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红衣峥嵘>第42章

  “那、那实在是可惜了。”李大人道。

  “太医何时和和胥宗的人这般熟了。”厉青凝话音无甚起伏。

  “那和胥宗……”李大人左右望了一眼, 又仰头朝厉青凝看了过去, 欲言又止了许久才道:“待到了太医署,臣再同殿下细说。”

  厉青凝微微蹙眉,她记得这李大人不是这样谨慎多疑的性子,看来此事牵连甚广。

  这李大人是太医署里的, 若非疑难杂症, 平常无须他出手。

  昨天宴后,她唤李大人到阳宁宫,却并非要看病, 只是想假借身体抱恙这一事, 向李大人打听一个人, 却不料疲乏得睡了过去, 一醒来就被某人缠上了。

  厉青凝揉了揉眉心,想到昨夜的事只觉得荒唐得很。

  李大人规规矩矩跟着步撵走,过了一会才道:“殿下此番回来气色好了不少, 面色红润有光,想来那仙岛的水土还挺养人。”

  厉青凝只字不言, 心里却道,面色红润?那定然是昨天夜里被气的。

  李大人想了想又说:“听闻殿下近几日常觉疲乏, 方才探了殿下的脉象未觉有异,想来是行路疲惫,一时还未缓过来。”

  厉青凝颔首:“兴许如此。”

  那卸元丹非寻常药物,即便是两大宗门的人也鲜少能拿到,毕竟炼制此丹的药材颇为难寻。

  再说这李大人只是一介凡胎, 宫中又暂无专研修士所用丹药的人,必然不知她如今的症状实为卸元丹所致。

  待到了太医署,芳心和一众宫女候在了门外,而厉青凝和提着木箱的李大人步入了悬着红匾金字的大门内。

  屋内的药童和侍女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齐齐向厉青凝低身行礼。

  李大人将手中放着药瓶和银针的木箱交给了迎过来的侍女,抬手道:“殿下且随臣来。”

  厉青凝微微颔首,抬步跟了过去。

  只见李大人走进里院,往回望了一眼,这才小心谨慎地沿着长廊步至了一间门上遮着粗布的厢房前。

  一个矮墩墩的药童站在门边,双手捧着一托盘,托盘里放着掩面的白布。

  李大人手掌朝上往托盘一指,低声道:“殿下请。”

  厉青凝拿起了一方白布,捂在了脸上。

  李大人在掩住了嘴鼻后,这才撩起了垂帘,走进了屋里。

  只见竹席上躺着一位面色蜡黄的青衣女子,那女子瘦得已是皮包骨,像是成了一具没了意识的骸骨,让人看不出她原本的面容。

  李大人长叹了一声,忽然跪到了地上,“恕臣无能为力,辜负了殿下的期望。”

  厉青凝抿起唇,双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竹席上躺着的人,过了许久才道:“李大人请起,本宫本已不抱希望,大人能保住她性命已算是有回春妙手了。”

  李大人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叹息般道:“近一月施针喂药,姑娘终于能醒来了,只是食不下咽,只能喂以流食,可每日吃得甚少,夜里还常常咳血呕吐,臣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厉青凝微微颔首,“大人尽力了。”

  她观竹席上的人双眸紧闭着,动也不能动,气息弱得几近于无,似是早已撒手人寰一般,过了许久才又说:“她现下可否能醒来?”

