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96章

  那一瞬, 似天崩地裂一般。

  红光如火蛇挟电携雷而至, 又如被染红的树杈,那杈枝陡生,在半空蜿蜒着蔓延开来。

  半片天皆被染红,就连天穹上的浓云也不得幸免。

  在那道掣电落下后, 山倏地一震, 鸟雀全都振翅飞出。

  林间飞起的鸟乌压压一片,像是被风吹得四散的尘埃,在半空中一散, 倏然又没了影子。

  走兽在山林中撒腿便跑, 四处皆是那落荒而逃的脚步声。

  法阵里盘腿坐着的人却动也不动, 双眸依然紧紧闭着, 她搭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随即一双眼似是想睁却睁不开一般,眼珠子竭力转动着, 似是在梦中挣扎。

  山洞外,那赤红的雷电明晃晃划过, 洞里也被照亮了一片。

  阵中伏在地上的兔子忽然爬起,一双眼警惕地朝洞外看去, 双耳微微一动,分明是在倾听山洞外的声响一般。

  鲜钰仍在动着唇,一个个细如蚊蝇的字音从嘴唇吐出,还在默念着那竹牍上的刻字。

  竹牍已然卷起,在地上静静躺着。

  鲜钰每念出一个字, 那竹牍之上似有一缕灵气飘逸而出办,灵气如烟,在逸出之后,瞬息便消散开来。

  她紧闭着双眸,体内的灵气缓缓流转着,可灵海却仍被冲荡着,那灵海中的灵婴厉声尖叫着。

  灵婴的灵形仅有拇指大小,可身形却似是被撕扯着,时而扭曲成一缕金线,时而又模糊成一团光,恍然间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可无论如何变,那灵婴皆是在凄厉地喊叫着,仿佛在承着偌大的苦痛。

  外人自然听不见那灵婴尖利的叫声,鸟兽听不见,白涂自然也听不见。

  可鲜钰却听得分明,她双耳里似乎只听得见那声音了。而灵婴被撕扯之时,她的心口也似被紧攥着,通体疼痛难忍。

  筋脉似是鼓胀开来,每一寸皆要被撑破一般。

  明明盘腿坐着动也不动,可周身骨骼却咯咯作响起来,似有无形之力要掰断这根根骨头。

  结婴时并不会这般难忍,勉强能撑得住,且或许那时是在翱仙山上的缘故,天象并无大变。

  鲜钰唇上沾着的血已然凝结,那暗褐色的痕迹在淡色的唇上突兀得很,像是被人用画笔添上的。

  她的气息骤然急促了起来,微动的唇倏然一顿,未吐出的字音尚在喉中。

  白涂忽然转过身,一双腥红的眼朝身后的人望了过去,隐隐中似要想起什么一般,可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他紧盯着面前身着红衣的人看了许久,见鲜钰忽然停下不念了,急得兜兜转转了起来。

  鲜钰那素白的脖颈微微一动,竭力咽下之后,唇齿间又逸出了细弱的声音来。

  白涂长舒了一口气,又转身往洞外看去,身一低又伏下了。

  他呢喃道:“隐隐记得,老朽我应当是七十载结婴,百五十载才化神,这卷书也应当是费了百年才刻下来的,每个字皆蕴含着无上的修为。”

  “可惜就算阅尽这半卷,我也离不得这兔子的躯壳。”白涂顿了一下,叹道:“你何其走运。”

  只见洞外倏然又亮起,一道赤红的雷电又刷拉一声落下。

  山再度晃动起来,海水翻涌,那在夜里黑如墨汁的海水陡然掀起,像一只手,噗的一声朝天伸去。

  雷电劈中了山上的树,风一刮,那燃起的树叶烧得更旺了。

  火星随风荡起,灰烬倏然被吹远了。

  鲜钰依旧没有睁眼,薄唇微微动着,低声将记在心底的字一个个念出。

  每多念一个字,她都要多受一分疼痛,而灵海中的灵婴也啼哭得更甚。

  前世虽也破了境,可哪像如今这般疼痛,是她上了翱仙山又强行吃了碧笙花,故而才备受煎熬。

  想来逆天而行,终究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日升月落,潮水又涨至岸边,可山上笼罩着的浓雾却依旧未散。

