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尚飞花什么话都没说。
她突然消失了，明明苏轻雪还是微醺，没有清醒。
苏轻雪有点自嘲地想，大概是以这种方式联系，信号不太稳定。
小师妹时常过来找她，时间长了，就显得两人关系十分亲密似的，安排事情的时候，就也都把她们俩安排在一起，时间长了，苏轻雪也习惯了有这么个话痨在身边叽叽喳喳，如此又过了半年，新入门的弟子到了该去游历的时候，小师妹找上门来，邀请她一起。
苏轻雪道：“我已经游历过了。”
小师妹惊讶地看着她：“我们游方教，不就是通过游历四方广增见闻磨炼心性提升修为的么，你游历一次就够了？”
苏轻雪哑口无言，半晌道：“……一次的经历够丰富了。”
小弟妹摇了摇手指：“不对不对，你就是经历太少，才沉湎过去，就是要通过新的经历，来把过去不好的事给忘了啊。”
苏轻雪皱起眉头，张口欲言，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到了晚上，父亲过来劝她，说她也是时候，该去外面走走了——“总在门里闷着，只会心魔缠身。”他这样说。
次日小师妹问她有没有收拾好行李，苏轻雪突然忍不住问：“你是谁？”
小师妹愕然地瞪大眼睛：“你不知道我是谁？”
苏轻雪道：“你是新入门的女弟子，是长野豪族玉家分支的女儿，你今年才二十五岁。”
小师妹看着她，眼神十分的平静。
苏轻雪道：“你应当不是，你不是玉琢然。”
小师妹的名字是玉琢然，苏轻雪上午才在弟子名册上看见这个名字，大家都叫她小玉，而自己在心中总是叫她小师妹。
玉琢然撅起嘴巴：“我是啊，我是玉琢然。”
苏轻雪有些疲惫：“我不知道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但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
玉琢然道：“你疑心病未免太重，我们都相处那么久了，我要是别有目的，多得是机会下手。”
“可是你……”苏轻雪想要说话，却又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便不开口了，转身回了房间。
玉琢然在身后高声道：“快收拾东西哦，我们明天早上就出发。”
次日还是出门了，走走停停，半年后才来到常世，玉琢然在火车站惊叹连连，半晌却又嫌弃这种交通方式没有卷轴方便，苏轻雪前去买票，也不知道去哪，下意识买了S市的，下单的时候才觉得不妙，想撤回时，票已经出了。
玉琢然道：“这是什么？为什么可以这样？没有灵力波动啊，是运用了精神力么？”
玉琢然把票抢过去，随着人群往检票处走：“快来快来，再不来人就要越来越多了。”
苏轻雪被拉着往前走，走到S市的时候，还觉得是在做梦。
在这片土地上，感觉身体都沉重起来，好像背着千钧秤砣，苏轻雪走不动路，在酒店开了房间之后，就在床上像是刺猬一样缩成一团。
玉琢然在兴头上，一个人就出去了，苏轻雪洗了澡，湿着头发坐在窗前，想起某些事，头又疼起来。
明明没有喝酒，脑袋却开始眩晕，脑海中响起尚飞花的声音——
【这里变了好多。】
【……我没有喝酒，为什么听见你的声音了呢。】
【并非是需要喝酒，只是要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而已，平时你入定之时，我也可以同你说话，只是担心影响了你修炼，你进度太慢，思虑太多了……】
苏轻雪忍不住道——【你觉得这是什么原因？】
尚飞花声线迟疑——【因、因为我么……】
苏轻雪觉得这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尚飞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小心翼翼。
苏轻雪竟然有点不忍心，便转移话题道——【那你说，入定时要怎么样才能排除杂念？】
尚飞花道——【我这边有一篇心法，你且记住，或许会有用……】
尚飞花缓缓说出心法的内容与要注意的要点，苏轻雪听着听着，竟也渐渐忘了这是尚飞花的声音，陷入到了某种恍惚的状态，回过神来时，天已经彻底暗了，窗外是灯火璀璨，像是一片星河。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今天看起来很平静。”
苏轻雪回过头去，看见玉琢然正趴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她。
“是么。”苏轻雪顿了一下，又问，“看得出来么？”
玉琢然道：“是啊，很明显啊。”
苏轻雪吐出一口气来，又望向窗外。
玉琢然道：“常世真热闹啊，好像哪里都有人，没有空旷的地方。”
苏轻雪道：“只是因为这里是城市。”
玉琢然道：“大家全部都挤在一块，就觉得自己很渺小了。”
她顿了一下，又说：“可是这种热闹，太容易让人分心了，在这里的人还能沉下心做一件事么？”
苏轻雪道：“总是有的。”
她累了，闭上眼睛，说：“去你自己的房间，我要休息了。”
玉琢然哼哼唧唧：“真是冷酷无情，需要人家的时候就花前月下，不需要人家了就叫人家赶快走了，我还想跟你说说我今天的见闻呢……”
苏轻雪又恍惚起来，朦胧间听到尚飞花的声音——【真希望……】
希望什么？又听不清楚了，简直好像这声音只是幻觉一般。
其实有的时候，苏轻雪更怀疑这尚飞花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常世不是就有那样的说法么，人在精神压力大的时候，幻听和幻觉都是有可能产生的，这是精神错乱的一种表现。
