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远处乌泱泱的人群,花木兰心中百感交集。

  到底还是来了啊。

  这一段时间花木兰一直处在天人交战的状态。怕柔然人来,又怕柔然人不来。

  柔然此次出兵,定是乘着国丧举全族之力大举征伐,不用想都知道定是一场血战。花木兰怕自己还没准备好,柔然人就攻过来了。柔然人不来吧,花木兰也愁,愁时间拖的越久,柔然人准备的越充分,万一招架不住怎么办。

  现在柔然人终于来了。据斥候打探到的消息,算上后勤辎重共有五千余人,粗略估计下来少说得有四千敢战之兵,甚至更多。

  一场硬仗啊。花木兰摸了摸刚修葺好不久的新城墙,举目远眺。如今的花木兰没有了对阵马匪时的不顾一屑,有的只是凝重。现在的她只得寄希望于都督在知悉这个消息之后能火速派大军来援了。

  柔然人可不比她手底下这些兵,一定要吃稻米面食,其它的奶酪干肉只算得上辅食。所以花木兰的兵一旦出征每个人最多只能带三到四日口粮,其余的都得依靠后勤输送。

  而以奶酪干肉为主食的柔然人就不同了,他们的口粮饱腹感强,还耐保存,只要有水,每个人都可以携带自己的十日口粮。

  这对减轻后勤压力可不是一星半点,必要的时候,柔然人的后勤辎重兵也能加入战场。花木兰很清楚己方缺陷,所以在没有安稳的辎重运输路线前,她绝不会出城和柔然人搦战,那等于找死,安安心心守城才是正经事。

  一个冬天的功夫,花木兰动用了全城的劳力,总算将城楼修葺一新,如今对战柔然人也多了几分底气。

  出城野|战她自认赶柔然人还差点,可论守城,花木兰能当柔然人祖宗。

  可交战是双方的事情,可由不得花木兰愿意不愿意。

  这几日一直有柔然骑兵在城下叫阵,喝骂不休,什么难听的都骂出了口。难听到什么程度呢,祝英台都气得持弓往外射了一箭。

  虽然没射中。

  常人都道是小主簿是彻底归于幢主帐下,以主公事幢主,这才不忿于蛮子胡言挑衅,往城下射箭示威。

  唯有花木兰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其中五成原因。至于另外五成,则是自家小主簿想用蛮子来检验一下她最近的箭术成果。

  结果自然是让祝英台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心累。为了安抚自家小主簿,花木兰在大战压力下还不得不向自家小主簿贡献了一番肉|体。

  之后花木兰就严禁祝英台在非战时贸然挑衅。明面上给出的理由是浪费箭矢和可能会破坏她的诱敌之计,真正的理由是花木兰怕什么时候冒出一个狠角色上演一出反杀大戏。

  花木兰仍旧站在城上,面色不悲不喜。风吹起她的披风,灌入她的战甲,撩动她兜鍪上的红缨。然而这一切,都没有让她的表情有任何波动。

  若不是她的大拇指还一直放在配刀柄上一圈又一圈的摩挲,说是个精致些的木偶都有人信。

  “给你,手都冻红了。”

  “嗯?”在花木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小巧的铜制袖炉就塞到了她手里,暖意通过手迅速的传达到了全身。

  “英台你怎么来了?”不找痕迹的把袖炉放回了祝英台手中,花木兰强忍住了自己想要给祝英台整理一下狐裘领子的手。城墙上这么多人呢,要矜持。

  “来看看你。”

  花木兰轻巧侧身,躲过了祝英台再次递铜炉给她的手。

  眼瞅着祝英台就要恼,花木兰求生欲很强的先解释了起来:“这你拿着就好。士卒未食将不可食,士卒未饮将不可先饮。如今士卒受寒,我为主将,断不可先用袖炉,以免泄士卒之气。”

  祝英台脸色稍稍好转,但还是吸了吸鼻子,转过脸去不看花木兰。

  花木兰也不在意,问起了正事:“最近和司库交接粮草可还顺利?战时司库脾气难免急些,劳英台你多多担待。”

  说到正事,祝英台也没含糊,脸色瞬间正经了起来:“没有啊,司库脾气很好的,教了我许多关窍技巧,这才没被上计那些人给骗了。”

  花木兰看着祝英台脸上的的雀跃,心内的蒙圈简直和自己第一次上山打猎然后被野猪追的满山跑一样。

  司库脾气好这种话也就她的小主簿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来了。全城谁不知道司库是个暴脾气,委婉点说是性烈如火,说难听点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着,螺旋升天毫不含糊。逼急了敢和督军抽刀的硬茬子,怼自己更是轻车熟路一把好手。就这样,自家小主簿还觉得司库脾气很好,花木兰也只能竖起大拇哥夸一句自家小主簿天赋异禀,骨骼清奇。

