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隔壁就是一家公立医院。
“我去拿点中药，你在这边等我就行，”许星妍解开安全带下车。
林笙淼不太喜欢长期在逼狭的车内待着，估摸着时间，就在停车场附近转悠着，正巧隔着一道栅栏围墙就是一片白杨树林，配着雪景观赏极佳。
“医生不都说了么，对生育没影响！你怎么这么不依不饶呢！”
男子气质败坏又没有底气的低吼声从身后响起，林笙淼回头，发现被旁边的一辆房车挡住了视线，对方应该没注意到她，她也无意偷听别人的隐私。
“不好意思，不过相比较结果，我还是更在乎过程……”
女方的声音彬彬有礼，非常委婉，可又有一种克制不住的尖锐。
“而且一段关系里，还是要两个人步伐差不多才能走得长远，你的人生节奏太快了，我实在跟不上，抱歉，我们分手吧，你会遇到更合适你的姑娘。”
男子：“……”
林笙淼：“……”
她搭在车门上的手一顿，隔空给那位小姐姐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张嘴，这口才，跟她妈妈裴微女士年轻时候比起来，都是不遑多让。
那位男子似乎又说了什么，但林笙淼已经钻回车里，听得隐隐约约不太清楚，直到几声喇叭声响起，又有几辆车停过来，外面的谈话声就此戛然而止。
“我回来啦，”许星妍小跑着回到车上，笑眯眯地递给林笙淼一根烤肠，“刚才在小超市买的，还热乎呢。”
转身把中药袋放到后座的时候，袖子因出汗而微微挽起，露出手臂上五六厘米长的一道细长伤口，不深，而且已经收口了，上面敷着一层薄薄的痂。
许星妍回头就见林笙淼拿着个烤肠看着她，正想问她怎么不吃啊，就顺着视线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这条新疤。
这是一个星期前在店里搬花盆的时候，不小心失手，被溅起的陶瓷碎屑划到的，本来早就该好了，但因为她本身愈合能力差，又正值伤口不易恢复的冬天，这才被女朋友一抓一个准。
异地恋的时候，分享欲其实并没有减退，只是不约而同开始了报喜不报忧，她们时常可以将一些吃什么菜、有什么八卦的小事聊上几个小时，尽情的讲述着身边任何有趣的人和事。
却很少会告诉对方自己今天又熬夜肝了多大量的工作、生病打了几次点滴吃了多少药、哪天下楼梯的时候扭到了脚、被不配合的同事耽误了时间……
不想让对方平白担忧只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因为，她们在真正融入对方的生活之前，就已经各自成长为可以抵御风霜的大人了，习惯了独立解决问题。
就像昨天见面的时候，除了一句我好想你，谁也没提及自己的这些日子爱人不在身边时遇到的难过与委屈。
林笙淼静静地看着她，神情高深莫测，许星妍自动在里面读取到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八个铁打的字。
洛静以前常说，许星妍简直就是属算盘珠子的，非要人家拨一下她才会动一下，想让她主动，完全就是做梦。
但是林笙淼在这件事上绝对是例外中的例外，偏爱中的偏爱。
许星妍果断道：“上个星期天被花盆划到的，不过已经不疼了。”
林笙淼：“所以那天晚上视频的时候，你一直不让我看到手臂。”
“下次一定要早点告诉我，不然我想得多了，会更担心。”
许星妍抓过她的手，烤肠上狠狠咬了一口，“上个星期四，我下午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明明声音发飘，都快睡着了，还硬跟我说是手机没电。”
“嗯，太困了，”林笙淼：“前一天晚上熬夜做完了一个单子，早上还要赶紧准备下午的会议，实在没撑住。”
“特别累对吧？”许星妍拿手指量了量她的手腕，“你都瘦了。”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直接告诉我就行了，电话随时都可以打的。”
林笙淼点点头，小声跟她说了方宜女士过来找她的事情。
许星妍听完，想了想，也同样交代了之前苦不堪言的住院时期：“我那几天加起来总共做了十七次核酸，还有一大堆检查，洛静死活不放我出院……”
林笙淼毫不犹豫：“打她！”
许星妍捂嘴笑了起来，“难怪你跟洛静一见面就掐。”
……
洛老爷子是几家辈分年岁最大的老人，这次来京都过年，自然要以他为先，年夜饭也安排在了老爷子的家里。
所幸洛老爷子级别够高，两层楼的小别墅还带着花园，小洛阳跟着爸爸贴了一圈福字就累得气喘吁吁。
“你有心了。”
洛老爷子拿着林笙淼送的那套印着松鹤延年的茶壶，笑了笑，从警卫员手里拿来两个红包，给许星妍和她一人发了一个，“过年，红包人人有份。”
以他的年纪和阅历，很多事情都不足以让他动容了，是男是女压根不重要，能一起走到最后才是最重要的。
许星妍：“谢谢洛爷爷。”
林笙淼把红包握在手心里，也跟着她喊：“谢谢洛爷爷。”