  “能是能……”李大人欲言又止。

  “怎么?”厉青凝蹙眉。

  李大人紧皱着眉头:“只是要施针,施针后只能有片刻意识,过后又会昏过去。”

  厉青凝沉思了片刻,颔首道:“那便施针。”

  “是。”李大人叹了一声,“待臣将银针取来。”

  说完,他便撩起布帘走了出去,还将门口站着的小童给叫走了。

  亮堂堂的厢房里,竹席上的人气息微弱,而厉青凝正垂眸看她。

  厉青凝双眼一闭一睁,抬步走近了些许,看得更真切了一些。

  竹席上的女子穿着一身华贵的锦服,仅观她这衣着就知她不是什么宫中婢女。

  确实不是,这女子是当朝国师的佐理,自小被国师捡来养大的,从幼时便与厉青凝熟识。

  可即便如此,若是宫中之人再见到她,定然已经认不出了。

  不说她如今瘦得全然脱了相,再者,宫中之人皆以为她已经死了。

  厉青凝细眉紧蹙着,心微微一沉,这被误以为已经凉透的人,是她救回来的。

  不过多时,李大人便拿了针包过来,打开后细细挑选了一番,将数枚银针逐一刺入了那女子的头肩几处。

  “殿下稍等片刻。”李大人密汗直冒,看着似是有些紧张,可方才行针的手还是很稳的。

  过了片刻,那仰躺在竹席上的女子眼眸一颤,只见那眼皮缓缓上掀,一双已然浑浊扩散的眼眸睁了开。

  女子原本就已十分虚弱的气息更急促了些,双眸圆瞪着,似是还未回过神。

  厉青凝静静看着她,说道:“崔菱。”

  崔菱怔愣了片刻,瞪着一双深陷的眼循着声音望去,她艰难地侧头,似是看不清床侧的人了一般,使劲眯起眼,过了许久才声音干哑地道:“殿下。”

  “本宫回来晚了。”厉青凝淡淡道。

  崔菱那枯槁的眼眶里淌出了眼泪,她猛一侧身,虚弱地伏在了竹席上,抓在席边的手筋骨突起。

  厉青凝瞳仁骤然一缩,气息乱上了几分,原本淡然自若的脸上隐隐浮现一丝慌乱。

  “别动。”她冷声道。

  崔菱已是满脸泪水,哑声道:“殿下终于回来了,崔菱时日无多,有些话只能同殿下讲。”

  厉青凝心猛地一跳,回头便对李大人道:“大人。”

  李大人立刻会意,他踟躇了一瞬,看崔菱已是回光返照之相,长叹了一声后将双手交于身前,缓缓倒退了出去。

  屋里,崔菱呼吸急促地道:“殿下,国师已非、非……”

  “非什么?”厉青凝俯下身,听得不甚清楚,她又道:“你莫急,先平复气息,慢慢讲。”

  崔菱大张着嘴,浑身已散发着死人之气,猛地摇头道:“慢不得了……”

  厉青凝抬起手,正想用灵气为她调节一二的时候,手腕忽然被那瘦若枯树的手抓住了。

  崔菱抓得很紧,似是要用尽浑身气力一般,“蝎尾藤……”

  “崔菱,莫说了,静心!”厉青凝丹唇一颤,没料到她会这么不要命地竭力说话。

  崔菱似竭尽心力一般,一字一顿的,几欲破碎一口白牙,“陛下……蝎尾藤……”

  “国、国师害我……”那沙哑似磨铁一般的声音戛然而止。

  厉青凝手上气力随即一松,拿着遮面的粗布飘摇着落下,她呼吸一滞,只觉得圈在她手腕上的力道骤然轻。

  那抓着她的手咚一声落在了竹席上。

  崔菱双眸还瞪着,人没了。

  “李太医!”厉青凝扬声便道。

  李大人匆忙进来,见到竹席上的人瞪着双目动也不动了,他也未往前查看,直截跪了下去,“殿下,崔菱姑娘已去。”

  厉青凝指着竹席上的人对李大人道:“你过来。”

  地上的人又爬了起来,前去探了崔菱的鼻息,又探了脉搏,连连摇头:“崔菱姑娘吊着一口气,就是为了等殿下回来啊。”

  厉青凝抿着唇不发一言,伸手去合上了崔菱的眼,脊背已凉了大半。

  屋内一时之间静得连半点声响也没有。

  李大人沉默了许久才道:“殿下来太医署已久,该回了。”

