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青柠醒来的时候还有点懵。
睡觉前放在耳朵里的耳机已经掉了,放在枕头上硌得脸疼，耳机线缠在脖子上。睡衣不知怎么回事翻了上去，露出一小块肚子,上面盖着被子。
我明明没有盖被子啊……
热死我了。
甄青柠把被子蹬掉，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摸出手机把歌关掉。
可能是因为睡得久了,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回到从前还是因为这首歌想到了那个夜晚。
甄青柠翻身坐起来,把床帘拉开一条缝,凉气扑面而来,她有了一点清醒，但眼神依旧空洞。
思绪晃晃悠悠就飘到自己拉不回来的地方了。
春雨淅沥，雨滴打在窗户上有细小的哗啦的声音。晚自习下课,教室里人很少,灯光明亮,楼下人群熙攘，呼朋唤友喊着认识的人蹭雨伞。声音传到教室里来，和着雨声滴答滴答落到心里。
甄青柠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脑子里各种数学公式转过来转过去,最后套进数字化作草稿纸上的一串数据。
她把最后一题做完，把卷子收起来，起身。
邱念明在教室门口讲台出和班长说着话，邱念明手里一把折叠印花伞,班长手里一把黑色的长柄黑伞。
甄青柠没有伞。
其实按甄青柠一贯的行为准则，她现在应该过去，状似不经意地把手搭在班长肩膀上，给邱念明一个挑衅的目光，然后向班长借伞。班长的长柄伞大一点,就可以得寸进尺让班长送自己回寝室。
可是那天就是没有。
甄青柠看着穿着黑色运动款卫衣的邱念明和穿着同款运动卫衣的班长站在一起说话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好像外面下的雨一滴滴倒灌进心里。
甄青柠自认自己不是下水道，解决不了这些东西，于是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决定无视这些。
看到甄青柠起身，班长往这边看了一眼，好像是想说句什么。甄青柠急匆匆看了一眼，一把把外套的帽子盖到头上，转身就往外跑。
学校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楼梯空旷。甄青柠看着自己的影子落在楼梯上，被扭曲成一个很诡异的形状。
楼梯拐角有一个窗户，现在大开着，风连着雨灌进来，扑了甄青柠一脸。潮潮凉凉的细小水滴。
甄青柠眨眨眼，睫毛上的雨滴慢慢凝聚在一起，缓缓滴下来。
她没有管这些，顶着雨冲出去，跑回寝室。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自己缩在被子里，耳机里各种声音来来去去听不进脑子里，眼前只有邱念明站在讲台灯下，笑着和班长说话的样子。
是那种，温和，与世无争，很好看的，仿佛整个人心里眼里都只有你一个人的，那种笑。
甄青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邱念明已经回来了，在寝室长说着什么。
甄青柠没有听见，也不想听。
耳机里传来了一个歌声，唱着寄给荒野，说：“这是我不能唱的诗句，是我渺小魂魄的浪迹，汹涌时光里，于此停息。”
对啊，是我不能唱的诗句，是我渺小魂魄的浪迹。
是我独有的梦境，不敢向任何人提及。
那一刻，明明邱念明就在身边，只是隔着自己拉上的帘子而已，可是甄青柠就是很想她，疯了一样的想。
可到底是不能提及，只是小灯光亮，灯下的纸张上还有自己的影子，模糊的一个灰团。
甄青柠看着只觉得那像自己如今的情思，不管怎么样都只是灰扑扑的一团，无从说起，没个头绪。
于是路上想的无数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到底也没能成功诉于纸笔，甄青柠几次抬笔，怎么也不知道该写什么、从何写起。
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是画了一个句号。
