢,便轻易地从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修者口中探听到了不少线索:

  比如清旖门躲了起来,魔王遍寻多年也没找到清旖门的踪迹;比如魔王这些年似乎在找一个女子,各方势力投其所好,送了不少女子进魔宫;比如钱晶和白君昊成了仙界的叛徒,如今都成了魔王麾下的大将……

  沐灵也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般形势,而更让沐灵吃惊的是晏琪会接纳白君昊和钱晶进入她麾下,因为依照着林清歌的性子,她一向不喜欢将就……

  沐灵直觉有什么发生了变化,这种未知的变化让她心中隐隐不安。

  还没等沐灵进一步想出办法,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沐灵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这一日,沐灵碰到了押送新一批修者来魔宫的白君昊。

  白君昊瘦了很多,脸颊旁生着黑色的魔纹,几近形销骨立,乍一眼看过去沐灵根本没有认出这人就是白君昊。

  她依照着以往的经验,低着头登记着修者的名字,并不敢抬头看这些残吝的魔族。

  登记完之后沐灵正打算离开,猛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等等,给我抬起头来!”

  沐灵后背一凉,只觉被毒蛇盯上,深吸了一口气,却只能咬牙抬起了头。

  白君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沐灵的眼睛和五官,猛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幽芒:“你是何人?”

  “奴婢花儿,是狱中的文书……”沐灵后知后觉认出这是白君昊,心中惊诧,瞪大了眼,衬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便显露出几分惊恐的神色来。

  白君昊并没有怀疑沐灵:一般的百姓被魔族盯着,往往会觉得害怕,要是不害怕了才会让人觉得古怪。

  “花儿?倒真是如花美貌!”白君昊若有所思地望了沐灵一眼,慢悠悠勾起了唇:“你听好了,你以后便唤做沐灵——”

  沐灵瞪大了眼!

  *

  沐灵那天听到白君昊的话之后心中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之后沐灵的预感成了真。

  之后的几天,白君昊美其名曰看中了沐灵根骨想要带沐灵修魔,给了珍娘大笔钱财。

  珍娘纵然舍不得女儿,但是能修行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忍耽误女儿的前程,只能不舍地将沐灵送到了白君昊府上。

  珍娘并不知道,白君昊转头就将沐灵送入了魔宫。

  沐灵刚开始害怕白君昊认出了自己,后来发现白君昊的态度看起来极为奇怪,若说认出了沐灵也不像,倒更像是将沐灵作为一个礼物……

  很快沐灵就知道了答案。

  白君昊将沐灵送到魔宫里之后便离开了,引路的魔族引着沐灵一路往里,路过魔王的主殿,直接进了后院……

  后院里住了百来个姑娘,姑娘们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然而仔细看上去,这些姑娘都与沐灵之前那具身体有几分相似。

  而更让沐灵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整个院子的姑娘都叫做沐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