  曦光未破开浓云,即便是日升之时,这山中依旧昏暗一片。鸟兽未见归林,山中静悄悄的,而顶上闷雷滚滚作响。

  那一道劫雷仍闷在云中,无论劈下多少赤练蛇般的红电,它也仍未动。

  鲜钰双眼紧闭的,忽然抿紧了唇,身猛地向前一倾,险些又吐出血来。

  灵海中的灵婴,要被四分五裂了。

  终快抵挡不住那被撕扯的疼痛,拇指大的灵婴身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痕,那裂痕里有灼热刺眼的光穿出。

  那从灵婴里穿出的耀光落在了灵海上,原本就被灵气冲荡得疼痛难忍的灵海,登时似被火燎一般。

  鲜钰腹里一阵抽搐,不但口中血腥味浓浓,还腹翻欲吐。

  “定神!”白涂见她声音又顿,连忙扬声道。

  鲜钰灵海里拿灵婴啼哭着,声音尖锐刺耳,她只隐隐听见似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闻言,她连忙定神又坐直了身,继而又念起了从竹牍上看来的字。

  白涂那通红的眸子一瞪,顿时回想起了下半卷竹牍上的刻字。

  他声音一沉,腹中徐徐传出声音的,分明是在接着方才鲜钰所念的。

  忽然,洞口上碎石滚滚落下,一阵强劲的灵气陡然朝洞内冲撞而入。

  都城中,天师台的门忽然打开,将一匹快马迎了进去。

  马上坐着的女子眉眼清丽,虽未着宫女的服饰,可手上拿着的却是宫中的玉令。

  待快马奔入,大门缓缓又合了起来。

  芳心进了天师台后便下了马,将缰绳交到了边上站着的小童手里,眉眼一弯便道:“不知国师大人何在。”

  在小童牵着马,仰头道:“国师大人在观台上。”

  芳心微微颔首,又道:“听闻国师大人正要为陛下筹备祈福仪式,不知到时可能旁观?”

  那小童闻言愣了一下,声音脆生生的,“国师大人未与我们说过这些,若是祈福的话,大人们想来旁观也不是不可。”

  “如此说来,国师大人确实是要为陛下祈福了。”芳心笑道。

  小童懵懵的,一双眸子转来转去,似是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往何处看,他抿了一下唇才道:“应当是。”

  芳心随着那小童往前走,只见远处的高台上空无一人,那天师台也与平常一般,既未装点,也不见备有祈福所需的物事。

  她眉一扬,问道:“不知国师何时为陛下祈福,知道个准确的时日,到时殿下也好过来。”

  “这、这需问国师大人。”小童磕磕巴巴道。

  芳心笑了一下,又道:“不知先前国师大人为陛下祈福时,台上都备有什么,我还未观过祈福之礼,甚是好奇。”

  终究是个孩子,被芳心这一糊弄,登时就照实说了,他道:“先前国师大人为陛下祈福时,要先祈一场雨,又用金盆接上未及地的天雨,再费上一日来画符,赐灵予幡,之后又用天雨来沐浴更衣。”

  他顿了一下,又道:“沐浴更衣之后,国师大人才会上天师台,摆上瓜果与花枝,放置好金铃、金符与灵纹幡,金盆也用天雨盛满放在一边,除此之外,还有别的物事要备。”

  “莫非先前国师祈雨,就是要为陛下祈福?”芳心问道。

  小童愣了一瞬,讪讪道:“兴许是。”

  芳心颔首,又疑惑道:“不知国师有未将符画好。”

