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被众人艳羡的花木兰也有自己的烦恼。比如说现在,她就陷入了一个这阵前诸人都想陷入的烦恼之中。

  因为就在刚刚,那被柔然人冲开的口子里突兀现出一面金鹰旗。在场诸人都知道金鹰旗代表着什么,于柔然人而言,那面金鹰旗代表着他们的大汗。但是对他们这些大燕军队来说,这面金鹰旗就代表着擒下敌酋这等不世大功。

  几万人交战,战线绵延数里,可这柔然汗偏偏选了花木兰这边突了围,其他人就算有心,也是鞭长莫及,直好叹自己一句时运不济。就在花木兰想带人追上去的时候,阵中又响起了叫喊声:“这也有金鹰旗!”

  “这也有!”

  花木兰迟疑了片刻,驻马回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在这片刻的功夫里面,这战阵上就有了四面清晰可见的金鹰旗。而且随着柔然人打开的缺口越多,战场上的金鹰旗也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有了足足八面金鹰旗。之所以花木兰这边会出现第一面金鹰旗。不过是因为花木兰手底下的兵带不动那些世家子弟带过来的豆腐兵,最先被柔然人攻破防线而已。

  这些柔然人本就是怀揣生志负隅顽抗,如今又见了持金鹰旗的人打开了他们怎么也攻不破的燕军包围圈,心中求生的渴望在一瞬间就爆发出来了。他们自发的聚集到金鹰旗旗下,朝着那些出现的防线缺口猛攻。

  一瞬间花木兰手上压力猛增。

  在不知道杀掉第几个狂热的攻击者后,花木兰枪杆上的红缨已经浸满了鲜血,含着大量鲜血的红缨变得极为饱满圆润。随着时间的流逝还不断在在红缨底端析出一粒粒黄豆般大的血液。

  这一滴析出的血里包含了多少个人的鲜血,花木兰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次大战。花木兰一反常态,她并没有在阵前停留多久,而是用刁钻的长|枪荡开一片空地,接了两彪骑兵进来后就注定退到了后方,被亲卫们重重保护者。

  因为此时的她还有几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比如说该如何凭借判断力和推理能力,以最快的速度在这八面朝不同方向而去的金鹰旗内,选出一面她觉得最有可能藏匿真正柔然汗的金鹰旗。

  以柔然人的直性子,撒谎和使诈的可能性都极小。毕竟在他们所信仰的父神的教导中,撒谎不诚实可算是原罪。所以这样的人就算使诈也高明不到哪去,那怕柔然汗贵为草原共主,也只有障眼法这种在中原人看来只能算入门的法子。

  花木兰有九成把握,这真正的柔然汗就藏在这八面金鹰旗帜下的人群中。至于剩下那一成可能性,柔然汗依旧扮成普通人混在其他人之中,她选择放弃思考。倘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是她的过错了。不是自己不得力,而是敌人太狡猾。

  想擒住柔然汗只是她身为一个大燕将领该有的野心。但她也没太执着这个野心,得之她幸,失之她命。作为人必须要学会合理的控制住自己欲望,不然在汲取欲望作为前进养分的同时,终有一天会被欲望所吞没。

  人心不足蛇吞象,这一点,花木兰看得很清楚,也执行得很严格。

  这八路近乎一致的人马一出现,在场的很多燕军将领就凭借自己的经验下了注,各自派出骑兵去追踪了其中一路人马。

  所有人都在等着花木兰的命令,只等着花木兰命令一下他们就跟着去感受一下什么叫做斩杀敌酋。如今这仗是真的打到尾声了,作为柔然人心目中不败战神,被父神眷顾的大汗都仓皇奔逃了,对他们的打击可谓是致命的。

  那种以为失败只是一时,胜利终将属于我们,不日就能回家的信念一旦被打破,勇气就随之消退,绝望所带来的坏处就一点点显露苗头。各处的大燕军以远超寻常的速度把先前撕开的口子给封好了,哪怕是平常最胆怯的士卒都挥着刀嗷嗷叫着加入了战场。

  现在可是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那些失魂落魄的柔然人根本发挥不出自己平时的实力,杀他们并不会比杀一只鸡更难。而且这群死心眼还不投降,那么不趁现在这个机会把他们这些人变成功劳簿上的数据,还等什么时候呢。

