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岚生气了。
即使不去看对方勉力压抑着怒火的表情, 林凤歌也能从精神链接的末端感受对面传递而来的波涛浪涌。
——更正，楚云岚快要气炸了。
林凤歌也不遑多让，然而主动去试探的是她自己, 于是这时候有火也发不出来，只能默默憋回去，只剩下满腹的疑惑。
这不可能。
这不合理。
如果精神链接真的这么容易创建, 那么世界上的哨兵向导之间就会出现无数的意外结合。
结合的最后一步才是创立精神链接, 难度至少要比确立恋爱关系大得多, 除了双方明确的意愿外, 还必须毫无保留地向对方敞开精神领域。
精神领域是哨兵向导最私密的领域之一。
浅层的疏导也只能在外围徘徊，真正触碰到对方的精神图景就意味着全身心的信赖。
——重点在于“双向”。
因此即便管理中心包办婚姻已有多年历史，但在最困难的时期也没有强制要求过哨兵向导真正进行结合。
更别提林凤歌和楚云岚决裂多年, 至今相看两厌, 绝无什么信赖可言。
“怎么可能——”
林凤歌脸上一片空白, 她忽然想起来她们两人之间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她们曾经连接过。
纵观哨兵向导存在的历史，在双方都活着的情况下断开连接的案例屈指可数。
几乎都是因为化解不了的深仇大恨才会选择断开连接，不直接把对方捅死就算是温和派了，更不可能选择重新连接。
极少数的案例因为事故而断裂, 然而足以斩断连接的意外更能轻易要了他们的命。
没人去验证过，自然也不会有一条警告明文写出来，诸如“曾经连接过的哨兵向导精神触碰时及其容易再度产生连接”之类的话……
但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楚云岚握紧了拳头，林凤歌闭上眼, 一副躺平任锤的模样。
手伸到一半的人反而停滞了片刻，用力砸向了前方的墙壁。
林凤歌闻到浅淡的铁锈味。
“不只是那个原因——倒不如说就算是这条也没有被验证过，是因为……未来！”
那个自己没有丝毫记忆却如跗骨之蛆般显现在周围的“未来”。
未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变故大到足以让自己和林凤歌和解。
单就这点，对于现在的楚云岚来说已经是件难以想象的事了。
然而她们的未来，或许又再度重新连接了。
然后……
楚云岚一头撞在墙上, 压下一声轻喘，咬着牙又砸了一下墙。
糟糕透顶的假设。
还有比那更糟糕的“现实”。
“你真的认为那个未来是存在的？”林凤歌躺在地上问道，“晴姐说我的精神领域被连接了，我还以为是你给我疏导的时候做了什么，毕竟——”
那时候楚云岚看起来更像是想要搞死她。
“晴姐没有骗我的必要，虽然她好像一直挺想我们在一起的，但我了解她，她不会故意在这种事上骗我。我只能想到你……说起来就是自从你出现在我面前之后，还真是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我怀疑一下你也算合情合理吧。”
林凤歌闭着眼，对于楚云岚可能挥过来的拳头毫不在意，索性就摊开来说话。
她感觉自己正躺在海面上漂流，隐隐传来的刺痛逐渐转化成明显的阵痛，足以模糊她的意识，也在某些时刻难熬得让她差点流出眼泪。
精神绝对是可以摧毁人类的一大利器。
林凤歌这么想着，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弹。
“话说回来，不如想想怎么断开连接？楚大天才——还没有完全连接，说不定断开影响会小一点呢。”
“不可能。”
楚云岚抿着唇，扶着墙的手滑下去，落在林凤歌的耳边，撑在地上。
林凤歌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脑袋砸到地面上多少让她清醒了一些，她看到楚云岚伸手捂住了嘴，看起来像是要吐出来。
好在没有。
“那个未来不是‘我认为’，而是现实在逐渐应证这一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或许未来我们之间二次连接了，而且直到……之前都是连接状态，在这个时代未来的影响还没有消散，我本来只是怀疑，你的精神体表现得太不对劲了，上次疏导证实了我的想法。”
楚云岚语速飞快，林凤歌也就是仗着生理天赋才勉强跟上。
“什么之前？未来的事为什么会跟现在扯上关系？”林凤歌问道。
“那次已经是我越界了，但是应该还在可控范围内，时间的规则或许可以抹销未来的影响，你已经快要失控就不更不能再来接近我——我明明警告过你的！”
楚云岚没有理会林凤歌的疑问，她几乎是失去了理智，再难保持冷静。，
林凤歌从未见过她这么焦躁的模样，一时间也有些被镇住了。
“咚——”
楚云岚猛地将拳头砸向地面。
林凤歌感觉耳边一阵凌厉的风吹过，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液体滑落到地上的声音。
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然后感觉到楚云岚起了身。
“花月！”
楚云岚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跟灰狼滚得难舍难分的大猫感受到了主人压抑的情绪，依依不舍地蹭了蹭灰狼的脑袋，三两步跳上台阶，回到了主人身边。
她们之间的交流就此打住，楚云岚没有再深入说下去。
“管理中心那边，现在你也可以交差了。回去工作也没有问题。以后不要随便出现在我面前。”
