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44章

  那一幕幕的似是刻入了她骨子里一般, 在脑中浮现之后, 便怎么也无法忘却。

  每一幕都真实至极,像是她亲身经历的一般。

  若非亲身经历,她又怎会记得如此清楚,若非亲身经历, 这些环环相扣的情景她又如何臆想得出来。

  那万箭穿身又及玄铁穿骨之痛仿佛还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抿起唇,抬手抚上了肩骨,却又确实连半点伤也没有。

  只是那痛楚, 连带着红衣人走时那剜心之痛似是烙入魂中, 无法释怀。

  这些记忆都太真切了, 又历历在目着, 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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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是前世所历一般。

  思及此处,厉青凝不由得屏住了气息,莫非真是前世?!

  她心神震颤, 动也不动地坐着,久久定不下心, 直至周身几近麻痹,她才转了转眼珠子。

  莫非, 她当真是重生归来的,前世经历之事,此世又要再经历一遭了?

  桌上的菜已然凉透,洒在碗边的零星茶水也快要干透了。

  厉青凝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不然为何梦里宫中的每一处与现下相似而又有所不同, 为何她会持有玉印,为何会那般自称。

  如此想来,前世她着实不容易,又……又十分对不起鲜钰。

  想到鲜钰,不免又要思及,鲜钰是否同她一般。

  正想得出神,门忽然被叩了两下。

  “殿下?”芳心在门外小心翼翼道。

  厉青凝微微抿唇,问道:“何事。”

  “可要唤人收拾一番?”芳心压低了声音,这语调又轻又颤,似是屋里的人刚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般。

  厉青凝垂眸看向满地的狼藉,四处皆是碎瓷、裂玉、茶水和脂粉,看起来像是遭了贼。

  还是个顽劣倨傲的艳贼。

  又看了看这一桌子凉了的菜,着实没了胃口。

  她心道,这屋内忽然乱至如此,若是别个宫女收拾,免不了会被腹诽一番,要是被讹传到外边,谣言定然不会太好听,也不知会被编排成什么样。

  厉青凝微微蹙眉,扬声道:“你进来收拾。”

  芳心心下一跳,暗忖,平日里都是唤轮值的宫女收拾的,今日怎让她进去收拾了,莫非屋内状况十分……

  十分壮观?

  芳心推门踏了进去,一垂眼就看见这遍地惨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她拿来扫帚和抹布,仔仔细细地打扫了起来。

  在打扫之时,她悄悄看了厉青凝一眼,只见这位长公主脸色不大好,眉心也微微蹙着,似是不怎么愉悦。

  她不由得暗忖,方才都那般激烈了,难不成还未尽兴?

  想不到,着实想不到,她跟了厉青凝这么多年,竟不知道自家主子的喜好竟如此与众不同。

  见厉青凝坐着动也不动,她也不敢随便乱瞅了,低着头将碎瓷扫在了一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床褥可要换?”

  厉青凝仍在思索着,忽然觉得先前一切都说得通了,只是她梦中并无鲜钰幼时的模样,想来她前世应当未见过鲜钰幼时。

  她揣度了许久,琢磨鲜钰究竟是不是也梦见了前世种种。

  又想得出神时,冷不防听见了芳心的话,她愣了一瞬,启唇问道:“为何要换床褥?”

  芳心猛地抽气,心道,殿下向来爱洁,若是床褥脏了定然是要换的,如今床褥无须换洗,那、那……

  那是不是说,殿下尽兴的地方是这寝宫里的别处?

  这也太过分了些,真是苦了那红衣仙子了。

  厉青凝想了想,“去将镜台收拾收拾。”

  那镜台被灵气给扇得乱作一团,脂粉扬得到处都是,镜面还留了个掌印,兴许是掌风留下的。

  芳心转头望去,久久不能回神。

  竟、竟在镜台上?

  这还得了……

  屋里的碎瓷被扫出门外,在地上哗啦作响。

  厉青凝对前世今生的事耿耿于怀,虽说在古籍上也见过类似异闻,但大多是坊间流传的,也不知真假各有几分。

  她念着前世鲜钰走时的模样,心猛地被揪起。

  若真是重生归来,那她定不会让前世之事再度发生。

  既然上天垂怜于她,择她再世重来,那她必得扭转乾坤。

  被厉青凝心心念念的人刚离了阳宁宫便去找了别人,找谁不好,偏偏是对厉青凝心有芥蒂的凤咸王。

  鲜钰也不是有意与厉青凝作对,只是如今凤咸王对她仍有防备,她要想博得信任,就不能光坐着,既然要做谋士,那就要尽职尽责一些。

  她收敛起一身傲气,端坐在凤咸王面前,正色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凤咸王沉思了片刻,“陛下病重许久,又不让御医近身,本王对陛下龙体很是担忧。”