  不过花木兰她就不太需要这个机会了,小鱼小虾什么的她已经带着手底下的人吃了个肚皮溜圆,此时再下场也不会得到更多功勋,说不得还会因为不把机会留给其他人而遭到嫉恨。似花木兰这种将领,说什么也要派人去追一追的,不然直接退出战场他们也是举双手双脚支持的。

  花木兰思考了很久,这才一挥手,带着手下人朝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天子和庄牧此刻正在城楼上看城下酣战,天子很喜欢这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这能很好的激起一个少年骨子里不安分的热血。若非他是万乘之尊,整天都被念叨着不可亲身赴险,他早就带着人去厮杀一场了。即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天子那颗躁动的心,每逢战阵,天子总是要来城楼上观战不说,兴致来时还会往城下射出几箭,搞定几个倒霉蛋。

  天子如今很开心。三代未竟之愿,数年筹谋之计,空前绝后之举,都在他手上实现了。一想到自己回朝后可以光明正大的亲政,史书上也会有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后世会流传他名,子孙后代会以他为傲,就由不得他不开心。

  只是如果柔然汗这条丧家之犬逃了就未免有些美中不足。最然他很清楚有着十几路人马的追踪,柔然汗逃出生天的几率很小,但这钱不落袋,总让人不心安。

  于是心里头有了计较的天子又想玩一把博戏了。

  这回找上的人依旧是庄牧:“庄卿,前日里平白得了朕四十金的彩头。今日可有胆以这四十金为赌注与朕再赌上一把啊。”

  庄牧是装穷,不是真穷,四十金的赌注还真没在他这个庄家大少爷的眼里,当即附和道:“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回两个人赌得比上次容易多了,只是赌了一把抓住柔然汗的人会是京中将领,还是出自沈云的漠北军系。

  三个时辰后,结果出来了。君臣两个,没有人输,也没有人赢。或者说是都赢了。

  原因么,也很简单,因为抓住柔然汗泰多,准确来说是把泰多首级带回来的人是花木兰。花木兰的身份就有点特殊了,从编制上来说,她现在是挂得是京中将官衔,每年的俸禄都是少府支应,不过是由漠北军府代为转给罢了。可从效力地来看,花木兰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漠北派嫡系。在场的人都知道花木兰是从沈云的亲兵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只不过那时的沈云还是都护。不过三四年的功夫,两个人都登上了高位,权重一方。

  相较于沈云这个背后有人的国舅,花木兰的升迁经历简直称得上传奇。以寒门之身,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到了羽林卫中郎将的位置不说,北伐之又中大放异彩,就凭这颗泰多的头,要是天子高兴,直接封个伯也是有可能的。更别说人家还不挑食,连斩首数这种基本功劳都没放过。

  当然,就算是封伯,也只能是名誉伯,就是空有侯名,可以领着伯爵俸禄但没有封地封民的那种。不然以花木兰这个背景年纪就当了封地伯,已经足够让京中的勋贵世家掀起一场风波了。这样无论是对天子,还是对花木兰都不好。更何况花木兰年纪太轻了,才能又如此出众,必定是要压一压的。不然到日后封无可封了就不好办了。

  朝中上了品级的官员都知道自家陛下的雄心壮志,北伐不过是攘外必先安内的开胃菜,打过江去一统天下才是自家陛下的真正野心。这次北伐不过是一个试验场和磨刀石。

  花木兰的军功多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多到记功的军法官在统计花木兰功劳的时候都要骂娘了。这简直不是个人,是个怪物。首破柔然大营、第一个到达城池之下、聚拢兵将袭扰后方,本部斩首千余,协助其他部斩首又是千余。光看个体数据还不觉得什么,但是平均到每个士卒身上就很恐怖了,花木兰部分的斩首比是全军最高的。再加上一个泰多的头,合着这场北伐就是她一个人的舞台了,其他人都是过来充人数当背景板的。

  虽然孝肃皇后曾经说过,走别人的路让别人的路,让别人无处可走。但这位爷还真不是这个路数,这位爷不仅把别人的路给踩了遍,还开辟了一些新路给别人走。不然他们去核实功劳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容易了。那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世家公子不仅对花木兰半个不字都没有,还满口赞誉。他多心多问了两遍,没想到话没套出来,还差点被几个性急的公子哥施以老拳,最后几乎是逃出来的。

  这能打仗还会做人,上头又赏识,不扶摇直上就有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