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错将虎子提在手,使了轻功朝着二丫家赶去。虎子刚开始被吓得哇哇大叫,后来却是被这种新奇的体验震撼住,睁大了双眼睛。
他这辈子第次在天上「飞」,下子像是看到了不同的世界,常埋在心的那股怯懦竟微微消散了些。
沈错提着气,全程言不发。她年纪虽然不大,但确实武功高强。
不仅内力深厚,身轻功亦是享负盛名,否则当初也不可能从万丈悬崖上落下还能苟全性命。
她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就赶到了二丫家,眼看到已经晕倒在地的二丫,当即扔下了虎子,蹲到二丫身旁查探。
沈错自小学武,医武不分家,医术亦有涉猎。二丫仍有呼吸和脉象,但身体冰凉,神情痛苦,气息微弱,必须尽快施救。
她轻松抱起二丫,这才发现小女儿不止是看着瘦弱,抱起来更是如同鹅绒般轻盈,双手所及之处均是皮包骨头。
沈错心下有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天明教成教六十余年,从沈错的爷爷开始历经三代,最强势的时候雄踞方,不仅抵御外敌还光明正大地向当地人征收保护费。
朝廷式微,北方时只知有天明教而不知有王法,沈错出生时天明教虽然已在姑姑的管束之下收敛不少,但仍像方小朝廷,她所过的日子可想而知。
沈错闯荡江湖六年有余,不是没见过穷苦的百姓,却还是第次如此接近他们。
她脑不禁回想起母亲和姑姑的话,心微有所感。
“我要带你姐姐回杂货铺,你是在家里等还是起去?”
虎子看到昏迷的姐姐已经再次抽泣起来,听沈错的话,立时呜咽道:“沈、沈掌柜,我也去,您让、让我也去吧。”
“我只能带个人,你要来就得自己慢慢走。”
茅山前村周围虽然有江南这带最高的山脉,但村子离山脚有不短的路程。
除了猎户以外,村民般很少进山,山里的野兽也很少来村里。
现在不是荒年,农民粮食充沛,山里也不缺食物,双方互不干涉,所以夜里还算安全,不用怕孩子被狼叼了去。
虎子乖巧地点了头,沈错再不管他,自顾抱着二丫回村口。
二丫身子骨弱,也不曾习武,沈错不敢给她输内力,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帮她保持体温。
可惜沈少主虽然内力强劲,但所修习的心法乃是静血抑脉派,平日体温反倒低于常人。
眼见着二丫身体越来越冷,她不得不催动内力流传,刻意提高体温。
来时比去时更急,不过几息之间,沈错就赶回了家。二丫呼吸减弱,她不敢怠慢,将女孩剥了个干净,小心放到了柔软的床铺上。
二丫半边脸已经肿得老高,但更为触目惊心的还是小腹上的淤青。
沈错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怒意,迅速点了她下腹的几道穴位,又从柜子里翻出了银针。
沈错学习医术是因为练武,二是为了应急,所以使用并不频繁,更是第次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用针,竟不觉生出几分紧张。
幸好少主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几个呼吸之后已经镇定下来,全神贯注地为二丫施针。
按如今朝廷的规定,女性十六岁以后方可出嫁。而早些年,民间在女儿十三四岁甚至十二岁就将她们嫁出去的事不胜枚举,官府都是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近些年朝局渐渐稳定,此类现象才慢慢好了些。
二丫今年九岁,以王铁柱那德行,十有九过个两年就会把她卖掉。
可沈错看看她这比起五六岁孩子还要不足的身量,哪里有点儿能为他人妇的模样?
这确实是沈错没有见过的世界,她开始有些理解母亲让自己出来走走的意义了。
二丫昏迷间仍在断断续续地呻・吟,沈错帮她施完针后已是满头大汗。
所幸外伤虽然严重,但内脏并未受损,沈错又给二丫上了些外敷的良药,见她呼吸平缓,确定没有生命危险后才放心离开,去厨房给她熬药。
虎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了院子,由于不敢乱走,此刻正局促地站在屋檐下。
“沈、沈掌柜……”
沈错这时才想起虎子,眉头挑,沉声道:“你跟我过来。”
她要给二丫熬药,正好缺个看火的。
虎子虽然没见过几回沈错,但因为姐姐时常提起,在心底认定沈错是个好人,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沈错让虎子看着火炉,自己拿着陶罐去仓库抓了药。
“我去看看你姐姐,你在这里看着药,这只沙漏漏完的时候往陶罐里加满水,倒过沙漏再来遍,共三次,记住了吗?”
