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出这一步比隋然想象中容易。
不需要具备登月的体能, 也不需要鼓起跳楼的勇气。
一点点冲动,一点点火气,收获一个措手不及的淮总。
隋然能感受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 想来被投怀送抱的经历对淮总而言十分新奇,以至于在她开口前没有任何回音。
她甚至刻意去留意对方的呼吸——
昏暗的房间很安静,脸贴脸的距离,一道呼吸声都没有。
她没有, 淮安也没有。
隋然压下心头“做点什么”的冲动, 轻轻吐出口气,打破趋近窒息的寂静。
“我有点……上头了。”
喝了酒的那种感觉,意识一分为二,一边是放松自控力任由感性横冲直撞,一边是理性垂死挣扎摇摇欲坠, 但同时,冷眼旁观。
“……嗯。”
“感情的事情很难控制, 我是说我自己。”隋然自嘲地笑笑, “我有时候很急躁的,做不到慢慢来。”
做不到心安理得接受别人明里暗里的付出。
——喜欢一个人, 愉悦的是自己, 和被喜欢的对象无关,所以不要有压力。
淮安用她做项目的理念解释感情观, 包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但迂回曲折表达的意思其实是这个吧。
重点在“不想给你压力”。
所以兜兜转转, 自始至终未曾直视她的眼睛, 或者在“喜欢”后面紧跟一个“你”字。
连人称代词都不用,唯恐稍微直白一点就把她吓跑了似的——淮总并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如此迁就无非是照顾她的感受, 送她一个继续自欺欺人当鸵鸟的台阶。
身为被刻意模糊的当局者,隋然断然无法对这般小心翼翼视而不见。
隋然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又不是多肉,我糙得很。”
用不着定时定量谨小慎微的养护,也不会因为无微不至的关怀长成饲养者期待的模样。
“但是,糙又不等于不识好歹。”
恰恰因为人非草木,她没办法稳坐多宝阁,得寸进尺地享受对方的迁就,哪怕对方表明了自己乐意。
时间越久,越是惶惑,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值得被这样妥帖地对待。
“我晓得的呀。”隋然忍不住叹气。
她想两人的交流仅限于业务往来,淮安陪着她,不谈私事。
她为了“避嫌”要退出,淮总先一步远退南半球。
“你做了那么多,我都知道的。”
既然不能假装看不见听不出,索性干脆点,扯下淮总端着的面具。
“哪能没有一点关系?”
还是您就打定主意要把一片真心喂给狗?隋然咬紧后槽牙,没把话说出口。问出来,搞不好淮总恼羞成怒趁着月黑风高把她……
灭了口。
“嗯。”
虚虚圈在腰上的手臂收紧少许,又在眨眼间恢复到介于克制与礼节的尺度。
这人真是刻板得近乎死板。
说了太多话,喉咙有些干涩,隋然在她颈窝埋得更深,鼻腔充斥着清清淡淡的冷香,颈间血管的搏动清晰可辨。
频率略快,温度攀升。
隋然无意识地蹭了下,随即再次清晰感受到淮安刹那的紧绷。
估摸着淮总这姿势不怎么舒服,洁癖患者勉强持续这么长时间亲密接触,也怪难为她的。隋然撒了手,果然,淮安紧接着也放开了。
客厅的光反射进来,不足以看清对面的面孔,便无从辨析情绪。
黑暗提供了最好的遮挡。
隋然歪头靠在门框上,让挨着墙体的肩膀分担部分重心。
认识以来第一次,她用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态肆无忌惮地打量淮安。
该怎么说呢?
人么,除了先天基因审美限制,本能会被美好的人和事物吸引。
不在共事的时候被折磨,淮安绝对满足一般社畜对职场强者的憧憬——超越了性别定义,但又因女性特质更令人着迷。
海澄不也曾半开玩笑说她要被淮总掰弯了么。
无论以慕强的心态,抑或单纯欣赏的眼光,淮安都是社交圈里的翘楚。
即便此刻身处光线不足的半封闭空间,披着朦胧月色,依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隋然的视线在她微抿的唇上停留了几秒,下滑到不怎么齐整的领口。
想……
不,你不想。
隋然立正,低下头,摆出一副诚心认错的姿态:“不好意思,擅自打乱淮总的计划。”
淮安“嗯”了声,明显心不在焉。
隋然把手放在开关上,按下去之前问:“所以能不能麻烦淮总发挥一下演技,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完这话,隋然先笑了,她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淮安倒很配合,煞有其事地点头:“好。”
开了灯,隋然贴着墙根小幅度往外移,没移出半步,被淮安的目光定住了。
她侧身让开路,做了个手势:“您先请?”
