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77章

  铜镜里的浓雾渐渐消散, 像是有风吹过一般, 倏然间朝远处散去。

  被浓雾环绕在其中的人影也渐渐黯淡,最后同镜里的雾一齐消失了。

  厉青凝坐在镜台前,抿着唇不发一言,像是到手的鹅飞了一般。

  原本, 她是想抓住镜子里的人, 噙住对方的唇沉沦一番,可没想到,那从镜子里探出的人竟躲了回去, 害得她……

  害得她追过去时, 唇不得不印在了冷冰冰的铜镜上。

  冷冰冰的, 也不甚柔软, 还有一股铜镜的味儿。

  她才想着要遵从本心一回,谁知心就被那人给带走了。

  那从心口涌出的欲念如炙浪一般,将她从头到尾冲刷了一遍, 冲得彻彻底底的,让她眸光沉沉, 让她的所欲所求皆在心底叫嚣。

  她想的,鲜钰也想, 既然如此,那还有何好自欺自瞒的。

  没有外人看见,那就无所谓规矩不规矩的。

  再况且,规矩是人定的,她身为长公主, 还不能将这规矩改上一改么。

  如此一来,厉青凝将自己给说服了。

  她坐直了腰,不想让旁人看出她竟昏了头脑往铜镜上亲的事,故而抿着唇不发一言。

  在芳心进门后,厉青凝的脸色更冷了。

  也不因别的,毕竟这事儿还是芳心给打断的。

  再往下追究,还不是因三皇子得了病,三皇子得了病还是那厉无垠给害的。

  好一个厉无垠,隔了数个宫那么远也要来坏她的事。

  厉青凝坐得端正,本想等着芳心开口的,可没想到芳心推开门后竟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了。

  她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芳心愣在了原地,双眼直勾勾往她的方向看着。

  也不知在看什么,竟怔愣成了这般。

  厉青凝循着芳心的视线缓缓移动了眼眸,猝不及防看见了铜镜上的唇印。

  很红,十分红,轮廓还分外清晰,分明就是用了些劲才印得这么清晰的。

  她额角一跳,唇抿得更严实了一些,倒吸了一口气后,冷着脸佯装镇定地抬手,缓缓将铜镜上沾着的胭脂给抹净了。

  芳心这才回过神,哽了一下道:“殿下,太医署李大人派人传来话,说三皇子染病应当已是第三日了,如今三皇子已经解了禁足,但还是被隔了开,只有太医与一名伺候他的医女能近身。”

  “那李大人可说,这三皇子能不能治?”厉青凝问道。

  “李大人未明说,只道三皇子如今病情算是严重的,太医们只能尽力而为。”芳心答道。

  厉青凝抿起唇,回想到方才鲜钰同她说的话,她屈起食指叩了叩桌,叩了几下后瞟见了手指上沾着的胭脂。

  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心道定是擦拭铜镜的时候蹭到手指上的。

  素白的手指上朱红一抹,这一抹胭脂,原本是要落在鲜钰那淡粉的薄唇上的。

  要将鲜钰那没什么血色的唇也沾上一抹艳色,让她唇里唇外都沾染上别人的气味。

  这个别人,自然是厉青凝自己。

  厉青凝双眸一阖,缓缓吐出了些许温热的气息来。

  她分明是在和芳心说着正经事,可思绪却似是由不得她了一般,瞬息便跑到了鲜钰那儿去。

  像是拦住山洪的巨石一朝被冲开,那翻滚的山洪便日夜不息地往下冲刷着,她那被克制了许久的欲念便是如此。

  她的思潮都被欲念填满了,而欲念里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

  鲜钰。

  鲜钰,鲜钰,鲜钰。

  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是鲜钰。

  这还得了?她向来规矩自持,一朝被撩拨,便丢了矜重和规矩,露出了她误以为不曾存在过的本性。

  这是她的本心,也是她的本性。

  厉青凝叹了一声,心道,罢了。

  对外是定然要支持规矩的,但若是对上鲜钰……

  罢了。

  在最初斥责鲜钰孟浪轻浮的时候,她还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有此让步,更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般快。