  小童“唔”了一声,“姐姐若想知道,怕是要问国师大人。”

  芳心意味深长道:“祈福前要做的事这般繁琐,也不知国师可有闲暇入宫,先前陛下似乎是召了国师大人入宫的。”

  “国师如今正在观台上卜卦,想来……祈福一事怕是要往后延一延了。”小童又软着声说。

  芳心微微颔首,“既然国师正在卜卦,也不知此番可容打搅。”

  “姐姐是宫里的人,宫里的人过来,又怎能说是打搅。”小童闻言连忙说道。

  芳心垂眼看他,缓缓道:“你这小孩儿,说话倒是挺机灵的。”

  那小童闻言挠了挠头,双耳通红一片,脸上也浮起了红云,“先前国师大人吩咐了,若是宫里来了人,要好生招待。”

  芳心仰头朝观台上望去,心里念着厉青凝交代的事,她抿了一下唇,又细细感受起周遭的气息。

  怎料,这四周虽气息糅莒,不但有身旁这小童的,还有先前行经之人所遗下的,但这些气息是如何的交杂错乱,只一人的气息尤为明显。

  芳心并不知道那是何人的,她也未曾接触过国师,不敢断言那就是国师留下的。

  这天师台中,那股气息几乎无处不在,只是有些地方要浓重一些,而有的地方却几近于无,显得不是那么的均匀。

  她低头朝那身着青衣的小孩儿看了回去,“如此便拜托你替我看着马了,我该替殿下拜会国师了。”

  小童紧紧拉着缰绳,低头就说:“姐姐放心,这马儿定会好好的。”

  芳心笑了,她担心的可不是这匹马,只是想到要见国师,便隐隐心焦。

  在迈上阶梯时,果真如厉青凝所说,周身沉重得厉害,似是有一股无形之力正在挤按着她一般,那股无形之力不知来自何处,又似是从八方而来的。

  若不是厉青凝提及,她定会以为,这是国师给人的威压。

  每往上踏一步都觉得身体沉重无比,就连迈开步子也十分吃力,不敢想若是方才的小孩儿上来会如何。

  芳心将下唇一咬,又往上走了数步,忽觉得周身疲乏了起来,似是气力被抽出一般。

  她袖口一抖,一块石子登时顺着手腕滚落至掌心,她五指一收便将那珠子给攥紧了。

  在将珠子攥稳后,那疲惫之感似乎少了些许,随着体内灵气流转,气力登时就恢复了。

  这块石子,是厉青凝给她的。

  还在阳宁宫时,厉青凝仰头看了天色,只见天色阴沉,单单看着浓云密布的天,也猜不出个大致的时辰来。

  芳心让人收走了粥碗,待那人走后,才低声道:“殿下,奴婢何时去天师台为好?”

  厉青凝垂下头,沉思了半晌才淡淡道:“此时便可以去了。”

  芳心倒吸了一口气,“那奴婢现下就过去。”

  她刚要走,忽被厉青凝叫住了。

  厉青凝冷着脸道:“慢着。”

  芳心闻言回头,微微弯下腰道:“殿下可是还有事要交代?”

  厉青凝却未答,只见她将衣袂里的手缓缓探出,手背上筋骨分明,手指又长得很。

  她腕骨一转,登时将掌心翻了过来,只见掌心处正躺着一块石头。

  那石头无甚特别的,与宫里随处可见的玉石灵珠相比,甚至还显得有些丑了。

  像是从山上凿下来的一般,厉青凝手里那块石子表面粗糙,还坑坑洼洼的,似是被水蚀过。

  厉青凝眼眸一抬,静静地朝芳心看去,唇中只道出了两字:“拿着。”

  芳心接了过去,讶异问道:“殿下为何要将这……”

  顿了一下,她才接着道:“这石头给我。”

  厉青凝眸光冷淡,“坊间数年前有人道,贺慕村的石像流泪了,可那时贺慕村久雨未停,无人信石像会流泪。”