  不过仔细一想也觉得没什么问题,以前城内是宁罪幢主,莫惹司库。现在城内是宁罪幢主,莫惹主簿。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一直都称不上是城中最恐怖的角色。

  现在新旧两代霸主在一起相处融洽,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甚至还蛮有道理的。

  收拾了自己千折百绕的心思,花木兰继续问起正事:“那归库有没有遇到麻烦,城中太过困苦了些,连三个账房先生都凑不齐,还得劳英台你亲力亲为。”说到这,花木兰有些羞赧。她好像真的什么代价都没花,就把自己小主簿这么一个聪明人给绑到了自己的这辆破破烂烂、目前还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战车之上。不仅如此,还让她整天忙的和陀螺一样。

  其实花木兰很清楚,以祝英台目前的才学,在她帐下做主簿的确是屈才了,在都护帐下做主簿都绰绰有余。超高的学习能力,一流的机变能力,而且无论处于何种地位都能谦逊有礼不骄不躁。自己在她那个年纪,连小主簿的一半都做不到。良才美玉,不外如是。

  而且小主簿如今年岁尚小,稍加历练,便能大放华光。若为男子身,将来出将入相,不在话下。

  祝英台完全没有察觉花木兰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兴致勃勃的说道:“完全没有问题。我把私塾里数算学的最好的十个学生给召了过来,我只要掌握全局就好了。”

  花木兰赞道:“很聪明啊,我记得英台你以前最喜欢亲力亲为了。”

  祝英台的脸瞬间就充血涨红:“那是以前了。那时候不是不知道还可以和幢主你一样当甩手掌柜么。”

  幢主两个字发了重音,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花木兰今天第一次露出了挑眉的诧异神情:“嗯?”

  “以前总是想亲力亲为,结果发现事情越来越多,怎么做都做不完,忙的连溜马射箭都做不到。偏偏幢主你身为一幢之主每天清闲地喝茶看书。后来我才知道,你把事情都吩咐给周行他们做了。”

  花木兰回答的十分理直气壮:“他们是我亲卫,替我做事不是理所应当么。我发他们饷银,可不是让他们在我这混吃等死的。英台你需知晓,如我等这般身居上位者凡事并不用亲力亲为,掌握好你下一级的属官即可。就如同天子只要掌握丞相和太尉一般。真正重要的还是维持和同级之间的关系以及让你的上官相信你并没有背叛之心。”

  从小兵一步步累功升到幢主的花木兰如今也算半个官场老油子,干脆借着这个机会将祝英台指点了一番。

  祝英台若有所悟的点头。原本她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但天资灵巧的她还是能循着直觉去做到一个令各方都满意的结果。如今被花木兰这一番指点,心中更是一片透亮。

  “幢主你肯定不会疑我。司库和队率们都对我不错,屯长和什长们都还算听话,没有什么大问题。”

  看着祝英台直接放下袖炉,在自己面前掰指头一条一条的数了起来,花木兰颇有些哭笑不得。自家小主簿心眼还真是实诚啊。得亏自己对她的信任无人能及,要不她这番作态落到有心人眼里定会是一出新来主簿离间幢内老人的好戏。

  祝英台犹觉不足,仰着头问起了花木兰:“那十个少年我使得挺顺手的,幢主你能不能发下征辟令让他们做我的属官。”

  花木兰调笑了一句:“怎么,使唤人上瘾了?”

  祝英台也不说话,冷冷睨了花木兰一眼,趁着城墙换防左右无人,直接一脚踩在了花木兰脚背上。

  在成功看到了花木兰表情扭曲之后,祝英台才在新来驻守的士卒面前退后三步,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花木兰本就没想过不答应,而且现在还吃了一个大亏,自然更不会阻挠。只是稍稍问了一句:“那年俸定为多少?”

  “一石?”祝英台犹豫了一会儿,在花木兰目光打量下有些不确定的说出这个数字。

  看着花木兰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祝英台有点吃不准自家幢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漠北的米布都是硬通货,五斗米就能赎一个良籍的事她也知道,寻常士卒一年饷银也就八斗,其余的都得靠在战场上搏杀换回赏银。

  以为是自己定高了惹得花木兰不快的她有些不确定的降了价:“那,八斗半?不能再少了,再少就没人觉得读书有用了,这对私塾的后续展开极为不利。”

  “不是高了,而是低了。”在祝英台诧异的眼光中,花木兰说出了一个令她诧异不已的数量:“五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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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知道为什么今天在过生日的我在疯狂赶稿,绝地求生式头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