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灵不知道自己走后货郎那边发生的事情。
她和林清歌进了廖家庄之后, 顺着庄内居民的指引很快就找到了廖员外的宅子。
廖员外的宅子占山而立，占地面积极大，房屋大概百来间, 一眼望去竟望不见边界。
即便是白日，廖员外的宅子依旧大门紧闭。
沐灵叩响了大门，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过了半晌, 廖府里头才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是个老门房，老门房打量了两人一眼, 将二人引到偏房, 摊开一本厚厚的册子：“这上面记载的都是这几个月来过的修士的名讳, 来的人都签过了生死状, 你们二位找找看吧！”
沐灵果然在两个月之前的命册上找到了白慕风的名字。
“那这位白先生大抵也是遭了不测了，二位请节哀。”门房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着旁边的小厮耳语了两句，没多久小厮便带着一小箱灵石转身回来了：“这是我家员外的一点心意，还望二位收下。”
沐灵没有接这箱灵石, 拱了拱手：“还望通传一下贵府主人, 我二人略通术法, 想去白先生失踪的地方看一看。”
“二位还是听老朽一句劝，”门房打量了两人一会，摇了摇头, 伸手将两人往外引：“不瞒二位，这半年来来了不少修士, 往往有去无回, 二位这般年轻，还是不要枉送了性命……”
沐灵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
门房又叹了口气，却也没强求两人离开, 又叫来小厮把沐灵和林清歌送到一个小院：“二位先在这边歇着等等。之后三餐都会有人送上门来，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二位什么时候想走了便来知会我们一声——”
这个院子的布局合乎五行规范，中间布置着简易的阻人外出的阵法，甚至还有不少窥探的机关。
沐灵左右看了一眼，这栋院子的四周还有不少类似的院子，里面或多或少住了人，显然廖府不是第一次遇到有人上门寻亲了。
沐灵抿紧唇：看来果然如同货郎所说的那般，廖员外现在已经不打算再找术士救他儿子了。
如今廖员外这条路走不通，沐灵便打算去后山看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
院子里的阵法自然拦不住沐灵，沐灵没花多长时间就不着痕迹地破了阵法，和林清歌去后山周围转了一圈。
许是怕人误入，进山的山口处守了不少人，凡人的守卫自然挡不住沐灵和林清歌，两人在周围观察了一番，正要挑一个僻静处进山，猛的山林里忽然间传来一阵长啸声，紧接着整个山林像是被无形的罩子罩了起来，两人试了几次，一时间竟没法突破。
眼见着值守的人群开始在四方寻找闯入者，沐灵和林清歌也没再逗留，又一次回到了小院之中。
刚回到院子里不久外头便传来了一阵喧嚣，紧接着一阵打斗的声音传来，沐灵走出门，一眼便见到了踏剑在空中的白风清。
真是冤家路窄！
“沐师叔是白旭门门人，他如今生死未卜，你们这些刁民竟想要阻拦我等寻人，真是好大的胆子！”一旁的白君昊也不再是平日里温和的模样，皱眉呵斥出声。
地下人仰马翻躺了一堆人，其中不乏修士。
门房苦着一张脸，看到一旁的沐灵眼前一亮：“这两位姑娘也是过来寻白先生的，四位不妨坐下来好好商量，容我再禀报家主……”
沐灵没想到在这个地方都还会碰到白家兄弟，纵然服下了易容丹，然而迎着白风清看过来的视线，大概是白风清的视线太过冷冽，沐灵一时间只觉得头皮发麻。
“咳咳，福伯，既然这几位尊客要来找我，你就退下吧！”而这时候旁边忽然间传来一阵咳嗽，一个满脸病色的男子搀扶着小厮的手慢慢走了出来，抬头跟沐灵几人施了一礼：“在下廖坤，见过几位仙人。”
廖坤大概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长相，沐灵和林清歌看了廖坤之后不由得目露惊异，连白风清见了廖坤之后都放缓了脸上的神色。
廖坤是十世好人的面相——即往前十辈子都是好人，捐桥铺路做尽了善事。
这样的人拥有明显的外貌特征，耳垂极长，目光极清，相貌周正，周围的气息祥和安宁，大概是廖坤年少时没有遇到高修为的仙门中人所以才耽误年华，不然凭他的资质，早就被人引进了四大宗之中主修佛修的菩提渡之中。
可惜现在廖坤再来修炼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上已经蒙了一层厚厚的死气，显然寿元已经没剩下多久。
白君昊修为受损，这些年内伤不愈，功法一直没有进益，并没有看出廖坤十世好人的面相，不过见到了想见的人，语调也缓和了下来，跟着廖坤进了大堂。
“两位是白旭门的子弟吧！”廖坤引四人坐下，目光落在白君昊和白风清的身上：“我的独子廖明辛也生了一副好相貌，也是二位这般年纪……”