  芳心愣了一瞬,也不知此事与她手里的石头有何关系。

  厉青凝又道:“流言疯传,后来贺慕村的人认为,定是这石像的关系,村子才下了那么久的雨,久而久之,石像附近住着的村民全搬走了,再后来村里闹了疫病,饥荒又至。”

  芳心本是想问的,可又见厉青凝面色如霜,哽了一下便没有问出来。

  “后来终于有人想起这石像,才带了些吃食过去,他才将香烛点燃,弯腰正要将其插进炉子里时,忽然看见一滴水落了下来,落在了地面一块石子上。”厉青凝淡淡开口。

  她睨了芳心一眼,接着说:“那人觉得奇怪,此时并未下雨,仰头一看才知石像果真落泪了,那人将石子带了回去,后来没多久就中了举。”

  芳心倒吸一口气,讶异道:“殿下莫非是将那石子买来了?”

  厉青凝面色凛凛,“本宫只是命人去看了那石像,又让其凿了一块石子回来,你可知那举人将石头带回去后,身上多了什么。”

  “多了石头。”芳心讪讪道。

  厉青凝一哽,缓缓吐出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是气运,及护着周身气运的灵光。”

  芳心愣住了。

  厉青凝又道:“只是,这一块石子比不得那举人所带回去的,在登上阶梯去见国师时,你且将这石子握在手中,若仅放在布袋中,似乎无甚作用。”

  “多谢殿下!”芳心连忙道。

  在往观台上走时,芳心恍然大悟。

  为何先前会觉得这般疲惫,似浑身气力被抽走一般,原来,她被抽走的并非气力,而是气运。

  在将这石子握在手中后,登时周身一轻,那崇山压顶的感觉倏然消散。

  芳心沿着阶梯往上登去,停在了那竹屋前,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她才叩了竹屋的门。

  门笃笃作响,半晌,屋里才传出一个声音道:“何人。”

  芳心立在门外,蹙眉道:“长公主殿下令奴婢来向国师大人讨一面执镜。”

  话说到这,若是国师仍旧闭门不出,那便是拂了长公主的面子。

  如今风本就大,这观台又在高处,芳心站在门外只觉得寒意扑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门依旧没有开,芳心又道:“国师大人,不知殿下的执镜何在。”

  过了许久,屋里的人依旧没有将门打开。

  隔着一扇门,芳心思及厉青凝所说的话,缓缓闭起了眼,往屋里探出了一缕灵气。

  那缕灵气甚是稀薄,但以国师之力,不可能觉察不到。

  可屋里的人却真真没有反应,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似是睡着了一般。

  芳心心跳如雷,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将手覆在了那单薄的竹门上。

  门内的气息与观台下的一致,只是,竟也不大相同。

  隐隐似有旁人在屋里一般,可……

  芳心缓缓倾身向前,又靠近了些许,却发觉屋里仅有一人的魂息,那只能是国师的。

  活人皆有魂息,魂息不可时时隐藏,除非是个死人。

  未想到,她整个人都几近覆在那竹门上了,屋里竟还是没有动静,也不知在做什么。

  “国师大人。”芳心缓缓又道。

  她抿了一下唇,抬手又叩了那扇竹门。

  “还望国师恕罪,殿下命奴婢来取执镜,奴婢不敢不从,想来国师大人也不会违逆殿下的意思。”芳心垂下了眼眸,手上忽地发力。

  那竹门顿时被推开了。

  只见竹屋中,一个身穿白袍的人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地上,又观屋内四周,除他以外,竟无第二个人。

  虽未接触过国师这人,可芳心到底还是远远看过一眼,心知,这身穿白袍的人,定是国师。

  在她闯入之后,国师浑身一震,周身灵气倏然散开。

  芳心被那强劲的灵气一震,往后踉跄了一步。

  幸好国师很快又将灵气收敛了,使得芳心未被伤及。

  芳心长舒了一口气,缓缓低身行礼,说道:“多有冒犯,还望国师大人恕罪。”