寄给你，而且……
就当是给我们现在复杂的关系，或者说是我单方面弄复杂了的关系画一个句号。
以后我不要对你抱有期待，不要再关注你的一举一动，不要再为了你难过恼火。
——然后在甄青柠真的试图这样做的时候，邱念明自己作死早春吃了个圣代，第二天生理期痛得脸色苍白。
甄青柠马上忘掉自己做的决定，屁颠颠去买了药逃掉体育课给邱念明放桌洞里了。
还因为被班主任发现，写了五千字检讨。
空洞的眼神一点点聚焦，甄青柠看着眼前这个人，觉得自己好像还没有从刚刚的情绪里抽身。
还是很想很想这个人，以及，很……难过。
好像那天晚上的雨还积在心里，尽头被无数乱糟糟的名为舍不得的东西堵住，一点一滴都不敢放。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说不清的复杂。
每次都是这样！天天都说放弃！天天的就是放弃不了！
就离谱。
邱念明看着从睡醒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失魂落魄的甄青柠，皱眉有点疑惑。
自己来来回回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甄青柠却还是傻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睡傻了？
脸上还有耳机硌出来的印子，脸蛋睡得红扑扑的，头发有点飘，胡乱地堆在肩膀上。
邱念明走近了一点，拧了拧她的脸：“快点回神，上课了。”
甄青柠迷迷糊糊拍掉邱念明的手，语气低落：“知道了。”
寝室长不在，不知道是一中午没回来还是先走了，甄青柠慢吞吞拽住衣角，想把睡衣换下来。
目光一转。
诶？
窗户外面的夹子上面挂着什么？
甄青柠定睛一看。
“邱念明你有毛病吧？！”甄青柠瞪大了眼看着用夹子上的袜子，在低头看看自己床头，有点失控地咆哮：“你为什么洗我的袜子啊！”
袜子这种贴身的衣物你是怎么洗下去的啊！
我自己都不想洗！
邱念明眼光一凛，本来就是有点不好意思，现在被这么大声地说有毛病就起了杀心，冷冷地看着甄青柠。
甄青柠还拉着衣角，露出一小块肚子，表情依旧难以置信：“你就是有毛病吧，没事洗我的袜子干什么？！你闲的没事去掏厕所啊！”
你那双手洗自己的衣服我都嫌糟蹋了，你居然还洗我的！那袜子不知道在床底下多久了，脏成什么样了，你居然还洗了？！
给你洗袜子你还说我有毛病？
邱念明冷笑：“你再说一句我把你袜子塞你嘴里。”
“我……”甄青柠张嘴还想说什么，邱念明走到窗前把袜子收回来团成一团攥在手里，又冷冷地看过来。
行吧，甄青柠缩回去，一把把床帘拉上：“你有对象，听你的。”
说要甄青柠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大意了。
总听徐云阁说这句话自己也就学会了，怎么就忘了，现在在一些人眼里，邱念明的对象，是自己。
我怎么总干这种让自己尴尬的事啊？！
甄青柠把睡衣换下来，把通红的脸贴在墙上，汲取墙上的凉意，心里还在不停的咆哮。
邱念明她给我洗了袜子？！
她几个意思啊！
邱念明看着那个被拉的严丝合缝的床帘，回去把袜子重新挂好：“你再不起来我就走了，把你锁在寝室。”
“邱念明你就是有毛病啊！”甄青柠把被子草草叠起来，唰得又把床帘拉开：“我不要和你住一起了，你是不是想偷我的袜子？！”
饶是邱念明，也被这个脑回路惊到了：“我偷你袜子干什么？”
“我的袜子这么好看！”甄青柠看着自己认真挑选的袜子，看着白色短袜上灰色竹子的暗纹，即使是不知道把它忘在床底下多久了，现在还是深情款款地看着袜子，仿佛那是极深爱之物：“一双七块钱！你是不是想偷我的袜子！洗干净了自己拿回去穿？！”
邱念明又把袜子取下来，团成一团走了过来。
她本意只是想堵住甄青柠的嘴，可是甄青柠自己先捂住了嘴，一脸的“看我说对了吧”的炫耀：“你看你就是馋我的袜子！你下贱！我不要和你住一个寝室了！你一直这样我以后还有没有袜子穿啊？”
“说得好像我和你住一个寝室你给我工资一样，”邱念明慢慢踱过来，伸手想掰甄青柠捂住嘴的手：“闭嘴。”