“我二人的年岁怕是令郎的百倍不止。”白君昊笑着寒暄，将话题拉回正题：“后山的异事还望廖员外悉数告知，指不定我二人能助廖员外寻回儿子……”
“二位看起来这么年轻，修为竟这般高深！想来应当是白旭门中难得的少年英才，”廖坤枯槁的目光里出现一丝亮芒，紧盯着白家兄弟：“二位能来，真是蓬荜生光！”
“我二人不过略有名声，”白君昊摇了摇扇子，语调带上了几分不耐：“事不宜迟，我们打算今日进山，还望廖员外能多为我二人提供些消息。”
廖坤脸上的表情一僵，之后便开始叙述他儿子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大抵和之前货郎所说的一样，廖坤的儿子廖明辛自小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已经是秀才，原本今年想要上京赶考，却突然失踪在了后山。
后山从外表上看上去别无二异，进去之后却黑雾弥漫，廖坤请了不少人进去都有来无回。
“刚刚我二人意图偷偷进后山，但是一到山口就仿若生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还有长啸之声，这是为何？”
沐灵和林清歌坐在一旁，没料到事情竟这般发展，便胡乱扯了个身份说是白慕风的旧友，白慕风交游广阔，白家兄弟也没怀疑，只是白风清似乎仔细端详了沐灵一阵，却什么也没说。
“原来二位已经去过后山了。”廖坤听了沐灵的话，面上露出一丝苦笑，起身带着四人往里间走：“那是我收集的一个异宝，有守护之能。我怕大家误入了后山，就设下了此异宝，异宝放下后需要信物才能放人进去——”
廖坤引着四人到了里间，给每个人分发了一张雕刻着奇异符咒的玉牌：“这是九转符，带上之后便能进出山门……”
说着廖坤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箱子一打开，满室生辉，箱子底部放着一面流光溢彩的镜子。
“这是鉴心镜，是我高价从旁人那里买来的，听闻可以鉴别鬼蜮人心，惑人心神。我也不知道这是否对各位仙人们有用，但如若仙人救回了我儿，我必将镜子送与诸位。”廖坤拿起镜子给每人看了一下。
沐灵看着这面镜子，总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用神识感应了一下这面镜子，虽然有微弱的阵法之力，但是并不是厉害的法宝，想来廖坤一介凡人看不穿被人诓骗，才以为这是厉害的法器。
显然白家兄弟也觉得这面镜子并没有什么用途，看一眼就别开了头：“我们还是尽早上山吧！”
“那就拜托四位了！”
廖员外也不再多说，扶着小厮的胳膊，颤巍巍陪着一行人到了后山。
沐灵也是在闲聊过程中才知道白家兄弟这次前来竟遇到了隔壁周嫂，周嫂见这两个年轻人自称是白慕风的晚辈，又几乎每隔几天都过来，便告诉了他们白慕风在廖家庄的消息。
很快几人便到了后山。
沐灵听着廖员外咳得实在是太厉害，当着白家兄弟的面不方便透露灵泉水的存在，便给了廖员外几颗药丸：“每日一粒含水服下，可止咳。”
廖员外却没有接过沐灵递过去的药丸，他深深地望了沐灵一眼，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我儿生死未卜，发妻也已亡故，我终日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条贱命不比各位仙人，这药仙人自己留着，破躯体坏了便坏了——”
说罢，廖员外咳了两声，又补充了一句：“后山危险，进去之后生死未卜，我瞧二位不若那两位公子那般功法超群，不如留下来住在庄子里等候佳音？”
“我们既然来了这里，断没有不进去的道理，”沐灵深深地看了后山的密林一眼，又将药丸子不由分说地塞到廖员外手里：“命也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您要保重好自己，这药您就收下，可得按时服药。”
说罢，沐灵没再看廖坤的反应，御剑进了山林。
*
进了后山之后，一切都如同廖坤叙述的那般，无尽的黑雾一下子就涌了过来，沐灵感知了一下黑雾的气息，心中大惊——这黑雾之中竟蕴藏着深浓的魔气！
然而此时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往后竟是一片虚空，找不到出口！
“是魔族搞的鬼！”前方的白君昊同样面色大变，估计是想起了之前在魔族的经历。
道路有来无回，四人只能提高警惕在黑雾中前行，然而这黑雾像是没有尽头一般，氤氲在树林之中，几乎看不到五米开外的景象，偶尔黑暗里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也不知道藏了些什么东西……
一路往前，一行人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黑雾居然开始渐渐散开，树枝上方若隐若现居然出现了一轮亮如银盘的圆月。
