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开始了。

  最常见也是见效最快的攻城方式是蚁附。

  祝英台当初读《墨子·备城门》,见书上写到:“今之世常所以攻者,临、鉤、衝、梯、堙、水、穴、突、空洞、蚁傅、轒輼、轩车也。

  祝英台少时也跟着族中的孩子们淘气,毁坏过树下的许多蚁巢。见蚂蚁虽弱,但积聚成团,井然有序,深为感叹,造物之精妙胜人之十倍。

  但当人担当蚂蚁的角色时,心内又感到了一丝恐惧。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一个可能倒在路上的冲锋,如此坚韧,又有何人能不惧?

  但是战争从来就没有温情脉脉,只有铁与血。

  祝英台站在城墙往下看,只见一个个披甲执锐的柔然军士正沿着云梯拼命向上攀附。他们渺小的犹如蚂蚁一般,但从未停止过向上的步伐。哪怕上方是数不尽的擂石滚木,迎接他们的唯有长|枪利剑。

  一心扑在指挥上的花木兰并没有发现祝英台悄悄摸摸的爬上了城头,在看到柔然先登死士基本进入弩箭的必死射|程时才爆喝一声:“放!”

  近百架弩机射|出密集的箭雨,仿若飞蝗蔽日。达到的效果也很好,射程范围内的的柔然士卒仿如被镰刀割倒的麦子,几无幸免。甚至有些弩箭因为施放距离过近,而串了葫芦。

  在后方观战的几个部落族长心内一片凉意,他们都是惯会投机取巧,见风使舵之辈,本想拍赫古乌斯的马屁,没成想这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不仅没有抢下先登之功,反而赔上了不少族中的勇士。

  看着其它部落族长借着喝酒掩饰一脸苦色,赤术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美美的掏出怀中酒袋灌了一口,还掏出了镶嵌宝石的匕首削了一块烤羊腿肉。

  巴结啊,继续巴结啊,尝到苦头了吧。

  赫古乌斯,一个部族都被汉人奶娃娃完全屠灭的丧家之犬。要不是大汗慈悲收留了他,还礼遇有加,这中军大营又哪轮得着这条犬在他们面前这些乱吠。还是自己机灵,让这些马屁精冲到前面去挡箭。

  赫古乌斯观察了下首众人的表情,不露声色,紧随着得意的赤术割了一块滋啦冒油的羊腿肉,浅笑道:“此子小戆,正入吾縠矣。”

  戆,即傻愣,莽撞之意。对于武人而言,已经算得上较高的评价。为将五要,智、信、仁、勇、严,有其一即可称之为良将。

  这话的前半截,诸人听懂了。只是这后半截,没一个弄明白。

  见众人不解其意,赫古乌斯颇有一种对牛弹琴之感,不学之人,终究粗鄙浅陋,不堪与谋。不过脸上还是毫无异色,继续解释道:“请诸君细想,百弩齐射,耗费良多。然此小城尔,何足为虑?”

  经过赫古乌斯这么一解释,明白了。这就是用人命去填的意思啊。

  这么一来,问题就来了,哪几个部落去填?各出多少人去填?各怀鬼胎的诸部族长十分默契的停止了已经进攻到第三波的攻击,将族人撤回来,自己在中军大营里的沙盘前扯起皮了。

  “草,终于退了。”一直跟在花木兰身边的亲卫们松了一口气,人堆里传出来低低的咒骂声,带着一点如释重负。

  花木兰却丝毫没有放松紧惕:“不,还会来的,而且用不了多久。周行,传令下去,各队轮流吃饭,斥候把眼招子都给我放亮点,谨防柔然杂碎偷袭。”

  “是,属下遵命。”

  缓了缓神的花木兰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嘴唇一片皲裂,里面的新肉都泛了出来,被寒风刮着生疼。想喝口水润润嗓子吧,一摸水囊,全都结成冰了。

  随后花木兰就知道了主簿这个职位设立的必要性,尤其是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主簿是一件多么撞大运的事。

  粥的香气顺着风就钻到了花木兰鼻子里。再一息,分辨一下,还是肉粥的香气。

  军队等级森严,于是花木兰就看到自己的小主簿指挥着几个杂役民夫先抬着一桶粥走到了自己面前。

  北地不比中原,牛少而羊多,所以此次的肉粥也是羊肉粥,不过对饿急了的士卒们来说也没差。一碗热腾腾的粥下肚,足以抚慰他们饥饿的肠胃,暂时忘却这紧张的氛围。

  先从花木兰这发起,每人两个饼,最多三碗粥,可以少吃,不能多拿。

  顾不上什么形象,花木兰直接在城墙上找了个避风地方蹲下去稀里呼噜喝起粥来。自有周行那等有演技见的亲卫将她和祝英台围在了中间,遮得密不透风。

  顾不上说话,早已饥肠辘辘的花木兰在连喝了两碗粥之后,一口咬在了还有点热乎气的饼上。

  花木兰一咬,牛肉馅的。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祝英台心一悬,赶紧问道:“是不合'胃口么?”

  花木兰看了她一眼,却并不言语,随手拽了一个亲卫过来。

  被花木兰这个高手这么一拽,亲卫下意识的就想抽刀,看见是花木兰之后更为紧张,磕磕巴巴道:“幢……幢主。”

  “你的饼没馅?”