  鲜钰薄纱下的唇角一勾,上翘的眼尾冶丽似妖,她心道,什么担忧,分明是盼着厉载誉死。

  心里这么想,可嘴上却道:“王爷忠心可鉴。”

  “可惜以本王的身份,轻易不可询问陛下安康,恐会被有心人歪曲本意。”凤咸王将手搭在桌上,食指轻叩。

  “那王爷的意思是?”鲜钰靠近了些许。

  “陛下自小脾性稳重,不曾护病忌医,本王观那在陛下身侧的两人似不简单,时常与陛下同进同出,说不定此事与他们关系甚密。”凤咸王又道。

  这话说得弯弯绕绕的,鲜钰一听就明白了,这分明是觉得那两人在从中作梗。

  “王爷是觉得那两人……”她话未说尽。

  凤咸王垂下眼,“本王只是有些猜疑,陛下龙体一日不能大安,本王一日不能安心。”

  “若是陛下知道王爷有这份心思,定然十分欢欣。”鲜钰缓缓道。

  凤咸王摆手,“陛下也算是本王看着长大的,都说皇家无情,可外人又怎么明白。”

  鲜钰心里一哂,险些就笑了出来,想不到这凤咸王这么会装模作样。

  “也不知跟在陛下身侧那两人的意图究竟为何,竟蛊惑得陛下连御医也不看了。”过了一会,凤咸王忧心忡忡道。

  鲜钰眼眸微微一弯,只一瞬就收敛了脸上的嘲讽,“待我为王爷去探探一二。”

  凤咸王颔首:“劳烦仙子了。”

  “王爷客气了,既担了王爷谋士一职,这便是奴家分内之事。”鲜钰眼波流转,着实温顺可人。

  凤咸王这才舒展了眉心,又道:“那两人可是两大宗里的,仙子小心为上。”

  “那是自然。”鲜钰微微颔首,双手一拱便退了出去。

  说是去查探,可她并没去,毕竟那两人时刻跟在厉载誉身侧,修为暂且又不知深浅,若是打草惊蛇,惊扰了厉载誉,恐怕不好全身而退。

  在回住处时,路过的宫女小声谈论着千秋节的事。

  “今年千秋节甚是热闹,就连几个邻国也派了使臣前来祝贺,帝后应当十分欢喜。”

  “那些使臣定会带不少礼品来,若是帝后一时高兴,说不定会赏赐宫人些许。”

  “这么说,宴上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敢出差错?你怕是不要命了。”

  “自然不敢,说起来,上一年千秋节时长公主不在宫中,我听薛大人说,使臣似是提了和亲一事,可惜后来不知怎的就不了了之了,也不知今年会如何。”

  “殿下……不好说,我先前在阳宁宫当值时,看陛下给阳宁宫赐的那些美人,殿下连看也未看过。”

  “不说了,明日便知道了。”

  鲜钰先是蹙眉,后来又微展了眉心。

  她轻步跟在了暗处,听得十分真切。

  早知道阳宁宫中养了一群无甚姿色又甚是草包无用的佳人,可她每回记起或是听见这事时,仍是觉得一口气咽不下去。

  知道厉青凝对其不管不问,这才舒心了些许。

  不过,这千秋节确实有意思,也不知凤咸王和几位皇子暗中会有何动作。

  鲜钰低眉敛目,明明表面看着是柔心弱骨的,可薄纱珠帘下掩着的唇角却微微提起,笑得十分恶劣狡黠。

  翌日,千秋节应期而至。

  东洲举国同庆,宫门大开,乘坐花车的宫女们将花果抛给围观的都城百姓。街头巷尾皆是花灯彩绸,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十分热闹。

  宫里,万尺红缎直铺宫门,正殿前大肆设宴款待皇室宗亲和群臣。

  宴上摆满了玉盘珍馐,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在丝竹声中,臣民纷纷向皇后献上贺礼,而最先出来的,便是各国来的使臣。