  她认栽了,也让步了,虽然只是稍稍让了一步。

  对,只能稍稍让一小步。

  “殿下?”芳心见厉青凝垂着眼眸,似在思索什么一般,可这思索得未免也太久了些,连忙小声唤她。

  厉青凝回过神,细细回想着方才芳心所说的话,抬起手揉了揉眉心,这才道:“太医们只能尽力而为……定然要尽力的,若这三皇子能被救得回来也好,这一场大病,也够他反省的了。”

  顿了一下,厉青凝又问道:“那患病的宫女如何了。”

  芳心道:“那林心的尸首被拉出了宫外,应当是要烧了。”

  “那掖庭宫的身检进展如何了。”厉青凝又问。

  芳心答道:“掖庭宫里上千宫人,如今尚未检完,应当还有半数人未受检。”

  厉青凝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会才道:“如今在掖庭宫查验此病的,有几人?”

  芳心想了想,“陛下知道此事后,又增派了五人过去,加上原先那位医工,如今共有六人。”

  “够了。”厉青凝沉思了片刻,“本宫要去见见陛下,那与林心对食的太监有没有染病尚且不知,若是在他同林心对食前也染了病,那仅仅封锁掖庭宫是不够的。”

  “殿下所言极是。”芳心应道,“可若是如此,那岂不是宫里人人都要受检?”

  厉青凝似笑非笑,唇角扬起的弧度若有若无的,“至少,那兴庆宫的人必须受检,包括厉无垠。”

  芳心微微颔首,可又略有不解,“可如此一来,二皇子去救灾一事不就又耽搁了么。”

  “总有些别的法子能让他去。”厉青凝淡淡道:“这身检呢,是必须得检的。”

  “可似乎未见陛下派人去庆兴宫。”芳心蹙着眉心低声道。

  “所以本宫才要去见陛下。”厉青凝缓缓开口。

  芳心低着头不再多嘴。

  不过多时,元正殿外又迎来了长公主。

  殿外跪着两位太医,李大人也在其列,而一位太监正在殿里殿外来回走动着,传达着太医与皇帝的话。

  这两位太医都近过三皇子的身,以防万一,厉载誉并不想他们进到大殿之中,故而才命那太监在殿里殿外来回传话。

  在太医们说完了三皇子现下的症状时,厉青凝正巧走来。

  厉青凝回头朝正欲退下的李大人看了一眼,李大人微微蹙着眉,深深地朝她看了一眼,一句话也未说便同另一人走远了。

  在太监进殿禀报后,厉青凝才得以进了殿门。

  那太监低头躬腰地踏出了门槛,将拂尘搭在了手肘上,缓缓合起了大殿的门。

  那落进殿里的光渐渐被掩上,最后聚成了一线,再后全然被门挡住,只余下些许从窗棂照进去的黯淡日光。

  厉青凝低身行礼道:“皇兄。”

  “来坐。”厉载誉正头疼着,看了她一眼便招手道。

  厉青凝缓步走了过去,坐在了一侧的矮案前,“皇兄清减了,还是要多加保重龙体才是。”

  想来厉载誉仍在服用那蝎尾藤,他面色已经很差,唇色愈发的难看了,苍白中隐隐夹杂了些许淡紫,明明才过不惑之年,可鬓发已然泛白。

  厉载誉面前的案上堆放了许多的奏折和书卷,就连地上也堆放了不少。

  厉青凝对此并不奇怪,这是厉载誉向来的习惯,厉载誉不喜在书房和寝宫里处理公务,只有在大殿中才静得下心来。

  故而她才没有分毫犹豫,直截就来了元正殿求见。

  “这段时日闹出了不少事,宫里不得片刻安宁,朕也无心休憩。”厉载誉叹了一声。

  “萧大人一案不知可有眉目?”厉青凝先提了别的事。

  厉载誉摇头,“清妃仍未认罪,此案着实难从别处落手。”

  厉青凝微微颔首,“那凤咸王一事,不知皇兄派去之人可有在凤咸城查出些许蛛丝马迹?”