  厉青凝微微颔首,她闭起双眸,再睁眼时又仅剩淡漠,这才道:“要劳烦大人暂且将崔菱安置好,本宫会命人带她离宫。”

  “是。”李大人双眸通红道。

  在此处待太久确实会引人起疑,她又逗留了片刻,这才离开了太医署。

  回了阳宁宫后,厉青凝一脸倦容地对芳心道:“你去安排上几个人,将崔菱带出宫。”

  芳心颔首:“是。”

  “要……”厉青凝顿了一瞬:“要厚葬。”

  芳心沉下心,连忙应声。

  厉青凝抬手揉起眉心,又道:“慢着,还有一事。”

  “殿下请讲。”芳心轻声道。

  “先前是本宫大意了,派几个暗影潜入国师府探查一番,小心一些,切莫打草惊蛇。”厉青凝话音缓缓,“崔菱奉给国师的茶,兴许不是被别的什么人动了手脚,而是国师自己下的,他想借此除掉崔菱。”

  她脑海中浮现出崔菱走时所说的“国师害我”四字,又想到崔菱前边一句未说完的话,深深觉得此事存疑颇多。

  “国师为何会害崔菱。”厉青凝合起眼,屈着食指在桌上轻叩了几下,“莫非被崔菱撞破了什么。”

  芳心小心问道:“殿下,还有何要吩咐的?”

  厉青凝想了想道:“再去查一查,蝎尾藤是何物。”

  “是。”芳心应道。

  厉青凝面色沉沉,呢喃一般,“本宫救下了她,却保不住她的命,来不及多看她一眼就去了慰风岛。”

  芳心忧心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殿下已尽力了。”

  “你下去吧。”厉青凝摆摆手。

  芳心这才退了出去。

  待芳心走了之后,厉青凝才忽然想起来,她忘了问李太医,和胥宗近日究竟做了什么,竟和他走得那般近了。

  那一边,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中。

  厉载誉抬手道:“皇叔请坐。”

  凤咸王噙着笑坐到了席中,而鲜钰也跟着一块入了座。

  厉载誉面色虽苍白如缟,但气势仍在,“朝中事务繁忙,昨日无暇接见,宴上又不便细聊,不得已怠慢了皇叔,望皇叔见谅。”

  “陛下日理万机,料理国事为大。”凤咸王笑道。

  厉载誉微微颔首:“此番皇叔着实有心,朕未曾想皇叔竟会千里迢迢跋涉而来。”

  “千秋节盛典,本王怎能不到。”凤咸王道。

  “近些年边塞稳定,商路无阻,凤咸城百姓安宁,皇叔实在有功,皇叔百忙之中还能抽身前来,朕与皇后十分感动。”厉载誉端起茶盏浅抿了一口。

  “陛下客气了,这是本王应当的。”凤咸王言笑晏晏。

  边上,鲜钰低垂着眼眸,余光斜见厉载誉低头喝茶,她才抬眼望了过去。

  只见厉载誉身旁坐着两位修士,不知是哪个宗门的,但修为颇高,一时探不清深浅。

  上回在宴上未细看,此番一打量,只觉得厉载誉面色白中发青,唇色似是带了一抹紫意,着实古怪。

  鲜钰微微蹙眉,只觉得这厉载誉不是病了那么简单。

  前世她也未见过厉载誉几次,可那几次见到时,厉载誉都已是半截入土的模样。

  那时她并未多想,也不想花太多心思在此人身上,故而才遗漏了此事。

  细看厉载誉的面色,隐隐有中毒的迹象,可若是中毒了,宫中太医又怎会诊不出?