  那些使臣带来了不少土产,有不可多得的宝器和药材,其中更有异兽珍禽。

  鲜钰坐在凤咸王身后,在旁人低头敛目的时候,她胆大包天地朝厉青凝望了过去。

  可厉青凝在触及她的视线后竟避开了,一触即离。

  鲜钰十分不解,也不知厉青凝在想什么,看她那模样似是碰着火了一般,躲得竟如此迅速。

  实际上,长公主并不是碰着了火,而是真着了火。

  她如今仍不敢十分确定鲜钰究竟是不是也梦见了前世种种,一想起前世种种,她就觉得百般亏欠鲜钰。

  当然也不只是觉得亏欠才避开目光,梦里百般香艳,如鲜钰所说,她在梦中就已食髓知味了。

  可如今,如今这叫她怎么敢想,连想都不敢乱想。

  毕竟在问及年岁时,鲜钰数了两遍都是七根手指头啊。

  她万不能再想这等下作之事,更不能诱狎对方。

  大宴之上,一位使臣正将最后一样贺礼带来,只见他微一抬手,四个护卫便拉着一个盖了红布的玩意儿走了过去。

  那红布下遮着的物事似乎沉重无比,压得底下的的轮子闷声直响。

  使臣道:“这华笼里的是世间难见的兽奴,十分稀罕,闻铃起舞,能招来喜事,更能窥见天机。”

  厉青凝微微蹙眉,抬眸便望了过去。

  在座的宗亲群臣也细声低语着,对那笼中之物十分好奇。

  只见使臣揭开了红布,那笼里的玩意儿顿时展露在众人眼下。

  方才还喁喁私语的人顿时全都愣住了,一个个嘴还微微张着,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连方才还笑着的厉载誉也皱起了眉,神情微微一凝。

  不是震惊,也不是惊艳,在座的宗亲群臣脸色皆十分复杂。

  鲜钰抿了一口酒,看着笼中之物微微挑眉。

  果然十分少见,笼里装着的,可是灵兽与人的结合,细数之下,一共六人。

  只见笼中那一个个身娇体弱的少男少女穿着妥那国的服饰,乍一眼看过去似与常人无异,可细看之下才发现,他们脸颊两边都长了短短的白毛。

  鲜钰心下讶异,她前世十分喜欢搜罗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一瞬便被吸引了注意。

  这些兽奴没什么灵智,寿命也极短,出生便意味着会被当做玩物,一生将十分凄惨,可若是碰到些个心肠好的,说不定会养他们到寿终正寝。

  笼里人张嘴时,一口白牙虽打磨过,可看得出来是尖锐的,就连发出的声音也非人声,而是——

  虎啸。

  鲜钰笑了,她记得前世时,这妥那国还挺了不得,一直在拓宽疆土,却未曾威胁过东洲,只会略微施压。

  谁都知道,东洲的图腾可是白虎,由此可见,妥那国送来白虎兽奴,绝非善意。

  过了许久,厉载誉才道:“这兽奴果真能招来喜事?”

  妥那国使臣道:“禀陛下,此兽奴在妥那国一年,桑后便诞下了双生子,当日百鸟齐鸣,枯树重生,当然是能招来喜事的。”

  厉载誉一脸病容,却硬是挤出一抹笑来,说道:“多谢贵国将这等宝物相赠。”

  他眼眸一转,朝席上的厉青凝望了过去,又道:“听闻朕上回赐予长公主的面首和佳人,不大称长公主的心,今日得此绝妙兽奴,定然能合长公主的意。”

  闻言,那使臣面色变了变,却仍是笑着。

  坐在边上的鲜钰倒吸了一口气,硬是将目光从兽奴身上收回,彻底笑不出来了。

  就连厉青凝也额角一跳,虽说厉载誉这是不想给妥那国的使臣台阶下,这才当场将收下的宝物转手送她,可这……

  妥那国民风开放,这些兽奴穿得也十分……不体面。

  “皇妹觉得如何。”厉载誉双眸微眯,话说得亲昵,可语调却有些强硬,明摆着是在逼着她收。

  “多谢皇兄。”厉青凝起身行礼。

  她十分头疼,皇帝赐的怎敢不要,若她当场婉拒,便是拂了厉载誉的面子。

  厉载誉看她面色不善,又道:“皇妹可慢慢挑选。”

  闻言,厉青凝回头给了芳心一个眼神,意有所指地说:“你去选上两人。”

  芳心暗暗揣度了一下厉青凝的意思,随后便朝坐在凤咸王身后的红衣美人望了过去,这才颔首道:“是。”

  她脚步十分沉重,走近华笼之后,视线在六个兽奴间来回摆动,久久才道:“都略微瘦弱了些,身强体壮且抗耐打者才为首选。”

  大宴上一时十分安静。

  鲜钰刚刚还在气头上,低头便闷声饮了不少酒,听了这话后,她猛地抬起头,满脸不可置信。

  变了,不过是重活一世,厉青凝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