  国师似是终于醒了过来,话语低沉地道:“无妨。”

  话音方落,国师缓缓站起了身,他身一侧,竟朝芳心转了过去。

  芳心瞳仁一颤,脸色稍稍一变,却忍着未露出怯意。

  只见国师转了过来,却依旧不见其真容,他的脸上竟覆了一个面具。

  国师缓缓道:“先前被琐事缠身,一时忘了殿下的执镜。”

  芳心低眉敛目道:“那不知奴婢此番能否将殿下的执镜带回。”

  “自然。”国师手臂一抬,远处桌上一个锦盒随即打开了盖,他又道:“殿下的执镜便在盒中。”

  芳心走了过去,却见锦盒里果真躺着一面执镜,只是那执镜与先前那一面不无一同。

  确实无甚不同,简直一模一样。

  她将执镜从锦盒里捧出,再一细看,确实是先前那一面,就连磕碰过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芳心心道这国师实在是吝啬,殿下让他还一面,他竟将先前碎的那一面复原了。

  将执镜拿好之后,芳心低身便道:“多谢国师,如此,奴婢便回去复命了。”

  国师抬起手,掌心朝向门的那边,“不送。”

  待出了门,又下了阶梯,芳心才将掌心里攥着的石子收了起来,她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已被汗打湿了。

  她垂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执镜,抿着唇就将起收起,又从小童的手里接过了缰绳,心有余悸道:“此番多谢你了。”

  小童呆愣地看着这位姐姐翻身上马,心道那不是他本该做的事么,有何好谢的。

  芳心在马上垂头看他,笑道:“再会。”

  她心底清楚得很,若不是这小孩儿好糊弄,她也不会知道那么多。

  阳宁宫内,厉青凝竟不在屋里,院中也不见人影,更不在书房里,似是出去了一般。

  芳心回去后还愣了一瞬,暗忖殿下莫不是又被陛下叫去了。

  她唤来一位小宫女,低声问道:“殿下去哪了。”

  那小宫女眉心一蹙,似是分外为难一般,回头往庖厨的方向望了过去,小声道:“殿下在、在……”

  “殿下在何处?”芳心循着这小宫女所看的方向望去,却未看见一个人影。

  “在庖厨。”小宫女这才道。

  芳心大惊失色,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殿下去厨房作甚。

  她揣着那面执镜,快步朝庖厨的方向走去,走得越快越是好奇,实在想不通殿下会在里边做什么。

  莫不是饿了?

  可若是饿了,让宫人去做些吃食不就好了,何必进厨屋呢。

  厉青凝果真在厨房里,她面色冷如霜雪,可手中却执着一个勺。

  勺在锅里,锅里是正在熬着的粥。

  那厨娘站在边上,已是一副呆愣的模样。

  芳心到时,恰恰看见厉青凝舀起了半勺粥,低头缓缓吹凉,然后便将勺抵在唇边抿了一口。

  庖厨里的炭烧得正旺,屋外寒风吹刮着,那屋里却又热又闷。

  而厉青凝就冷着脸站在这暖烘烘且又四处皆是菜蔬和油星的屋子里,与周遭格格不入。

  她小尝了一口,侧头便对站在身侧的厨娘道:“端起。”

  那厨娘连忙应声,拿了块湿帕裹着锅耳,将锅端起来放在了边上,又小心翼翼将粥倒进了碗里。

  厉青凝站在边上看着,侧头朝门边站着的人看了过去,却见芳心似是看呆了一般。

  她冷声道:“若是有事,一会再说。”

  芳心连忙抿紧了唇。

  说完后,厉青凝又回过头,淡淡道:“浇赤豆汤汁。”