  “还需些时日才知结果。”厉载誉沉声道。

  厉青凝沉默了许久才道:“如此只能让清妃与凤咸王再在牢中委屈些时日了。”

  厉载誉叹了一声,“若只是委屈那也还好,可如若皇叔真的与别国私下有所勾结,那朕……怕是不能念旧情了。”

  “皇亲贵胄犯法,皆与庶民同罪。”厉青凝淡淡道。

  厉载誉微微颔首。

  过了半晌,厉青凝才抬起了波澜不惊得眼眸,缓缓道:“如今三皇侄的病势臣妹也有听闻,臣妹又道听途说了些,说那与罹病宫女私下对食的太监,似乎是从庆兴宫里出来的。”

  她眉心微微蹙着,话语里也有几分怀疑的意思,似是确实不甚清楚的样子。

  “不错。”厉载誉抿了一下唇,又道:“朕命人去查了,那太监偷了朕赐给庆兴宫的东西,这才被驱离庆兴宫,接着才进了司礼监。”

  “如此说来,也不知那太监是在何时何地得的病。”厉青凝不紧不慢道。

  厉载誉眉心一皱,“此事也是朕所担忧的。”

  厉青凝抿了一下唇,“他若是在庆兴宫时得的病,定然也有别的人染上了,庆兴宫里除了二皇侄,尚还住着玉贵妃,陛下可要……再加斟酌才是。”

  厉载誉沉默了半晌,重重叹息了一声才开口:“可如若只让太医去庆兴宫中身检,不免会传出些不大好听的流言。”

  厉青凝淡淡道:“宫里千张嘴,皇兄哪能管得到每个人的一言一行。”

  “确实如此。”厉载誉皱起眉。

  厉青凝朱唇一动,不紧不慢说:“那不如将每个宫都轮着检了,也好杜绝些闲言碎语。”

  “此法施行起来并不容易。”厉载誉蹙眉。

  厉青凝颔首,“但也比只诊检庆兴宫的宫人好。”

  “如此说来也有些道理。”厉载誉想了想又道:“但不知从哪个宫检起较好。”

  “不如就从仁仪宫。”厉青凝顿了一下,又道:“仁仪宫是偏了一些,但离庆兴宫并不算远,又是偏殿之首,从那开始也说得过去。”

  厉载誉微微点了一下头,“那便如皇妹所言。”

  厉青凝面上无甚波澜,神情也如平日一下,但眼眸却微不可见地眯了一些。

  她之所以提仁仪宫绝非一时兴起,仁仪宫里住的是宁妃,上一回疯马一事,那香料便是从仁仪宫里流出的,那时她本欲直接怪罪到宁妃头上,不想厉无垠却似要护下宁妃。

  这宁妃与厉无垠之间,似乎是有些不清不楚的。

  厉载誉命人召集了太医署的医士,接着元正殿便传出了他的旨意。

  厉青凝在一旁低垂着眉眼面无表情地听着,待医士门得令退下后,她才低身行了礼,低声道:“既然如此,臣妹也退下了。”

  厉载誉微微颔首,“此事皇妹也劳心费神了。”

  “为皇兄分忧罢了。”厉青凝淡淡道。

  城西宅子里。

  那红衣美人从铜镜中穿出,脸色煞白了许久,将灵海中乱撞的灵气理瞬后,面色才稍稍有了一丝血色。

  她坐在榻上打坐,又过了许久才没了眩晕之感。

  实在是要命,本想借用这镜子一边说事一边撩拨厉青凝一番,可她按捺不住,探出了铜镜些许,算不得出镜,自然也伤不着性命,但还是伤了些许。

  想不到撩拨不成,枕边风还未来得及吹,忽然就被旁人打断了,自己还被伤了神魂。

  虽然这神魂上的伤隔日便能恢复,可她还是十分不甘。

  明明厉青凝都已倾身向前了,都快要被她吃胭脂了,可到头来竟然没吃上!

