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晃眼间,距离上次深夜去找孟元昊已经过去十天了。

  周六的傍晚,墨泽北刚回到家,准备洗手吃晚饭时,接到了孟元昊的电话。

  “这些天,我一直努力地尝试与她进行良好沟通,但是收效甚微,而且她还很排斥这些话题,排斥我,”说到这,孟元昊皱眉,略微气馁地叹息了一声,“现下,她已经和我冷战两天了。”

  墨泽北起身往楼上走,正好迎面对上下楼的木晗曦,她默默拉着这人的手回了卧室:“元昊,你的意思是想让我过去和她谈谈?”

  “嗯,这种私密的事情我不太好和家里的长辈讲,”孟元昊用力捏紧手里的啤酒罐,“另外就是,她对你一直比较崇拜,我想着,你说的话她可能会听得进去。”

  墨泽北垂眸思索了番,最后应下:“那你和李榕说一声,明天下午我过去你们家吃晚饭。”

  “好。”

  挂了电话,孟元昊起身去了书房门口,他轻轻叩了两下门。

  李榕在里面,但可能是不想搭理他的缘故,半天没应声。

  孟元昊缓缓吸了口气,随后直接推门进去了。

  李榕身板挺得笔直,姿容清秀,正坐在那安静地阅读一本古典书籍。

  孟元昊清了清嗓子,走到她跟前,手心朝上,屈指点了点桌面。

  李榕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瞥了他一眼。

  “泽北明晚要来咱家吃饭,你记得准备一下。”

  孟元昊没错过这人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光彩,胸腔里顿时涌出一股难言的涩意,他咬了咬后槽牙将多余的话语吞进肚子里,落寞离开,背影瞧着很是孤单。

  凌晨两点多,孟元昊还未歇下。因着没开灯的缘故,浓郁厚重的夜色铺满整个房间。他倚墙而坐,神色憔悴,嘴角含着香烟,时不时吸上一口,用来缓解心中的苦闷和惆怅,那燃烧着的零星火光便是他身处暗夜里的唯一慰藉。

  第二日,墨泽北如约而至。

  孟元昊脸上没什么笑容,直直坐在那,盯着饭桌上的丰富菜肴愣神发呆。

  墨泽北见势轻轻碰了下他的肘,在旁边小声提醒:“动筷啊,傻愣着干嘛。”

  “这里是我家,你不用让我......”孟元昊强力忍住酸涩的鼻腔,干笑了两声。

  胡乱扒拉了半碗饭,孟元昊就放下了筷子,他故意摆出一副轻松的姿态:“店里还有事要忙,我过去看看,你俩继续吃吧。”

  “元昊......”墨泽北觉察出他神情不太对,出声喊住了他。

  孟元昊扭头过来,极力挤出几丝笑意:“我忙完了事就过来,到时候咱们再叙。”

  他出了门就关机了,车钥匙也没拿,忍着满腔的泪水奔跑在人来人往,灯光闪烁的街道。

  他只是想有个属于自己的温暖小家,以此来弥补原生家庭的遗憾,偏生就那么难,就那么不如意。恋爱时被辜负,结婚后被冷落,恍然间觉得偌大的世界竟没有能让他的心灵得到抚慰的容身之所。

  不知过了多久,他急急喘着气,泪流满面地跪倒在一棵榕树下,望着远处暗沉的天际,愤怒地呐喊和咆哮。

  吃了晚饭,墨泽北约着李榕去了书房。

  “最近在看什么书?”俩人面对面坐下,墨泽北随意问了句。

  “楚辞。”李榕神色有些拘谨,好像放不太开。

  墨泽北顺着这个话题和她聊了会,最后才抛出此行的目的。

  “元昊和我讲了你俩的事。”

  李榕逐渐放松下来的表情在听到这句话后开始变得紧绷,并且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惨淡。

  墨泽北低头捧杯,喝着清润的茶水,给出对方足够的反应时间。

  半晌过后,墨泽北轻柔开口:“你介意把你心底的想法告诉我吗?”

  李榕用力握着朝向地面的桌沿,指尖都泛起了白,眸里流露出苦楚之色。

  瞥见李榕这样的反应,墨泽北知道这人定有难言之隐,她将青瓷杯缓缓放置在桌面上:“要是你现在不愿说那就改天,或者......”她想建议这人求助于专业的心理医生。

  她话没说完,李榕就紧咬着唇朝她望了过来。

  墨泽北顿住了声,指腹下意识摩挲着右侧的膝盖。

  “你能暂时为我保守秘密吗?”李榕神情哀凄,“我现在还不想让他知道。”

  墨泽北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房间里的窗户关得很严实,阻隔了外面的喧嚣和热闹。

  “我出生于南方的一个偏僻小村庄,爸爸没出事之前,家里还算和睦幸福,”李榕抱着胳膊闭着眼,话语低哑,“只是人生祸福难测,我六岁那年,爸爸跟着同村的几人去了外省,在建筑工地干活。某日突然响雷阵阵,天降暴雨,我帮着妈妈急忙收拾地上晾晒的苞谷,这时村东头小卖部的林嫂冒雨前来,告诉我们爸爸的工友打来电话,说他从高空不慎坠落,摔断了右腿,让赶紧派人过去,从那刻起,家里便再也没有了宁静。”