  厨娘就连忙将先前烧好的赤豆添了进去,登时碗里的粥半红半白,甚是好看。

  厉青凝微微颔首,蹙起的眉心这才舒展开来,缓缓道:“芳心,端回屋里去。”

  芳心愣了一瞬,回神后快步走上前去,端起那滚烫的粥就往外走。她手中暗暗聚起灵气,将那热意驱散了,故而并不觉得烫手。

  回到了房中,厉青凝在桌前坐直了身,将勺里的粥吹得半凉了才放入嘴里。

  芳心这才回过神,忍不住问道:“殿下去厨房做什么。”

  厉青凝咽下后才蹙眉道:“那厨娘熬的糖粥不大如本宫的意。”

  芳心哽了一下,她从不知道殿下喜吃甜食,况且她记得清楚,殿下可是连稍甜一些的瓜果也不爱吃的。

  也不知究竟是要合谁的意。

  芳心沉默了许久,缓缓道:“莫不是厨娘放的糖太多了些。”

  厉青凝蹙眉道:“厨娘所熬的糖粥,汤汁不甚粘稠,所烧赤豆的甜味也太淡了些。”

  芳心欲言又止,心道上回仙子在时,那碗糖粥不就是厨娘熬的么。

  厉青凝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故而声音冷冷淡淡地道:“上回她并未多吃。”

  芳心缓缓倒吸了一口气,心道,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殿下竟还耿耿于怀。

  她努了努嘴,想来想去还是很想问,于是小心翼翼问:“可殿下怎知糖粥的做法?”

  “书里有。”厉青凝面无表情道。

  芳心站在边上,总觉得殿下似乎不知不觉变了模样,像她,却又不像她。

  先前厉青凝只会冷着脸,不管对何人说话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可若是露出锋芒,那无心无情的模样底下,则是一把开了刃的刀。

  而如今厉青凝仍是漠然,心中仍是藏了开了刃的刀,可却似乎留出了一隅柔软。

  却只留给了那红衣人。

  厉青凝咽下了最后一口粥,用丝帕抹了唇后,才淡淡道:“如何。”

  芳心这才道:“天师台内果然有些古怪。”

  “如何古怪。”厉青凝问。

  芳心蹙眉回想,“天师台内到处都有某一人的气息,待上了观台,奴婢唤了国师数声,又叩了许久的门,国师起先应了,后来却又无甚反应,不见开门。”

  她顿了一下,又道:“奴婢又朝竹屋内探入灵气,国师竟未发觉,这一探,奴婢只觉得里边似有两人的气息,但魂息却只有一人的,属实奇怪。”

  “先前本宫去天师台时,未料到这气息一事,后来想了许久,心有疑虑,这才命你去探一探究竟。”厉青凝顿了顿,蹙眉问道:“后来国师可有开门?”

  芳心连忙将那面执镜拿了出来,双手捧起道:“后来奴婢闯入其中,道……是殿下命奴婢去取执镜的,国师这才站起。”

  厉青凝将她手里的执镜接了过去,手微微一抬,那镜中登时出现了她的脸。

  她蹙起眉,将手覆在了镜面上。

  还不是因为那常常入镜的人,使得她如今不得不多了一分顾虑,犹怕有人藏身镜中。

  在将手覆上镜面后,未察觉到一丝异样,厉青凝这才放下心来。

  她将执镜放在了桌上,说道:“然后如何。”

  芳心道:“然后国师才转身说话,只是他面上覆着面具,奴婢看不见他的容貌。”

  厉青凝垂眸沉思,“你说,你唤了数声,又叩了门,国师都未开门,国师也未察觉到你探入屋内的灵气?”

  “是。”芳心顿了一下,又道:“后来奴婢闯入屋中,国师才回过神来。”

  厉青凝眉心一蹙,冷声说:“你入屋时,国师可是在打坐。”

  “他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门,不知是不是在打坐。”芳心随即道。

  厉青凝神色一凛,“他那是在出魂,无暇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