  “没有。”

  花木兰没再说话,只是将手中牛肉馅的烙饼一点点掰碎泡在了粥桶里。

  语气不咸也不淡,冷漠得出奇:“烦劳主簿,代吾送粥给其它士卒吧。”

  话说完,花木兰又转头从那堆普通的饼堆中拿了一个半饼,重新蹲了回去,一顿哼哼嗤嗤。

  从始至终,花木兰都避开了祝英台的目光。

  本想偷摸给花木兰加点餐的祝英台都快被花木兰这个倔人气死了,要不是在人前,非得好好踩上花木兰几脚出气了。

  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体谅你带兵辛苦,好不容易和秦舞学了怎么烙饼,居然只吃了一口就分下去了!

  祝英台气鼓鼓走了,花木兰这才将脸从硕大的碗中抬了起来:“葛离,带几个人去跟着主簿发粥,尤其是新兵那边,莫要让他们鼓噪伤到了主簿。”

  一众亲卫好险没笑出声。幢主还是老样子,刚拂了主簿的面子,这就派人过去讨好了。

  这叫什么,这叫读书人惹不得。

  等着葛离过去,祝英台早就没了踪影,说是被秦小神医请到后勤辎重那边去商量事情了。后勤辎重是军事重地,没有花木兰和祝英台的联手文书,谁都进不去。于是乎葛离只能悻悻地回去复命。

  辎重队。

  “好了好了,三郎,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玩吧。”秦舞一边把秦豫往外边推,一遍迅速的关上了门,独留秦豫一个人在外边跳脚:“好啊,姐,我就知道你会卸磨杀驴,接着我名头把九哥给请过来,转眼就把我推出门,做事也忒不讲究了吧。”

  秦舞不甘示弱:“秦豫你再在这瞎嚷嚷,不去给大父配药,就等着挨竹板吧。”

  秦豫,完败。

  姐弟两之间的打闹令祝英台轻笑不止。

  又一次打败弟弟的秦舞娇俏的哼了一句,小碎步跑回来盘腿坐在了祝英台对面,开启了今天的第二轮斗嘴:“九哥,你是不是输了啊?”

  祝英台一囧,沉默不语。这场赌不仅是输了,而且还透心凉。

  秦舞心思灵动,见此情景哪还有不明白的。于是伸出手就在祝英台面前晃来晃去:“九哥,你输了,给钱给钱。”

  祝英台从怀中掏出两角碎银子,扔给了秦舞,整个人还是蔫蔫的。

  秦舞收了银子,劝道:“九哥你也别怨花哥哥,她从来就是那个性子。大父常对我说,莫看花哥哥年纪轻,论起行事沉稳来不逊于历事繁多的老人。

  “嗯。”祝英台点点头,只是看神色,根本就没听进去。

  秦舞急了,她可不想拆散这段好姻缘,连忙解释道:“九哥你还别不信,我曾经听大父给花哥哥包扎伤口时谈起过这些。花哥哥说自己是贫寒出身,才略仅为中人之姿,唯有武勇尚可一夸。武勇匹夫随处可见,彼辈皆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血溅五步。未举大事,未留清名,徒增父母妻子悲尔。所以她唯有时时自省,才能静己修身,免步后尘。这是其一。”

  祝英台听罢喃喃自语道:“她是这样想的么?”

  “九哥?九哥?”秦舞伸出手在祝英台面前晃了晃。

  祝英台这才回过神来:“是我失态了,三娘你继续说。”

  秦舞继续说了下去:“其二呢,花哥哥说她自己在朝中根基浅薄,三年右迁数次全凭都护青眼相加,稳妥行事既是为自己好,也不会给都护添麻烦。这其三嘛……”

  “其三什么?三娘你快说啊。”

  吊足祝英台胃口的秦舞笑嘻嘻说道:“其三嘛,花哥哥说她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手底下这近千士卒,如果不和士卒们同甘共苦,到时候谁肯卖命?所以我当时就和九哥你说过了,花哥哥是不会吃任何小灶的。”

  看着秦舞得意洋洋的小模样,祝英台从纠结和委屈中回过神了。

  “所以三娘你是早就知道我一定会输是吧?”

  “对啊。”

  “那你还和我打赌?”

  “缺零花钱用呗,九哥你又那么有钱。”

  “好啊三娘,居然算计起我来了。”

  两女遂在房中打闹起来,不多时房中就传来一阵阵莺歌燕语,所幸地处偏僻,并无人听得。

  这厢祝英台解开了心结,花木兰却仍在纠结之中。

  中军大帐。

  花木兰眉头深锁:“司库,还有多少弩箭?”

  “两千余支。”

  两千多弩箭,也就三四轮齐射就会用空,随后花木兰面临的就将会是士卒近身接战了。自己这边超过三成的新兵,三倍于己的敌军,这一场近身接站,花木兰还真有点不敢打。

  就在花木兰纠结的同时,齐武进来,附在花木兰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

  齐武重重点头,示意自己所言非虚。

  花木兰终于下定了决心,抽出腰刀指向了沙盘:“今夜子时,随本将去夜袭,定要将柔然人的巢车和云梯都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