楚云岚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冷静，她回头看了林凤歌一眼，俯身碰了下她的眉心，随即转身退开，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凤歌缓缓睁开了眼。
意识前所未有的清晰，除了那藏于海面之下的暗涌钝痛，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舒畅。
不仅仅是门外的脚步声、交谈声，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就连楼下院子里的蝉鸣鸟语、甚至是风吹过草叶的声音、初绽的花香，都清晰无比。
往日堆叠混合在一起的感知只会让人觉得烦躁，如今却被分条别类地安放在各自的位置上，重归秩序。
于是整个世界都变得鲜活且漂亮了起来。
久违的、连接后的、“正常”的世界。
如果这一切不是楚云岚带给她的该有多好。
林凤歌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最终冷却下来的理智让她仅仅只是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揉着酥软的骨头从地上爬起来，靠在闭合的楼道门上，听着门后面的动静。
楚云岚没来得及走远，云无心便从病房里跑出来，匆匆追上去。
听着云无心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岚姐”，林凤歌无端地有些烦躁。
或许是刚刚那个未完全的连接带来的影响，她这么想着，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但门外的声音还是清楚地钻入了她的耳中，传递进了她的意识里。
“你为什么不肯帮我？”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为了报复我，才特地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
“是不是你对他下手了？”
全都是云无心的声音，一声急切过一声，随着脚步声一同奔向走廊的尽头，却毫无回音，最后她的声音只剩下掩饰不住的颤抖与愤恨。
“我没有做错！我没有对不起你！明明是、明明是你们家欠我的！”
楚云岚脚步未停，下了楼。
云无心匆匆跑出去几步，被绊倒在楼梯口，她坐在地上哭起来。
周围经过的病人同情地停下脚步，询问她的情况。
楚云岚头也不回地离开。
云无心哭得更大声了。
林凤歌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
杨晔到的时候，林凤歌正坐在云无心病房的一角。
云无心被护士连拖带哄地劝回来，此刻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方向默默垂泪。
“凤歌。”杨晔看了眼林凤歌欲言又止。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干的。”林凤歌双手环胸，眉头紧皱，一副很不爽的模样。
“我在路上碰到楚教授了。”杨晔轻咳了一声，掩饰性的伸手挡了下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怀里的一摞文件，“该问的基本都清楚了，就是例行一下公事。”
杨晔来是为了新的案件。
吴医生失踪了。
从前一晚下班之后起，吴医生就一直处于失联状态，今天早上本来轮到他值班，迟迟不至后院方接连打了几个电话都联系不上，惊觉不对便报了警。
原本这事儿不归杨晔他们哨向小组管，但因为某个住在吴医生家附近的医生说她好像见到了感染者在附近徘徊，警方便向隔壁小组申请调人合作调查。
杨晔和林凤歌最近正好就在调查吴医生，就干脆的将这个案子接了过来。
云无心是最后一个接触吴医生的人，按照流程也得从她这里走一趟。
然而在云无心眼里，所有公职人员都是楚云岚的走狗，怎么也不肯配合调查，杨晔早在第一次跟她交流时就摸清了她的性格，因此也没有报什么希望。
遇到楚云岚倒是意外之喜，杨晔从她那里得到了不少信息。
“楚云岚过来就是为了问吴医生的事？”
林凤歌翻看着杨晔递过来的记录本，大致明白了楚云岚特地跑一趟所为何事。
楚云岚忙里偷闲，利用权限调了吴医生的档案。
档案表面上平平无奇，但正是因为太过平常反倒显得怪异，她又花了点时间直接调了他资料上显示的学校的内部档案。
结果是查无此人。
至于再问到云无心这里，更是一问三不知，只说是大学时被舍友强行带去酒吧时认识了，一见钟情之后就开始了交往。
当然是暗地里的。
还没等他们公开关系，云无心就因为遗传病倒下。
为了治病，吴医生给云无心出主意，让她答应楚云岚的求婚，等到病治好再想办法离婚跟他在一起。
“楚教授太可怜了。”杨晔也忍不住感叹了一声。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林凤歌不以为然，她现在听到楚云岚的名字就烦，一目十行地扫完剩下的字，噼里啪啦地快速翻过那一页，“就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吗？”
当初楚云岚特别提醒她去调查吴医生，她还以为对方起码掌握了一些方向。
“有倒是有一个，不过楚教授也不确定。”杨晔压低了声音，“吴医生好像跟那种地下实验室有点牵连，她说以前看到过吴医生跟那些人接触，不过她当时没怎么在意，所以不确定。”
“不过也八九不离十了吧，没把握的事她也不会随便乱说。”林凤歌合上文件递回去，朝云无心投去怜悯的一瞥，“所以这就是个可怜的试验品？”
“也不是没有可能。”杨晔并不否认。