按照道理来说，修士修身养性，应当是很难精神错乱的，不过苏轻雪还是突然感觉到好奇，在网上查询了一下之后，看见有公益性质的心理辅导组织，便找上门去，想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问题。
结果她一进医院，看见了一群神情恍惚眼神失焦的人，顿时感觉十分诡异，正犹豫要不要离开，突然迎面撞上一个人，看见她之后，脸色大变，见了鬼一样地跑出了医院。
苏轻雪懒得去追，只是有点奇怪，因为那人看上去只是个普通人，自己也没有见过她的印象，难道是认错人了？
这么想着，过了两天，两个熟悉的人找上门来——是唐九容和顾银盼。
苏轻雪惊讶中又有些羞愧，她本来应该主动找上门去，向唐九容她们道谢才对，因为是她们带来了涂山的心脏，而且没有私吞，让她得以从死亡线上重新回到人世。
唐九容和顾银盼在酒店门口等到她，说：“还真是你，夏柠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认错人了呢。”
苏轻雪不知道她说的夏柠是谁，只当即寒暄道：“很久不见了，在丹阳谷之事本应该当面感谢，只是等我醒来，你们已经走了，也不知道住处在哪……”这话说的有些虚情假意，其实主要不是不知住处，而是本来也没想过上门，苏轻雪越想越不好意思，有点说不下去了。
唐九容道：“感谢也不用感谢我们啊，你还没有去那里么？她叫你醒来后就过去的。”
像是有一支箭穿过了胸口。
这么时日来，第一次有人在现实中明确地说出了这件事。
尚飞花在方壶等她。
苏轻雪大脑空白，无意识地转移了话题：“为表达谢意，我、我请你们吃饭。”
“不用了。”顾银盼干脆地拒绝了，她的目光已经放在了苏轻雪身边的玉琢然身上，她带着疑惑的表情，在玉琢然开口之前便说，“你是九尾狐么？”
玉琢然“啊”了一声，苏轻雪偏头看她，玉琢然露出了有些尴尬的表情，大约三秒过后，她自暴自弃一般地说：“否认也没用了，是？”
顾银盼又望向苏轻雪：“你知道这件事么？”
苏轻雪摇头。
顾银盼敬佩道：“可你看起来很平静啊。”
苏轻雪道：“嗯……多少有点感觉，因为我不是……吃了九尾狐的心脏嘛……”
所以，当玉琢然靠近她的时候，苏轻雪多少觉得有点熟悉，有点亲近，有点……觉得对方好像不是人。
玉琢然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颊，半晌道：“我……请你们吃饭？”
苏轻雪觉得唐九容和顾银盼应该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同意了这餐饭的邀约。
玉琢然在席间极力说明了她对苏轻雪并没有任何不好的想法，只是有一点点的好奇。
“我为什么要害她呢……报仇？说笑呢我都不认识涂山神君，我现在也不是涂山神君啊，我只是从八尾变成九尾了，变成真仙了，说起来还是要谢谢她啊，涂山君不死，这个位置不会空出来的啊，您也是大妖，您知道的，这个位置是一定要空出来，才能挤上去了，这是天地规则嘛，所以很多人都去修人道了，我还要谢谢她呢……”
“接近她的原因？总之不是出于恶意啦……只是，只是有点好奇而已，肯定会好奇的啊，吃了上一任九尾狐心脏的人是谁，万一她又来吃我的心脏怎么办，结果一看之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啊……东壁发生的事么？隐约听到过风声啦，具体是怎么样我不清楚……”
唐九容盯着玉琢然，明明玉琢然才是真仙，不知为何在气势上好像被唐九容压制了，在玉琢然开始眼神游离的时候，唐九容说：“嗯，你没有撒谎，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玉琢然竟然因为得到一个元婴修士的认同而松了口气。
苏轻雪看着眼前和自己深切相关的场景，却开始走神，这神一直走到了唐九容和顾银盼离开，她和玉琢然回到了酒店。
玉琢然缓过神来，又开始说话：“她们是道侣么？大妖和人类在一起了么？真神奇啊，我一直觉得人类是另一种物种来着，就是……怎么样也不可能喜欢上人类？”
苏轻雪道：“是么……”
是了，对大多数大妖来说，喜欢上人类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所以尚飞花……喜欢的是啄山。
不可能是她。
明明是早就清楚的事，还是令她难过起来，她靠在飘窗上，在心中默念起尚飞花教她的心法，快要沉下心来之时，听到了尚飞花的声音。
——【你早就知道她是九尾狐了！你肯定感觉得到！你为什么不离她远点，你被她迷惑了么！你相信她说的话么？九尾狐是不可以相信的！】
——【离她远点！现在！立刻！她的花招你想都想不到，你想死么？你不要命了么？】
苏轻雪莫名不耐起来——【我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么。】
尚飞花蓦然沉默。
苏轻雪闭上眼睛，她有点想问，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是在关心她么？
但是又不敢问，害怕得到不符合预料的回答。
时间长了，她困倦起来，迷迷糊糊之中，尚飞花的声音像是风一样吹进了耳朵——
【对不起……我那个时候……】
苏轻雪猛然清醒了，于是后面的话语从她耳中消失，只剩下那声“对不起”，在脑海中不断地重复。
欸？说了对不起么？是幻觉么？
苏轻雪很想继续和尚飞花说话，可越是急躁，脑子就越发清楚，她连忙冲向房间的小冰箱，把里面的酒全部拿了出来。
是时候不清醒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