然而这轮圆月看起来似乎无比古怪，仔细看上去，圆月上方竟有红色的纹路流转！
“不！这不是明月！”
白君昊惊呼出声。
沐灵也发现了——这轮‘明月’流转出妖异的光芒，看久了竟让人神识一阵阵眩晕。
“转头！”沐灵连忙拉住了林清歌的手，自己也赶紧转过了头，却猛地对上了一阵亮如白昼的光芒！
——那是白天在廖员外房间看到的那一面‘鉴心镜’。此时这面镜子光芒大盛，中央有妖异的光线如同漩涡般流转，在树上织成一个妖异的投影，将四人一齐吸入了镜子之中！
……
而此时的后山廖家书房之中，一个青年正坐在廖坤面前，慢悠悠地给廖坤念书，廖坤咳嗽了两声，目光看向那个青年投在地上的影子，那影子张牙舞爪，是一只半人高的小兽的模样。
廖坤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轻声开口：“我看那两位姑娘是心善之人，能否放她们一马？”
“放了她们？”青年忽地笑了起来，眼睛里透出凶光：“旁的人都能放，这两人绝对不行！”
*
沐灵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盖着红盖头在一个花轿上，她习惯性地吐纳，却发现自己浑身失去了灵力！
周围吵吵闹闹的都是唢呐声。
这轿子十分寒碜，轿底下并没有铺红缎，只有几块木板，像是贫户人家的轿子。
花轿摇摇晃晃，穿过大街小巷，沐灵想要出声，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说话，甚至也根本无法动弹！
这和之前在幻境里的感觉并不一样，这一次沐灵发现这是自己的身体，只是身体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余人去了哪里……
沐灵心中惊诧，却寻不到任何线索。
“到了到了！快接新娘子下轿，别误了吉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一拥而上，将沐灵从轿子上扶了下来。
沐灵迷迷糊糊间被扶着跨过了火盆，然后站到了堂前，堂内人声鼎沸，似乎来了不少人。
透过盖头的下摆，沐灵看到了对面一双绣着红莲的绣花鞋。
沐灵一时间只觉如遭雷击！
这绣花鞋还是自己前些日子为了隐藏身份带着林清歌在凡间铺子里挑的……
难道清歌也在这个地方？
估计清歌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情况，不然依照清歌的性子，绝对不会任由这些人摆布。
“新郎官今天高不高兴？”沐灵听到有人笑嘻嘻的打趣。
果然，沐灵听到对面林清歌的声音响起，林清歌的声音平素冷清自持，此时却像是一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小姑娘，带着纯粹的喜悦：“我当然高兴！”
旁边便有人开始打趣：“廖坤啊！没想到居然是你抱得了美人归，居然能娶到孟娘子这样的美人……”
原来自己成了孟家娘子，林清歌成了廖坤，此时是两人结婚的时候……
这一切难道真的跟廖坤有关？
看到那面镜子的时候沐灵已经对廖坤生出了怀疑，此时这场景更加印证了沐灵的猜测……
廖坤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候外面媒婆拉长了嗓音大喊：“吉时到！”
沐灵听着这声音只觉头皮发麻，也顾不得思考廖坤的蹊跷，一心想要抵御拜堂，然而不论沐灵怎么抗拒，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被人扶着往前走了一步，在众人的打趣下跟着媒婆的声音行动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沐灵感觉到自己躬身的动作，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了起来！
小徒弟她现在估计也认出了自己吧！要是和之前在幻境中一样在别人的身体里也就罢了，然而此时是沐灵自己的身体！
清歌她会怎么想？
幸好，没过多久，沐灵发现自己又一次被人搀扶起来走进旁边的屋子，坐在了床沿上。
“孟娘子啊！”许是怕沐灵一个人坐着难熬，有几个老妇人也坐过来和沐灵聊天：“坤哥儿从小没了爹娘，我们泥水湾的这些人几乎看着他长大。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我就在他小时候给过他一袋子米，他这些年便经常来我家帮我干活……”
“对啊！坤哥儿对你是极诚心的，”又一个老妇人开口：“他听闻城里的小姐出嫁的时候要在嫁妆上放两只大雁，便大冬日里上山去打了两头雁——”
“你不知道，坤哥儿之前见过了你一面，那时候他是船行的小伙计，在码头泊船的时候我恰好过去，便看到他直愣愣地望着一个方向出神，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你在给你爹送饭……”