门口，迟来一会儿的洛静咋咋呼呼说道：“爷爷，我和余杭带了些火腿过来，咱们是炖着吃还是炒着吃啊？”
方媛端着一盆调好的馅从厨房里走出来，说道：“既不炖也不炒，今天包饺子吃，快去把手洗干净过来帮忙。”
小洛阳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把抱住许星妍的腰，“妈妈刚给我买了蚂蚁工坊，小姑姑陪我去玩好不好？”
“好呀，”许星妍一边答应着，一边给林笙淼使了个叫她跟上的眼神。
林笙淼膝盖动了动，眼里有些犹豫不定，到底是跟着这姑侄俩去偷闲呢，还是留下来帮忙包饺子呢？
见状，陈月眼睛一转，当即笑道：“笙淼过来帮我切菜吧，我一个人不太忙得过来。”
林笙淼连忙答应下来，许星妍跟她说过，陈月是一位高级检察官，从小父母双亡，被退伍老兵的爷爷拉扯大，性格外柔内刚，但是极好相处。
不得不说，陈月很好地缓解了林笙淼心里的紧张，她一边三言两语把家里各人的爱好与忌嘴说了一遍，一边又镇定地温言安抚，把几样配菜切好装进盘子里，林笙淼轻声道了谢。
“这可不用谢，都是应该的，”陈月笑道：“我谈恋爱和刚结婚那会儿，妍妍也帮过我不少，轮到我报恩了。”
陈月告诉她，洛斌第一次将她介绍给自己的那些亲戚的时候，她刚结束一个兼职，骑着电瓶车就去酒店了，正好撞见洛斌下来接几位长辈，在一群豪车面前，她的小电驴要多显眼有多显眼，当时有几位老阿姨眼神就不对了。
“你猜妍妍是怎么说的？”
林笙淼想了想，模仿着许星妍的语气：“嫂子，你骑电瓶车好酷啊！”
“没错！”陈月现在想想都觉得好笑，“她还说她自己平衡感一直不好，怎么也学不会，问我能不能教她。”
“还有我结婚那天，正好是中秋节，但是从早上就开始下雨，洛斌一位表姑总说不吉利，妍妍当时在新房里听到了，就一脸乐呵呵地说：‘这天当然得下雨了，毕竟天上的月亮都跑到我家来了，还不带让人家闹两下的？’”
“这是她的语气，要是我啊，”林笙淼笑道：“我会说，在我老家，如果是新娘出嫁路上下雨，那便是新娘太好，老天舍不得她出嫁，若是新郎迎亲路上下雨，那就是新郎小时候骑过狗！”
“对对对，我老家也有这个说法，”陈月笑个不停：“新郎小时候骑过狗，结婚了就会下雨，可有意思了。”
……
洛斌：“妈，这韭菜应该事先用盐抓一下的，吃着太柴了。”
洛静阴阳怪气道：“哟，多谢这位嘉宾提出意见，不如请您马上露一手，也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嘶，我提个意见都不行了？”洛斌感觉自己很无辜，“提出意见才能获得进步，才能做得更好，这……”
陈月连忙堵住丈夫的嘴：“吃个闷糟鱼吧，我昨天专门找厨师做的，泡了一夜的汤汁，尝尝入味了没有？”
洛斌顿时觉得还是媳妇最好，美滋滋的吃了两口，他又故态复萌，挑起刺来，“我记得正宗的闷糟鱼是不剃鱼鳃鱼鳞的，你这怎么都剃了？”
陈月微笑：“闭嘴，有的给你吃就不错了，想吃正宗的自己去做！”
洛斌就不说话了。
小洛阳眼珠咕噜咕噜转，偷偷给他做了个鬼脸，“爸爸羞羞。”
洛斌拿沾满汤汁的手去摸他小脸，把小洛阳吓得左右闪躲。
晚饭后，二楼露台上。
方媛：“你们昨天去拜访过孙老先生，感觉如何？”
洛静：“是个狐狸，但已经老了，应该是想为儿孙铺路。”
想起那位跟在孙老先生身后的青年，洛静撇撇嘴，补充道：“不过那个孙冉，思维完全陷进西方化的逻辑陷阱里，我昨天跟他聊了一下，如果没故意藏拙的话，短期内应该走不出来。”
许星妍回想着昨天那位鹤发老人拉着她的手，唏嘘着感叹：“不愧是以风骨而闻名于世的方家，过去这么多年，意气犹存啊！方兄比我有福！”
她顿了顿，还是说道：“我之前找时间分析了一下，又跟爸爸了解了一下情况，孙老先生已经很多年没参加集团决策了，EK现任的负责人是他的长子孙昌，本身就才华平平，近几年又接连几次决策失误，加之EK一向品牌溢价太高，内部又有很多集团元老不满……”
许星妍隐约觉得，她大姨是有意愿想更进一步的，毕竟还有几个月就换届了，以她五十多岁的年纪，和这些年的政绩，努努力，还是很有希望的。
既然如此，这段时间更要谨慎，有些人和事，也更要思量清楚。
方媛转了转手腕上的素面银镯，眼里精光一闪，慢慢道：“我知道了。”
许星妍和洛静离开后，方媛一个人待在露台上垂眸深思，直到洛姨父洛衡寻过来，“在这站着干嘛，不冷吗？”
“想一些事，入了神，”方媛抱了抱手臂。
洛衡很上道的把外衣给她披上。
方媛笑了，看着他凹陷的脸，不由上手捏了捏他的手臂，道：“最近忙的项目很累吗？怎么又瘦了这么多？”
“项目确实有些复杂，不过却不是为这个瘦的，”洛衡无赖地眨了眨眼，眼神清亮宛如少年，“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我这可是为伊消得人憔悴，阿媛得好好补偿我才行……”
方媛又被他逗笑了，一时间，所有烦心劳神之事，皆融于夜色之中。
……
楼下，余杭正陪着洛老爷子下棋。
许星妍略微懂一些，看了一局，不由对余杭刮目相看。