  “黑心的老板耽误我爸最佳的救治时机,使他永远失去了右腿,余生残疾......”李榕眼眶泛起了红,眼角有泪滑出,“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对于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自那次变故之后,爸爸自暴自弃了半年,我们家在村里的地位也越来越低,但是想到我和年幼的弟弟,还有整日以泪洗面的母亲,他慢慢振作了起来,后来母亲外出打工,他在家里照顾我和弟弟。”

  “生活好像在逐渐变得有希望,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令人作呕的恶心事......”李榕把双臂放置在木桌上,脸埋着,“噩梦从十岁那年开始,一次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被村里一个多次出入局子的流氓地痞拉到了一片荒山,遭到了他的猥亵......事后,我被他威胁,所以我不敢告诉行动不便的爸爸,不敢告诉任何人......无数个寒森凄凄的夜晚,我都在偷偷抹眼泪,我觉得自己很脏,我甚至......”说到这,李榕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瑟缩,声音哽咽,“我甚至一度想死,想自杀,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世界,可是我又舍不得爸妈,也不愿他们为了我伤心落泪......”

  墨泽北闻声眉心一震,同时又极其愤慨,她努力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走过去轻抚着她的肩膀。

  “后来他又对我进行了多次的猥亵侵犯,”李榕咬破了唇,泪水夺眶而出,混含着唇角的鲜血,“十三岁那年,他强/奸了我......过后的岁月里,陆陆续续的,我记不清有多少次,好在那时我身体瘦弱又缺少营养,没来月经,所以没怀孕,”李榕将头顶在墨泽北的小腹那,用力攥着她的衣角,“一直到半年后,他误杀了人,再次进了监狱,这种侮辱和折磨才算结束......”

  墨泽北握紧拳,咬着后槽牙,却怎么也无法平息心底的怒火。

  “我厌恶那个地方,憎恶那些充满屈辱的回忆和过往,”李榕胸口剧烈起伏着,“所以我拼劲全力学习,考来了B城,终于脱离了那个让我每天都哭着醒来的梦魇之地。”

  墨泽北摸抚着她的发,给予无声的安慰。

  李榕渐渐平息了激动狂躁的情绪,她侧头擦干净眼泪,望着虚空,低喃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元昊,我对他隐瞒了很多不堪的过去。”

  墨泽北按着她的肩膀,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和他在一起,完全是个意外......”李榕低垂着脑袋,“我在KTV打工时,他替我解过难,给过我温暖的守护和帮助,除了父亲和弟弟,还没有哪个异性这样对待过我。”

  墨泽北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静静听她讲述。

  “一番接触下来,我渐渐对他产生了好感,也被他真挚的情感打动,封闭多年的心好像终于有了一丝裂缝,我以为我可以拥有全新的生活了,”李榕颤着眼睫,“可是我俩确定恋爱关系后,我才发现内心深处的阴霾依旧存在......每当元昊有意对我表示亲近时,我的脑海里总会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些支离破碎的受辱画面,会不受控地产生生理性厌恶,甚至是想要呕吐。”

  墨泽北敛了敛眸,依旧没吭声。

  “我当时心里很矛盾,想要分手,但又不甘心人生就此这样了,另外,我也很舍不得他对我的好,”李榕嘴角泛出几分苦涩,“我骗他说,我是个思想保守的女孩,不能接受婚前亲密的行为,他非但没有丝毫怀疑,还很尊重我,一直都没有逾矩的行为,”李榕偏头望向窗外,“只是时日一长,我心里越觉得愧疚不安,煎熬如火烧,于是我和他提了几次分手,但他每次都诚恳挽留,不愿放弃,所以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你也知道,他特别渴望婚姻,渴望家庭,我也曾努力地想要满足他,”李榕缓缓转眸,瞧着墨泽北,“我原本想要通过读研,争取多些时间化解掉自己的心魔和伤痛,但他不同意......后来我傻傻地想着会不会结婚了,就能有转机呢?让我从法律上从观念上从道德上都彻彻底底地属于他,”说到这她无力地闭了眼,“结果婚前,我无意中从爸妈那里得知欺辱我的流氓出狱了......我当时真的很恐惧很绝望,我想要逃,逃到一个无人知晓我的地方,可是我又不忍心伤害父母,伤害他,婚礼照常举行,只是我很明白,自己那些不为人知腐烂流脓的伤口再次裂开了,并且很难愈合......”

  墨泽北步伐缓慢地走在月光下,耳际响起李榕最后的那段话:“墨泽北你知道吗?没经历屈辱之前,我心中的梦和理想就是你现在以及未来的生活,做一个优秀卓然的科学家,投身祖国和社会,拥有自己的幸福家庭......只是人生遭遇不同,同为女孩的你就可以干净纯粹地活在阳光下,而我只能在肮脏的阴沟里舔舐伤口,默默仰望你。”

  墨泽北忽地停住步,抬头盯着星空,末了沉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