那些不合法的地下实验室可没什么道德底线，为了自己的研究欲或者金钱权利的诱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所有的事件在这里连成了一条线。
林凤歌想到了最近陡然增加的感染者数量，还有眼前这个女孩子身上的异常。
冥冥之中有什么人用一双无形的手，将二者串联在一起——吴医生是解开谜团的线索之一。
但毫无疑问，云无心很有可能就是事件中的牺牲者。
想到这里，林凤歌原先的烦躁感都淡去了不少。
云无心听不清他们刻意压低声音的对话，却知道他们是在谈论自己的事。
无论原先怎么油盐不进，这时候也抑制不住好奇的天性，将视线转到两人身上。
然后她就被林凤歌的目光激怒了。
“你在嘲笑我吗？”云无心怒气冲冲，“你是特地来跟我炫耀的吗？”
“你怎么会产生这么可笑的想法？”林凤歌挑了挑眉。
“你是林凤歌——我知道你，你跟楚云岚是一伙的！”云无心怒气上涌，开始口不择言，“是不是你勾
|引她，让她来帮你报复我？！”
“哈？”林凤歌被惊得差点跌到地上去，“我怎么可能去勾|引那个变态！”
“噗——”
林凤歌转头瞪了一眼，杨晔连忙用文件夹挡住嘴，掩住了笑。
“重点是报复吧。”杨晔小声说道，“云无心好像坚信吴医生失踪是楚云岚搞的鬼，说她是故意报复。”
“怎么可能啊，那家伙有这时间绝对是宁愿泡在实验室十天半个月不出门，还有这闲工夫出来绑人？”
林凤歌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
“再说医生都说了，自从云小姐入院，楚云岚就没来看过你一眼，上次受伤打电话都没来，真要报复还能让你这么安稳地在医院躺着么久？”
楚云岚那么冷漠的人，对于被抛在身后的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怎么可能再费心去报复。
直接在一开始将人踢出医院任其自生自灭才比较像她的性格。
以云无心目前的待遇来说，楚云岚对她已经是相当的仁慈了。
当然，或许突然心血来潮想要针对她也不是不可能……
林凤歌漫不经心地想道。
「她不是那样的人。」
哗啦——
林凤歌瞳孔一缩，手里的纸页就被撕掉半截，她却浑然不觉。
谁在说话？
……像是从自己脑子钻出来的声音。
那么笃定，似乎还夹杂着些怒意，对于冒出那样想法的自己。
“她以前不会这样的！就算是我犯了错，让她生了气，她也不会丢下我不管。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只想着你了。”
云无心激动的声音拉回了林凤歌的注意力。
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脸色像是有谁打了她一巴掌那么难看。
“你不是讨厌她吗？”
“那是两码事！”云无心更大声地吼回去，“这本来就是他们家欠我的，她应该帮我，她怎么能不帮我，还要反过来报复我？！遇到你之前，她都会帮我的！但是、但是，她晚上开始叫你的名字之后，她就变了！”
林凤歌和杨晔同时伸手捂住了耳朵。
“我想你误会了。”林凤歌试图在云无心没那么激动的时候为自己辩解一下，“她可能是在做什么杀了我的梦——什么想着我之类的，听起来怪恶心的。”
“他们家欠了你的，是什么意思？”杨晔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
“是他们害死我父母，所以才假惺惺地收养了我，实际上他们不过就是享受那种高高在上地将我们一家都踩在脚下的快|感罢了，他们只是为了面子才把我养大，是他们欠我们一家！”
“还有楚云岚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最讨厌她，明明看不起我却说喜欢我，把我当宠物一样豢养，惺惺作态地说什么希望我幸福，其实根本就是在心里看我笑话，想要看我跪地求饶的狼狈样——”
「才不是这样。」
林凤歌脑海里再度响起了那样的声音。
这一次她却没来得及去探究。
她站起身，走向了云无心的病床边。
“凤歌，你想干什——住手！”
“啪——”
随着杨晔的呼声同时响起来的，是林凤歌扇过去的一巴掌。
云无心的脸颊眨眼间就显出一片红肿，她伸手捂着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原本想要更大声地吼回去，然而眼前人异常冷漠的目光，却让她吓得连开口都不敢，嘴唇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像是突然换了一个人一样。
漆黑的眼底像是深不见底的漩涡，拥有着将一切都搅碎的能量，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怒意藏在漩涡之下，并不明显，却反倒叫人更加胆战心惊。
“你说的没错，要不是楚家的施舍，你根本活不到现在。”林凤歌冷冷地开口，“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而已，你没有资格去侮辱云岚。”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推翻了三次重写（叹气）快到剧情转折点了，所以写得慢一点
虽然说尽量在六月完结正文，不过放心，一不会坑，二肯定是以质量为主
定时间是希望给自己一个期限，因为月底相对没有那么忙（结果没想到最后一直推翻重写同一章），希望加快一点效率，不过就算写不完，也不会随便拿自己都不满意的东西凑数的（就，延长一点时间继续写吧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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