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81章

  “可我身无分文, 殿下要收, 那也只能赊着。”鲜钰磨磨蹭蹭说了一句。

  厉青凝倒吸了一口气,实在不想再听到“赊”这个字眼,索性道:“罢了。”

  镜中人闷笑了一声,又将弥漫至眼前的浓雾挥开了一些。

  鲜钰指尖绕了一抹薄雾, 半张脸隐隐约约的, 宛如雾中仙。

  她见厉青凝蹙着眉,也不想再多加调侃,正了一下神色道:“殿下想知道为何要给宁妃送冼月露?”

  “莫非你又想起了什么?”厉青凝问道。

  鲜钰微微摇头:“别的暂且想不起, 不过宁妃心里定然有鬼。”

  “不错。”厉青凝淡淡道:“方才在仁仪宫里时, 那宁妃神情古怪, 她那贴身侍女又略显慌张, 两人分明是知有孕而不报,后宫哪一位不想怀上龙子,可像那样躲躲藏藏的, 仅宁妃一人。”

  “再者,如今皇帝精气神皆快被耗尽, 就算有那样的心思,身子也吃不消啊, 又哪能让宁妃受孕。”鲜钰噙着笑不紧不慢道。

  她顿了顿,又说:“这段时日,皇帝宠幸过的后宫妃子应当不少,为何仅仅仁仪宫有了喜事,这不古怪么。”

  “确实, ”厉青凝蹙着眉心道:“兴许正是因为如此,厉载誉在听闻宁妃有喜后才失了态,他应当也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故而才大喜若狂。”

  “以如今皇帝的病恙,就算能人事,也未必能留后了,皇帝大喜,定然会觉得这龙子是上天所赐的。”鲜钰也不明着说,却把意思都藏在话里了。

  厉青凝抿唇听着,眸光一闪,朝铜镜里那半张娇艳的脸看了过去,“若宁妃腹中的孩儿不是厉载誉,那会是谁的。”

  她话音一顿,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道:“莫非,厉无垠?”

  “厉无垠虽明面上和宁妃走得不近,可到底还是在疯马异香一事上截了我的胡,他与宁妃,多少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厉青凝低声道。

  镜里的人笑了,“这可是殿下猜想的,不是我说的。”

  厉青凝睨了她一眼,“这不就是你的意思么,幸而后宫无你,不然以你的本事,不单能霍乱后宫,还能霍乱朝纲了。”

  鲜钰眼眸一暗,前世厉青凝坐上了那位置,她是软磨硬泡了许久,求着厉青凝纳她入宫,可厉青凝却道:“女子登帝已逆常理,若再立后,天下岂不大乱?”

  不错,她的长公主确实十分守规矩。

  可后来她才想明白,厉青凝不那么做,并非是怕逆了世俗常理,而是不想将她也拉入这泥潭之中。

  她半只脚都已沾泥腥了,厉青凝还想让她全身而退。

  镜里的人低垂着眼眸,方才那精亮的眸光顿时黯淡。

  厉青凝愣了一瞬,愕然觉得鲜钰那眼眸似笼着水雾一般,像是要哭了,也不知是浓雾又弥漫开来遮了她的眼,还是因为镜面不大干净的缘故。

  鲜钰咬了一下下唇,眼睫倏地一颤,缓缓道:“殿下若是有朝一日能坐上那位置,那会让后宫有我么。”

  “你……”厉青凝一时失声,半晌才道:“此话不可乱说。”

  鲜钰低声道:“我虽看不见,可却清楚屋里只有你我二人,即便是屋外也无人靠近,我自然不会陷殿下于不利。况且我也并未乱讲,殿下如今所做种种,难道不是为了坐上那位置么。”

  厉青凝闻言一愣,她丹唇一动,并未犹豫便道:“不是。”

  确实不是,她自己的心是如何想的,难道她还不懂么。

  鲜钰透过镜子,看见厉青凝合起眼,下颌微微抬起,那下颌角与肩颈皆紧紧绷着,紧闭的眼皮底下,那眼眸子微微一动。

  “不是。”半晌,厉青凝又从唇齿间挤出了两个字来。

  鲜钰愣了一瞬,屈起食指抠了一下掌心,装作不以为意地调侃道:“不是为了那位置,莫非……”

  话音一顿,她用舌顶了一下上颚,低声道:“莫非还能是为了我?”