……
沐灵听到自己轻声开口，语调带着几分害羞：“我知道各位婶婶的心意，我以后会待廖郎好的……”
在这些老人的口中，廖坤正直良善，恰如他十世好人的面相一般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设计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他和后山的蹊跷究竟有没有联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沐灵咬紧下唇，只觉头上盖着的盖头分外闷热，就像是在蒸笼上蒸烤，让她整个人甚至都喘不过气来。
“吱呀”一声，门从外打开，好些人簇拥着从外头走了进来。
“揭盖头咯！”
几个小孩子蹦蹦跳跳过来，拉着沐灵的裙摆：“要看新娘子——”
一片喧嚣中，沐灵发现自己对面坐下了一个人，那人似乎笑了一声，紧接着头上一轻，有人揭开了盖头。
对面的林清歌也是穿着一身红衣，她本就生得貌美，平日里看起来冷艳卓绝、高不可攀，然而此时喜服的色泽中和了林清歌眉宇间的冷清，而且许是饮了不少酒，林清歌白玉般的脸颊透着些微红，红唇上了些许口脂，看起来竟带上了一种妖异的美。
此时，林清歌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一双眼似是有些恍惚，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可怜的小弟子估计吓傻了吧！
沐灵叹气，拼命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无奈。
“瞧瞧！”旁边有人善意地打趣：“咱们坤哥儿真是欢喜傻了！看新娘子都看得目不转睛了——”
旁边的人哄堂大笑。
沐灵看到林清歌眼眸里迅速划过的一丝懊恼。
纵然知道此时不合时宜，沐灵看着林清歌的模样还是有些想笑：这样的清歌有些可爱。
——清歌素来老成，还是头一次这般吃瘪，估计这半天的迎客敬酒对她来说也是一场极大的折磨……
林清歌看着沐灵眼睛里的一丝笑意，眼眸一暗。
可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紧接着沐灵便笑不出来了。
“喝合卺酒！”沐灵听到媒婆再次开口。
一盏酒被塞到了沐灵手中。
沐灵一刹间只觉心跳如若鼓擂，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只能瞪大眼看着林清歌那张漂亮到毫无瑕疵的脸慢慢靠近，伸手绕过自己的臂弯——
沐灵感觉自己的脸烫得都快烧起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微微垂头，喝了杯中的酒。
甘甜的酒一下肚，火辣辣直冲肺腑，没有了灵力，沐灵本就酒量不佳，如今更是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根本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何时宾客都散开了去，当沐灵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那张简陋的床上，旁边散落了一床的花生桂圆……
“娘子，你真好看！”林清歌一只手支着脸颊，笑卧在沐灵身旁，她的衣襟有些散开，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头发也不同于平时的一丝不苟，带着几分凌乱。大概是灯光太过黯淡，沐灵竟发现林清歌的神情透着一丝温柔，这般绝艳的脸颊配上这般温柔的神情，沐灵只觉脑子一热——
太蛊了！
沐灵瞪大眼，心越跳越快几乎要跳出胸腔，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清歌慢慢垂下头，唇落在了自己的额上——
林清歌的呼吸带着清甜的酒味，沐灵可以看到林清歌颤抖如蝶翼的眼睫，许是呼吸也会醉人，沐灵只觉自己这一刹那似乎也醉倒在了林清歌的气息里，竟是忍不住闭上眼、轻声嘤咛出声。
林清歌握住沐灵腰带的手猛地一颤。
紧接着沐灵发现林清歌朝着侧边滚了下去，几声急促的呼吸，然后又是‘哗啦’一声，沐灵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沐灵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连忙爬起来跳到了床下，抬眸却望进了林清歌复杂的眼眸，沐灵一愣，正要开口，紧接着却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陷入黑暗的刹那，耳旁似乎还萦绕着林清歌略带沙哑的声线：“冒犯了，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