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勤政殿。

  在这个帝国的运转中枢,权力心脏,既生活着大燕王朝的最高统治者,也催生了全大燕最谨小慎微的一群人——黄门内侍。

  整个勤政殿的黄门都知道今上是个什么样的脾气,继位前飞扬跳脱,言行无状,如今承继大统后也未收敛半分,反而总是和辅政大臣们对着干。

  若非先帝专情,六宫中独宠皇后一人,今上又是嫡长子的身份,怕是早就与帝位无缘了。

  摊上一个脾气如此恶劣的主子也就罢了,那小心侍候总不会出大问题吧,黄门么,去了势的人,被瞧不起和糟践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偏偏少年天子还喜欢迁怒,一旦当几位辅政大臣与今上意见相左时,就总有几个小黄门会屁股遭殃。也得亏內侍总管是先帝朝遗留下来的老臣,对今上忠心耿耿,要不然这勤政殿早就被帝君中的豪门大户们渗透成筛子了。

  宫里都传着这么一句话:在勤政殿当差,得把自己当成一只猫。要有猫的轻盈灵巧,猫的伺机而动,最重要的是要有猫的九条命。

  小黄门张谓是勤政殿大总管张望新收的义子,新差事是专司勤政殿添茶倒水,往来通报。为什么是新收呢,因为张望上一个义子在三天前因为触怒天威,尸体已经被扔到宫城外的乱葬岗喂狗了。

  换句话说,张谓就是被抓了壮丁,在被义父张望简单提点几天之后就硬顶上了这个苦差事。

  在义父的眼神示意下,张谓灵活地如同一只狸猫,轻盈无声的走到了御座前的少年天子身畔。

  少年天子今年刚满十五岁,正是任性妄为,不听谏言的反叛期。好在继承了慕容氏一族天生天赐的好皮囊,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端的是龙章凤姿,天潢贵胄。不然起居舍人们指不定在起居录上写什么今上面目可憎,残暴不仁,喜怒无常了。

  根据宫中老人们的提点,张谓偷偷喵了一眼天子正在看什么。张谓知道,红皮的奏折是政报,蓝皮的是军报,按上面黑杠数目的不同分为一杠日常,二杠加急,三杠十万火急。按制,三杠奏折可在宫门落钥后照常入宫禁。

  很不凑巧,张谓看到了蓝色封皮上的三道杠。几乎在看到的瞬间,张谓的腿就开始哆嗦了。看来真的是他命不好,头一次当差就遇到了这种苦差事。这几天漠北连上三杠军报,就没有一个好消息,尽是些失地辱国,柔然人掠夺生民耀武扬威而还师的噩耗。

  于是连带着整个勤政殿当差的人都跟着吃挂落,远的不说,就说张谓那已近死去但依旧算了门下序齿的义兄,不就是因为奉茶时看不懂眼色被扔到乱葬岗了吗?张谓是个聪明人,从未觉得自己被大总管张望选作了义子是个好事情。如果可以,他宁可继续做那个月俸底下的三等洒扫黄门,而不是这个一等奉茶黄门。

  因为如果说在勤政殿端茶送水是个好差事,那怎么也不会轮到他这个新入门的义子,在他前面还有十余个活着的义兄呢,其中义父张望不乏心腹。说白了,他张谓就是个炮灰,只用一次就死都无所谓的消耗品。

  不过也许是张谓这几天偷偷在房里给三清爷爷们祷告起了作用,也许是今日合该他时来运转,少年天子好脾气的放过了浑身发抖的张谓,接过茶之后还洒了一把金瓜子在张谓的脚边笑骂道:“头一天侍候不用这么紧张,朕又不吃人。”

  张谓全当没听见,将金瓜子尽数捡干净之后连磕了三个响头,飞也是的离开了勤政殿。

  天子将军报放在一旁,抚掌笑道:“张卿,你是从哪找到这么个妙人,憨直有加啊。”

  听出天子话语中的高兴,正在殿前侍候的张望知道自己这一步是猜对了,连忙躬身答道:“回禀皇上,老臣也是喜此子憨直勤勉,才收为义子,前来侍候皇上。”

  只是简单的回答,天子问什么,张望答什么。没有一字片语提及那份令天子龙颜大悦的三杠军报。

  三朝为臣,张望自有处世之道。天子要得是什么,是乾纲独断,是言出法随。问询天子等同触犯那片名叫权力的逆鳞,那些个辅政大臣打着先帝遗命中的的训导二字为幌子,成天对君上指手画脚,不争执才是怪事呢。张望是看着当今天子长大的,从襁褓中的幼童到如今器宇轩昂的少年,他越来越觉得今上不似庸碌之辈。

  今上不像耳朵根绵软,器重文人士大夫的先帝,而是更像他的爷爷,那个雷厉风行,一刀刀斩出了整个天下的太|祖皇帝。

  只是雏鹰展翅,犹有稚嫩之色,张望知道,即便他不问,过一会憋不住的天子也会对他说出原委的。

  不多时,天子就将剩余的奏折批阅完,抬脚走入了内室:“张卿,拿笔来。”

  张望连忙捧了笔墨跟上去。

  见到天子站在了一架大半还是空白的屏风前,张望知道,又有人走大运进入天子青眼了。

  以贤名题屏风,这是大燕朝天子的规矩,一俟得贤,就将名字书写在内室屏风上,供自己和继任者拔擢。但凡登上屏风之人,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今后定会飞黄腾达,就连东华街唱名都比不上这个荣耀。

  君不见今之朝廷重臣,名字都在先帝的屏风上写着,还拿朱笔打了红圈么。

  天子继位不久,属于自己的屏风上只有两三个名字,结合先前的军报,张望知道,屏风上第一位武臣的名字要出现了。

  天子,终于要对军权动手了么。

  “以不足两千人新募之军,大败柔然六千精锐之卒,杀敌六百余,柔然国师赫古乌斯仓惶远遁,漠北都护沈云亲自上表保举,年岁还未及弱冠。张卿,你说朕该如何奖赏这个花木兰呢。”伴随着天子变声器独有的公鸭嗓声音,花木兰三个朱笔大字被书写在了屏风上,比上两个名字足足大了一圈。

  张望接过了笔,眼睛紧盯着脚面,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老臣驽钝,还请陛下圣裁。”

  “那好,那朕就给她一个羽林中郎将的职位,让她去经略漠西吧。”

  张望心中巨震,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连忙退去:“是,老臣这就去拟旨。”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张望再怎么治下严明,帝京中的豪门大户也在圣旨出了帝京的一天后就知道了今上将一个正七品下的边军幢主陡然拔擢成了正四品上的羽林卫中郎将,还被任命经略漠西之地。

  一日之内连升十级,花木兰这个名字很快传遍帝京豪门,以丞相为核心的保守派和以太尉为核心的革新派纷纷对此做出了反应。

  在宣旨卫队之后,两拨十余骑人马也带着自家主子的密信,纷纷朝着漠北城疾驰而去。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花木兰正在晒太阳养伤,顺便和小主簿商量着如何去逛逛半个月后的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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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花升官啦,麻烦事也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