  她的声音从做工粗糙的执镜里传出,声音隐隐约约的,有些失真。

  可厉青凝却听得分明,她眼眸尚未睁开,可丹唇却缓缓张开了些许,从唇中逸出了一个孤零零的字音来,“是。”

  确实是为了她。

  起初只是想保全自己,好好活命,后来知道了前世种种,更是觉得要给鲜钰一个交代,也要给今生她心里的欲念一个交代。

  前世是她失算,是她不敌他人,才害得鲜钰舍命为她做了许多,此世万不可再如前世那般,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保命,也才能给鲜钰更多。

  届时,江山是她的,亦是鲜钰的。

  鲜钰想要什么,便能给她什么,即便是想要天上星月,也必会设法将其摘下。

  厉青凝抬起的下颌往下一低,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眼里的冷戾未来得及掩起,那眸色在鲜钰的眼前暴露无遗。

  鲜钰怔住了,未想到厉青凝会因她一句调侃的话就变了神色。

  谁也不知道皎如明月、蕙质兰心的长公主会藏有这份冷厉决绝,即便是在亲信面前,厉青凝也未曾将心思全然袒露。

  只有她知道,鲜钰心道,只有她一人知道。

  厉青凝见镜里那桃花般的眼眸里露出些怔愣来,她抿了一下唇,似是难以启齿般,暗暗吞咽了好几下,细白的脖颈微微一动,许久才道:“确实……”

  “确实什么。”鲜钰这一回不是明知故问,也不是想找厉青凝的难堪,只是她也十分迫切地想听厉青凝明明白白说出。

  厉青凝别开了眼眸,低着声缓缓道:“确实,是为你。”

  鲜钰瞳仁骤然一缩,前世厉青凝可从未这么说过。

  不是为了皇位,不是为了自己,竟是为了她?

  “为我?”鲜钰眸光一颤,久久未回过神。

  她挥开了面前的浓雾,本来离镜面极近的,似是被吓着了一般,不着痕迹地退了些许,那眸光闪闪躲躲的。

  厉青凝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觉得心似刀剜,这得多不信她,才暗暗避开了数寸。

  这一回,鲜钰不像在慰风岛上装出来的那般,确实像个红毛小鹊儿,让厉青凝觉得她胆子似乎小得很,一阵风就能将她吓跑了。

  如此想来,鲜钰果真是十分、十分又十分地在意她,否则又怎会只在她面前露出这战战兢兢的模样来。

  前世能坐稳停火宫宫主一位,鲜钰定然是雷厉风行又不可一世的,这样骄横又要强的人,偏为了她再三摆低身姿,将柔软娇弱的一面尽展于她眼前。

  这叫她怎么不悔,怎么能不给出一个交代。

  前世欠的,今生偿还,将一颗心也偿还予她。

  鲜钰在镜里小心地瞅着镜外的人,眼里藏了光,分明是有些期盼的。

  厉青凝缓缓道:“是,为你。”

  鲜钰垂下眼,唇角微微往上一扬,笑得十分温顺乖巧。

  厉青凝心似被红毛小鹊用喙轻啄了两下,唇舌一干,情不自禁就将桌上的执镜捧了起来。

  那朱红的唇朝执镜缓缓靠近,铜镜里的人双眸缓缓睁大,眼看着那唇要贴在镜上了,竟后避了一寸。

  鲜钰鲜少会那样面红耳赤,即便是被抚碰着,也不会倏然就红了脸。

  她果真见不得厉青凝这放下架子将一颗真心捧到她面前的模样,只准自己去撩拨人,却受不得人柔情相待。

  兴许是未习惯厉青凝这温柔似水的模样,她下意识便避开了一些,恍然如梦。

  然而她并非在梦中,而是在镜中,即便她不避开那么几寸,厉青凝也只能亲到一面冰冷的执镜。

  鲜钰心跳如擂鼓,眼睁睁地看着厉青凝的唇落在了镜面上。

  只一瞬厉青凝便移开了唇,垂眸看着镜里又遮掩起来的浓雾道:“这样你该信了吗。”