  这能忍么,这十分不能忍,她还未看到厉青凝神魂颠倒的样子。

  白涂见她睁眼才哼了一声道:“说了不能在那头出镜,偏不听。”

  “本座只伸了手。”鲜钰咬牙切齿道。

  虽然头也探出去了,但只探了一下,自然算不得。

  “伸手也不成。”白涂白了她一眼。

  鲜钰朝桌上卧着的兔子斜睨了一眼,意味深长道:“想来你这孤家寡兔是想不明白的,本座那是情难自制,又思殿下情切,故而才伸了手。”

  白涂只觉得这话听得伤耳朵,从桌上一跃而下,一瞬便蹿进角落里躲着去了。

  角落里传出白涂愠怒的声音:“你将天牢的事同她说了么,想来你也忘了。”

  鲜钰见他溜得甚快,唇角一提,“自然说了,本座像是会忘事的人么。”

  “是有些像。”白涂顿了一下,气哼哼道:“见色忘事。”

  鲜钰双足仍赤着下就了床榻,踮着脚走到了角落前,将藏在花瓶后的兔子给揪了出来。

  她扬眉道:“本座没有忘事。”

  白涂那通红的眼眸一抬,虽一双兔眼里看不出什么神情,可分明是在睨她。

  鲜钰哽了一下,说道:“本座现在就去天牢附近再看一眼。”

  白涂别开头,从腹里哼出了一声。

  说毕,鲜钰还真去了天牢附近,这一趟着实有些收获。

  兴许是在她入镜之时,那人又来了一趟,竟又留下了些许亦正亦邪的气息。

  这一回,那人应当才走不久,故而留下的气息较上一回的更易分辨。

  她手如拈花一般,细瘦的腕骨微微一转,那眼眸看不见的气息便聚在了她的指尖。

  那停留在她指尖的气息不住地跃动着,着实不安分。

  鲜钰唇角微微一扬,朝远处把守的禁卫斜去了一眼,心下嗤笑了一声。

  可真是巧,那人竟挑了她借瞳镜化作齑粉的时候来,恰恰避开了她的双眼。

  这气息果真熟悉,乍一嗅是十分清隽的,可细细一察又觉得有些浑浊,带着些微不可觉的邪秽。

  若撇开那丁点邪秽不谈……

  鲜钰眼眸倏地眯起,她知道了。

  是泊云,果真是他。

  也不知泊云修了什么邪术,竟变成了如今这亦正亦邪的模样,如今竟还来了都城为他人效命,果然不是什么老实的人。

  她轻揉指腹,那气息瞬息便在她指间消失殆尽,连一息也没有遗下。

  暗处红衣人衣袂一扬,如染了血的昙花倏然绽蕊。

  转瞬间,方才还藏身在天牢附近的人,忽然现身在城西的宅子里。

  “这般快。”白涂悠悠睁开眼。

  鲜钰颔首,她见白涂一副要睡着的模样,连忙道:“先别睡,本座还要再入镜一回。”

  “还来?”白涂双目圆瞪着,他本想问鲜钰想做什么,想想还是算了。

  “你就不想问问本座为何还要入镜么。”鲜钰似笑非笑。

  白涂幽幽道:“不想,老朽我怕晚节不保。”

  明月高悬,阳宁宫里外静悄悄一片。

  那寝屋里的床榻上躺着人,向来清冷的长公主合着眼,面容落了月色,看着更是遥不可及了。

  她紧闭的眼眸忽然动了动,似做了什么梦一般。

  梦里,厉青凝看着那红衣美人躺在她身下抽泣着,浑身皆泛了粉。

  红衣美人淡色的唇也通红了一片,唇角上俨然有个齿印,那薄唇一张一合道:“殿下……”

  而远处,似乎也响起了一声“殿下”,虽音调不甚相似,可分明也是鲜钰的声音。

  红衣美人咬起下唇,分明连嘴也没有张开,可又响起了一声“殿下”。

  那声音甚是遥远,分明是隔空传来的。

  厉青凝猛地睁开眼,抬手扶住了额头,她缓缓坐起身,心道还是去抄书为好,她心不净,连夜里睡着了也无暇歇息。

  她定然是想噙鲜钰的唇想疯了,不然怎会连在梦里,也要在那苍白的唇上留下齿印。

  屋里昏暗无光,厉青凝正想使上灵气去燃桌上的灯台,远处忽然幽幽传来了一个声音。

  “殿下……”

  又来了。

  厉青凝想了想,她近日也未曾有入魔障的迹象。

  如今夜色已浓,该是安寝的时候,若不是鲜钰疯了,那定然是她疯了,厉青凝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