都说擅棋者，胸有沟壑，洛老爷子棋技不说登峰造极，也是大师之境，能与他缠斗至此，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洛静更是双目发光，活像捡了个大宝贝似的，兴奋极了。
又看了一局，许星妍便拉着林笙淼去了二楼的小阳台，今夜天公作美，不仅月光皎洁，还有几颗星星作伴。
安静地赏了一会儿星月，林笙淼突然问道：“有一点我至今都没想通，当年洛静是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既没表白也没捅破窗户纸，两个人最多是看起来关系亲密了些，可是女孩子之间本来就容易没有界线感，洛静的眼神和想象力真有那么好吗？
许星妍低头笑了笑：“我跟她从小就在一个书桌上写作业，她有时候会蹭我的小说看，大概看了一本《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她就自己懂了。”
静姐……是真的非常非常聪明！
林笙淼噢了一声，眉毛挑了挑，没有再问下去，毕竟一向心细如发的许小姐，竟然忘记把书收好，这可实在是个伤心事，能不提及还是不提及的好。
她嘴角弯起，趁势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许星妍停顿了几秒，转头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一见钟情。”
林笙淼呆住，努力回想初次见面的场景，可想来想去，也没发觉出那一天的自己有什么值得一见钟情的地方。
甚至两个人到最后都没想起来互通姓名。
“那天早上，我不知为何把外婆的一本读书笔记装进了书包里，翻了几页，只记得一句‘深情人必冷’，正在心里琢磨着，抬眼便看见了你。”
许星妍永远不会忘记那双眼睛——
乍一眼望去极平静极清冷，又带着当时的她所看不懂的神秘感，让人无端想与之纠缠，可细看，这种清冷，又像是清晨的露珠，随时都可能被蒸发掉，超级脆弱敏感，仿佛生在悬崖边的劲草，一边说着‘我很强大，你伤害不了我’，一边又被风刀霜剑伤得很疼……
“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林笙淼：“请我吃糖。”
“你就记得糖，我那不是紧张嘛，正好口袋里有糖就掏出来了。”
许星妍笑骂一声，又道：“我在想——这肯定是天赐的缘分。”
坚决不能错过！
林笙淼安静了一秒钟，然后道：“我想吻你。”
许星妍笑了，“那你还不快点！”
……
跟丈夫手牵手在屋里遛弯的方宜，刚一踏上走廊，就全身一僵，看着那叠在一起的身影，心里别提啥滋味了。
许逾明瞄了一眼，就半搂着老婆换了条路走，轻声道：“也没什么，只是我们家小公主喜欢上了另一家的小公主罢了，以后我们家就有两个公主了。”
方宜掐了他一下，扑哧笑道：“你当是开皇宫啊？”
许逾明亲吻着她的眉心，低声道：“有什么不可以吗，我的女王陛下？”
……
这个小阳台实在不是个隐蔽场所，方宜夫妇走后没多久，把儿子哄睡着的陈月和洛斌也散步到了这里。
洛斌啧啧道：“真是年轻啊。”
陈月揪着他的领子，“别看了。”
“给我再看一会儿，”洛斌眼睛亮晶晶的，压低声音道：“我之前一直以为妍妍是性冷淡，还愁了挺久的。”
最后还是陈月暴力把他弄走了。
下楼梯的时候，洛斌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还没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有次出去玩，你眼里飞进了一只小虫子，让我帮你弄出来，脸离我特别近，我还一度以为你想让我吻你。”
陈月拍了他一下，“我那时眼睛正难受呢，哪有你那些花花心思。”
“那不一定啊，”洛斌凑上去笑道：“我这么帅，你指不定就动心思了呢。”
陈月想了想，“你那时候要是吻上来，我还真不一定会拒绝。”
毕竟大学时期的洛斌是真是校草级的大帅哥，很让人心痒痒。
“但是……”
陈月：“后来我就不一定会嫁给你了。”
洛斌：“我们就不一定能走得这么远了。”
两人同时开口，又相视一笑。
幸福从不是偶然，今时今日，我们所得的一切美好，都不过是从前漫长岁月里，一次次选择而埋下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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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祝阅读愉快~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唐]张九龄的《赋得自君之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