  鲜钰这才拨开雾,靠近了镜面。

  她未穿镜而出,而是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镜外的人,将唇落在了方才厉青凝落唇的地方。

  厉青凝霎时屏息,因着镜面太小,只隐隐见到了鲜钰桃腮粉面地靠近,最后鲜钰那淡粉的唇将镜面占了大半,唇缓缓压在了她刚刚落唇之处。

  鲜钰的唇略薄,古话里说,薄唇之人向来薄情,可鲜钰若是薄情,那天底下还有谁有情。

  厉青凝抿起唇,只觉得嘴唇似有些灼热,可惜这镜面还是太过冷硬了些。

  想起来她已许久未触及那片柔软了,久到她连回味时,都快回想不起那滋味了。

  只恍惚记得是柔软的,又应当是温热的,会被沾上水光,会软到任她捣腾,宛如泥泞。

  鲜钰后避了些许,眸光灼灼地道:“那、那殿下若坐上那位置,殿下的后宫会有我么。”

  眼里眸光灼灼,期许却又非要厉青凝肯定不可。

  厉青凝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骨子早被条条框框的规矩给框住了,一时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可鲜钰却仍在看着她,像只讨食的鸟儿。

  厉青凝哽了一下,索性道:“位置一事不可妄议,不过你若是想,那也不是不行。”

  鲜钰“哦”了一声,开始眺望起日后若是如此,她要择哪个宫住下。

  罢了,自然是要和厉青凝同住的,在岛上时与厉青凝同住,在宫中自然也要同住。

  一想同住,就想到了同住时会发生的事,一想同住时会发生的事,就觉得自己太过轻浮孟浪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素白的脸红云浮起,过了半晌才硬生生将话头打断,“想来那两位已经要到天师台了。”

  “应当要了。”厉青凝顿了一下,浑身燥热被强硬压下。

  她丹唇微微一抿,远山般轻扫淡描的眉仍在蹙着,“只是不知,国师是派手下之人将卦象呈到元正殿,还是会容那两人将卦象带走。”

  “殿下去看看便知。”鲜钰躲开视线道。

  厉青凝抬起手中茶盏,将盏沿抵至唇边又抿了一口。

  入腹皆是凉的。

  “此事得从长计议。”厉青凝垂眸思索。

  鲜钰深知厉青凝为事向来小心谨慎,做什么都要再三思索,这样虽好,但往往会错失良机。

  她哂笑了一声,道:“殿下得快些拿定主意。”

  “可惜天师台上并无我安插的人。”厉青凝屈着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如今未清楚国师的立场,不过寻常人是见不到国师,若是那两人轻易便与国师会面了,此事要是传出去,不单国师会被妄议,两大宗也不能幸免。”

  “正如殿下所说。”鲜钰在镜里慢悠悠道。

  厉青凝又抿着唇沉默了半晌,双眸倏然一抬,漆黑的瞳仁里冷厉一现,“天师台上虽然没有我的人,可不乏厉载誉的眼线,当今国师是厉载誉最应该信的人了。”

  “厉载誉前段时日没让那两位修士跟在身侧,想必是起了疑心,如今朝中宫内数道利箭已在弦上,皇帝尚且见不到国师,若那两人轻易就见了国师的面,这必定会使他们深陷不利境地。”厉青凝又道。

  “看来殿下已经有了主意。”鲜钰双眸微微一弯,竟是笑了。

  厉青凝将手中茶盏咚一声放在了桌上,“国师定会委派天师台的人将卦象送出,但那两人会如何便不知了。”