虎子连忙点了点头。
沈错发现王家的这两小豆丁都十分乖巧,原本的那点不耐渐渐消散。
她见虎子也是瘦瘦小小的个,缩在灶台旁边,小脸上全是汗水,心下不禁动。
“吃过晚饭没?”
虎子睁着双青白分明的大眼,迟疑地摇了摇头。
沈错想了想,打开灶台上的蒸笼从里拿出了个白面满头以及只鸡腿放到进碗里。
“先吃点……”
虎子看到鸡腿眼都直了,无措地在身上擦着手,只不敢接。
沈错暗忖这姐弟怎么个样,无奈道:“那边有水,去把手洗了,待会儿自己吃。”
她把碗放到灶台上,想了想又从锅里给她盛了碗热水,然后径直出了厨房。
二丫还没醒,沈错故意点了她的安眠穴,以此来减轻她的痛苦。
沈错坐在床边,幽幽地望着二丫那张憔悴的小脸。
都说虎毒不食子,她混迹江湖多年也算看多了打打杀杀,杀人如麻的魔头也很遇到过几个,却还是第次遇到王铁柱这种在外懦弱卑贱,对待儿女却心狠手辣的庸人。
她生平最厌恶欺软怕硬,如善怕恶之辈,心下不禁动了几分杀念。
只是她早已与母亲约法三章,在外期间绝不沾染血腥,真要处置王铁柱还得费心将她扭送官府,麻烦至极。
“唉……”
沈错不禁深深叹。
想她堂堂天明教少主,过往快意恩仇,哪有这般束手束脚过?只可惜姑姑还在母亲手,她这话不听也得听。
二丫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个声音叫自己,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然而,她首先感觉到的是腹部以及脸上的疼痛。
“唔……”
在挣扎间,二丫感觉到有条有力的手臂将自己抱坐起来,鼻间也闻到了股苦涩的气味。
“把药喝了……”
清越又带着丝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二丫认出是沈错,乖乖地张开了嘴。
无比苦涩的滋味瞬时涌入口,她下意识就想往外吐,却听到沈错语气严厉地道:“喝下去,否则你身体不会好。”
二丫听惯了沈错的话,立时抑制住想要干呕的冲动,憋着气将碗药尽数喝进腹。
苦虽苦了些,然而热热的汤药下毒,原本腹部的僵硬和疼痛竟真的好了不少,冰冷的手脚也开始渐渐回暖。
二丫这才缓缓睁开,柔和的烛光下,沈错的侧脸几乎近在眼前。恍惚之间,二丫以为自己看到了天上的仙人。
“沈掌柜……”
沈错见她悠悠转醒,紧绷的脸色也舒缓下来。
“你觉得怎样?”
二丫想起自己晕倒前最后对弟弟说过的话,泪水下盈满了眼眶。
那时候,她疼得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唯能够想到的自救法子就只有这个。
沈掌柜看起来虽然不苟言笑对人冷淡,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二丫已经深刻地明白她是位心地非常善良的人。
整个茅山前村,只有她愿意、也只有她有能力救自己。
沈错看二丫要哭,还以为她是受不了疼,语气难得轻柔。
“怎么,还很疼吗?”
她当少主那会儿苦没吃过多少,伤却很受过几次,虽觉得二丫身上这点小伤不值提,到底体谅她年幼。
二丫连忙摇了摇头,哽咽道:“沈掌柜,谢谢你……”
疼自然是疼的,只不过二丫不是第次受伤,对这样的疼痛还能忍得住。
沈错对这声「谢」十分心安理得,忙活到现在,她不仅没来得及沐浴,还把床让给了二丫呢。
“你爹为什么打你?”
二丫对这顿毒打早有预料,只是没想到父亲回来得那么准时,也没想到他下手会那么重。
“是因为钱……”
沈错听她前因后果说,顿时怒上眉头,好不容易压下的杀意再次升起。
对她来说,用武力来解决问题最快也最省事。
“你爹如此混账,你为何不与他脱离关系?”
沈错颇有几分怒其不争,却不想想,二丫这年纪的小丫头又如何能和亲生父亲脱离关系?
她在北方天明教影响的区域长大,对于朝廷颁布的法令以及南方盛行的宗族礼法几乎窍不通,自然不知道二丫敢提出这点会沦落到什么下场。
二丫并非没有过这样的念头,但看到姐姐的下场,她明白自己不能重蹈覆辙。
胳膊终究拗不过大腿,作为子女,她又如何能抗衡父亲呢?
只是这话,她不知道要如何和沈错说,也不知道该不该和沈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