甄青柠弯腰一头顶住邱念明的胸脯，等邱念明停下脚步，一个旋身下床去洗脸了。
寄给荒野……
不能提及……
能有袜子带来的暴击更有冲击力吗？！
没有！
甄青柠胡乱把脸洗好，看着又被挂在窗户上的袜子，心里依旧在咆哮。
这谁遭得住啊！
但是心里怎么想是心里想的，嘴上怎么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下贱！你馋我的袜子！”
甄青柠一边爬楼梯一边伸出食指戳前面的邱念明的脊背，义正言辞：“果然只有我是一个又懒又宅的废物，我要是有你一半的闲情逸致，肯定也能早早就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吧……姐姐时间可真是很多呢，还有时间帮我洗袜子。可惜我笨，我的时间都要用来学习……”
邱念明听着她的茶言茶语，觉得她有一点退步了。但是没关系。
邱念明反手握住在背后作怪的手：“没关系，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要相信你自己可以的，你并不是什么都不会，你很有自知之明。这是很难得的一个优良品质，比起你之前，可是进步很多了。”
手整个被人握住，甄青柠心里甜滋滋的，没高兴一会儿反应过来：“你别拉我！你的手刚刚洗过袜子！”
“那是你的袜子！”
“那也是袜子！”
两只手牵在一起，一会儿捏捏手指，一会儿挠挠手心。玩得不亦乐乎。
班主任越走越慢，看着前面的两个女孩子。幽幽叹了口气。
这些小年轻啊，真是……
太腻乎了。
这大庭广众之下的，拉手吵嘴，喊着姐姐妹妹的……
真是年轻啊。
“你太猥琐了，又猥琐又油腻。”
甄青柠痛心疾首：“你已经疯掉了，我现在就去告诉班主任，我不仅要把你驱逐出寝室，还要把你调走，我不要和你坐同桌了。”
前面就是楼梯转角，邱念明迈上去，转头捏着甄青柠的脸，威胁的话没说出口就看见背后的班主任。
果然是神出鬼没，总在各种不能见人的场合出现啊。
于是使劲捏脸的动作变成了轻轻抚摸，在甄青柠又慌又怂还强装淡定的眼神下，邱念明用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语气难过又委屈：“你不要不高兴，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我以为你事不想洗，所以就帮你洗了。你不喜欢我以后就不做了。”
没等甄青柠反应过来又甘之如饴地说：“我只是想让你好好休息，洗衣服又很伤手，我不想你做这种事。”
那我也不想你做这种事啊……
甄青柠有一刻恍惚，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刚刚气势汹汹转头，凶神恶煞的，是不是想打我了？
那她现在为什么这样？
甄青柠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僵硬转头。
班主任迎着甄青柠的目光走上最后一截楼梯，越过她们，没有片刻停留就脚步不停地接着往上走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在外面注意一点影响，不要让年级主任看见了。”
又轻声抱怨：“有人给洗袜子还不好吗？我媳妇的袜子还是我给洗的呢。你还不满意了……”
这能一样吗？！
甄青柠脸腾地红了一片。
这哪能一样啊！
班主任的又转了一个弯，身影消失不见了。
邱念明慢慢把手收回来，看着甄青柠的脸：“你怎么脸红了？”
“没有脸红！”甄青柠搓了搓自己的脸：“睡觉睡的了。”
“哦，”邱念明思忖，恍然大悟：“这样啊。”
甄青柠点头：“不然呢？你以为呢？”
你以为我是害羞了吗？你以为我是春心荡漾了吗？你以为我是心动了吗？
不！我只是睡觉睡的了。
甄青柠理不直气也壮，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睡觉睡的了。
邱念明转身往前走去，冷笑：“我以为你是掏厕所累着了。毕竟你看着就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