  “若是国师利索,现下应当已经卜好卦了。”鲜钰道。

  “该去劫了。”厉青凝淡淡道。

  鲜钰本还想问问要如何劫,不料执镜忽被拿起,随即镜里似天旋地转一般,她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如何劫?自然不能明着来。

  天师台并不在宫中,而在都城东北角。

  天师台近水,背靠群山,实在是祈福良地,在东洲建国后,祈福一事便由天师台来。

  而如今天师台却不光指那祭台,也成了东洲的官署之一,只是天师台的人无须上朝,也不能轻易参政。国师长住国师府,国师府也在天师台中。

  在去劫卦象的途中,厉青凝未坐步辇,也未乘人轿,而是在宫中悄悄移步着。

  只一瞬,那玄色的身影便移步至百米外,在朱红的宫墙下隐而忽现着。

  无人看见,她也不会让人看见。

  厉青凝低着声如喃喃自语一般,却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说给执镜里的人听,她道:“至今,天师台国师这位置已坐过许多人,就数如今这一位坐得最久。”

  “多久?”鲜钰还未考究过这事。

  “从先帝刚继位起他便是当朝国师了,那时东洲还未兴起高武,也就是修行之风,也无人知道他会仙家之术,只知他卜算了得,招风得风,求雨得雨。”厉青凝淡淡道。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从先帝起,便没人见过他真容,只知每次他上天师台祈福时,皆身穿长袍,面上蒙得严实,就连头发丝也不露一根。”

  “先帝应当是惧怕他的,后来曾企图将另一位能人扶上国师之位,只是,事出诡异,那人刚入都城,忽然便得了癔症,疯言疯语,最后割颈自尽了。”厉青凝道。

  鲜钰愣了一瞬,“此事我尚未听闻。”

  厉青凝沉声说:“此事后来被禁传了,那段时日,朝中有人道,是上天不认那后来者做东洲国师,用此法带走了他的性命。”

  “何人说的,这才是妖言惑众。”鲜钰嗤笑了一声。

  “如今已无从查证。”厉青凝身姿一隐,再现身时又是百米之外。

  “这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看来国师深谙此道。”鲜钰在镜中压低了声音道。

  厉青凝思及崔菱走前所说的话,更是觉得国师这人并不简单,“崔菱走后,我派人去探了国师府,可惜数人皆无功而返,什么也未探到。”

  “殿下先前说,崔菱是怎么死的?”鲜钰问道。

  “道是给国师下毒,后来被赐予同样的毒药,还被杖打了许久,本宫救了她,却……未救活。”厉青凝沉声道。

  “莫非是国师要她死?”鲜钰蹙眉道。

  “我对此也保有怀疑。”厉青凝脚步倏然一顿,抬眸便看见远处宫门大开,那两位修士跟在一位小童身后走了进来。

  “崔菱还提及什么?”鲜钰思忖了片刻又问。

  “那便只有蝎尾藤了。”厉青凝藏身在暗处,看着那小童手里捧着一个盖了锦布的托盘,如扶风一般快步走来。

  鲜钰察觉到有外人气息靠近,又将声音压低了些许,“殿下有没有想过,那蝎尾藤起先兴许不是两大宗给皇帝的,而是国师给的?”

  “那国师与两大宗究竟是何关系?”厉青凝冷声道,双眸仍紧盯着远处而来的人。

  “兴许,国师在诈两大宗和二皇子,想坐收渔翁之利呢。”鲜钰心里还念着前世所受的那一创。

  那般陌生又强劲的灵气,她着实想不到除了未曾露面的国师,还能是谁。

  眼看着远处三人已经走近了,厉青凝生怕镜里的人又说些什么,下意识便将执镜抽了出来,在镜面上抚了一下。

  不轻不重,力道恰好。

  鲜钰顿时闭紧了嘴,那一瞬浑身虽是软透了,可下一刻便僵得不成样子,她咬牙切齿,本想揶揄几句,可远处外人的气息又近了许多,想想还是忍下了。

  她在镜里磨起牙来,心道厉青凝一定是故意的。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厉青凝面上冷冷淡淡的,心思可真是多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