淮安没动。
听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抬起头,隋然捕捉到了她眉间尚未散开的阴影。
“现在有多少?”
……
凌晨一点零二分。
隋然拿起手机又放下。
还是睡不着。
早就不是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小年轻,更不是小学鸡,但鼻端若有似无的森木冷香时不时激得心跳乱了一两拍,头脑一阵阵眩晕,翻来覆去找不到睡意。
罪魁祸首当属淮总家的洗浴用品。
隋然是在淮安快进卧室的时候蓦地反应过来“多少”指的什么。
她追出去,喊停了淮总。
看清楚对方回身后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拢衣领,说不清何种心理作祟,她问:“今晚还能听完冯老的故事么?”
淮安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明天我们……明天再说吧。”
转身,关门。
毫不拖泥带水。
留一半故事让人抓心挠肺。
瞪天花板瞪到眼干,隋然自暴自弃地拿起手机。
凌晨一点四十。
淮总最好是睡了。
隋然一面想,一面翻身抱着手机,飞快敲下一行字,发送。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等一分钟,没动静。
好的,睡了。
隋然接着写:「以下言论属于梦话,一经撤回,本人概不负责。注:撤回时限,十秒[鬼脸]」
上方输入状态栏纹风不动。
隋然放心了。
她打开备忘录,本想打个草稿,但看不到淮安的头像,总感觉气氛不太到位,于是返回聊天框,一口气把要说的话敲完,没有检查错字,直接点发送,然后长按信息,停留在“撤回”选项,开始数秒。
隋然之前怕,怕的不是被抛弃或者自己放弃,而是担心成为彼此的负累。
她以为活在世上没必要一定要谈恋爱,一定要有人陪伴到老。感觉合适的话,保持在淡如水的距离不好么,何必把距离拉得太紧,最后分开也要伤筋动骨。
她怕的是之后的面目全非。
在一起有多美好,分开的时候就有多丑陋。
回顾过去这段时间,隋然觉得某种意义上她还挺有毅力的,耐得住淮总全方位无死角的物质精神双重围攻。
但感情本不该是一场博弈,更不是耐心的拉锯战。
很多事重要的不是结果好坏与否,而是过程。
上一段感情让她产生恐惧,以为过程是在悬崖峭壁走钢丝,随时担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而淮总……
隋然知道自己很早之前就对淮安抱有不一样的感觉。
早在某天晚上淮安送她回家,递东西给她时,她的注意力放在淮安手腕外侧突出的骨点。
隋然自知没有淮总那么深刻的感情观,她认为欲望是判定是否动心的前提条件。
她动心了。
然后假装自己心如死灰。
可倘若真的波澜不惊,她也不会费尽心思为桑总做事,也不会借着这样那样的由头讨淮安的好。
淮总和她完全是两个阶层,社交环境天差地别,如果没有业务上的往来,交际少得可怜。
拉扯到今天,与其说淮总耐心深不可测,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半推半就。
……
一晃神的功夫,忘了自己到底数到十一还是二十一。
手机震动的刹那,隋然的第一反应是丢开,而不是点“撤回”。
她手忙脚乱捡起手机。
淮安:「10秒已经过去了,还有——」
淮安:「65秒。」
淮安:「55。」
从绞床单的困窘中挣脱出来,隋然长长出了口气,乐了。
淮氏闹钟勤勤恳恳的倒计时:「45」。
隋然下巴枕着右手,单手慢吞吞打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那么……」
「请淮总不吝赐教。」
「晚安[月亮]」
淮安的输入状态持续了漫长的十几秒,回复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晚安。」
隋然往上翻,那条信马由缰编辑出的信息已然没有撤回选项,印象里稀碎的话再看一遍也没那么凌乱。
「我没有计划书,上段感情一败涂地,我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信心,或者要有多少信心才能不会一直去想自己上辈子拯救了多少个银河系,这辈子才入了淮总青眼。现在我想……亿点点不至于,但让我一点点从被动转主动,我觉得可以。大概就是这样的程度……吧。」
手机嗡地震动了下,隋然跳到末尾。
「长夜漫漫,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你想做什么?」
【淮安撤回了一条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直接跳到早餐,也没有到半个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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