  厉载誉身侧的修士忽然朝她望了过来,她不慌不忙地收回了视线,垂眸喝了一口热茶。

  凤咸王和厉载誉一人一言地聊了许多,鲜钰旁听着,但多是左耳进右耳出,毕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无甚好记的。

  她心下暗暗思忖着,究竟有何物是能使人渐渐露出病色,又不会被太医诊断出来的。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厉鸣咸道:“凤咸城得此安宁,得赖于这位仙子献计献策。”

  “不知仙子出自哪个宗门,仙名为何。”厉载誉朝她望了过来。

  鲜钰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行了个礼,收敛起眼中流转的精光,缓缓道:“一介散修,姓鱼名羊。”

  再坐下时,她留意到厉载誉身旁的两个修士面露疑惑之色,兴许是质疑她散修的身份了。

  鲜钰不以为意,大不了将这凤咸王拉下水,也好早些将他解决。

  空旷的大殿中,厉载誉和凤咸王相谈甚欢,也不知是真欢喜还是假欢喜,一聊就聊到了未时。

  出了大殿,凤咸王说要离宫办些事,鲜钰本不想一同前去的,可偏偏又想知道这凤咸王要做些什么。

  在马车之上,凤咸王问道:“仙子可看得出,方才陛下身边那两人是何修为?”

  鲜钰淡声道:“当为金丹之上,殿上未敢细看,只知那两人修为不低。”

  凤咸王微微颔首,“看衣着像是和胥宗或揽日宗的人。”

  鲜钰心下一哂,两大宗与二皇子走得那般近,即便是朝中大臣也看在眼里,皇帝还敢用这两大宗的人,看来对其极其信任。

  马车辘辘而行,出了宫门后,在大街小巷里拐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只听周遭吵杂得很,似是在闹市之中,空炁之中,隐隐多股香味交杂在一起,或是浓郁或是清淡,或是甜腻或是酸涩。

  鲜钰微微蹙眉,都城中香味如此浓郁之地,她只知道一个。

  下了马车,她仰头一看,果真看见那牌匾上写了“品香坊”三字。

  品香坊中半数的配方出自厉青凝之手,此次凤咸王会来,定然就与厉青凝有关。

  “王妃托本王带回品香坊的香料,可本王素来不识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故而才劳烦仙子来帮着挑选一番。”凤咸王面色不变地道。

  鲜钰遮面的薄纱下,唇角微微一勾,暗忖莫非凤咸王质疑起她同厉青凝的关系了,故而才千方百计地试探她。

  她展颜一笑,心知这凤咸王是想用她,却又心有防备。

  “不知王妃偏好什么香?”她问道。

  “桂馥兰香,甜而不腻即可。”凤咸王又道。

  鲜钰走进品香坊之中,随手挑选了几件,香脂、香囊和熏香皆在其中,选好后便交予了凤咸王。

  “不知这品香坊镇店的是哪一味香料。”凤咸王忽而问道。

  鲜钰摇头,只道初到都城,并不知晓。

  凤咸王又问了许多,可鲜钰却就轻避重地答着,着实问不出什么,此事便不了了之。

  一个时辰后,阳宁宫中。

  厉青凝正执起玉筷,忽然看见门上映着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门外之人收敛了气息,就连来时的步子也轻得很,叫她一时未察觉。

  “何人。”她蹙眉道,心下却已经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门外之人擅自推门而入。朱红锦鞋踏入门槛,一袭红衣热烈如火,似烧到了她心底一般。

  擅入者的红裳底下露出一截脂白的踝骨来,细细瘦瘦的,叫人想在上边系上点什么色泽艳丽的玩意儿。

  鲜钰走了进去,反手合了门,噙着笑道:“不知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厉青凝放下了玉筷,“甚好。”

  实则不然,昨夜里她虽阖着眼,可却清醒了一夜。

  她心中不快,又见红衣人满脸狡黠得意,侧头睨去了一眼,淡淡道:“鱼羊仙子若想求见本宫,还需事先禀报。”

  鲜钰脚步一顿,什么鱼什么羊?

  她这才想起在大殿上时,那随口一编的名字。

  鱼羊仙子倒吸了一口气,也不知这事是谁传到厉青凝耳边的。她自个都忘了,厉青凝这小心眼的倒是惦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