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枕的道歉并不是敷衍。
很真诚。
真诚到程之扬有些讶异的地步。
不知为什么, 她觉得沈枕此时此刻很难过。
在她的印象里, 这个毒舌精不该是这样一副语气, 这样一幅表情。即便道歉, 沈枕也该流露出“老子天下第一拽”的模样。
她还会示弱，这可真是有些稀奇。
不过，这样子的沈医生让程之扬好奇心大胜，却又有些措手不及。
“没、没事，”程之扬摸摸鼻子, 云淡风轻的耸耸肩，“都这么说，早就习惯了, 有娘生没娘养嘛。”
“哦。”
？？？
哦你个鬼啊！
程之扬委屈的连骂人的心都有了，她正要说话，却听沈枕接着说。
“再有下次，往死里打, 就不会再有苍蝇嗡嗡了。”
！！！
程之扬表情动作凝固在上一秒，千言万语化作一个字：
“啊。”
宛若一个智障。
不过这也不怪程之扬震惊, 对于这种话, 竟然会从沈枕嘴里说出来的, 她对自己的反应并不吃惊。
往死里打？苍蝇嗡嗡？
沈医生不是那个学霸中的学霸, 乖乖仔中的乖乖仔, 图书馆里泡大，全身散发着学术光辉的高知？
“知识就是力量”这种，才应该符合她的身份地位, 是她说出来的话吧！
沈枕看着程之扬呆滞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正与程之扬的想法相反，沈枕觉得以暴制暴这种事，对于程小姐这种人来说，应该并不太稀奇，程之扬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啊。
沈枕觉得这就不是个善茬，君子动口不动手，应该不适用吧。
难不成程之扬真的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么？
可很多事情，若是不在萌芽的时候给予有力的回击，不将底线划的清清楚楚，伤害是永远不能杜绝的。
但这些道理，并没有人告诉过程之扬，在那些年，她最需要的时候。
不过程之扬再呆也还是那个小狐狸程之扬，反应过来之后，她马上很上道的立刻摆出一脸委屈的样子。
“沈医生……可我打不过她们……”
楚楚可怜的样子真的是我见犹怜，任何一人对上这样示弱的女孩子，都会在瞬间保护欲爆棚的吧？
也算是疯狂暗示了。
“哦，那请保镖。”
沈枕说完，便扭过了脸，再不看她。
“……”
输了。
*
程之扬又磨了好一会，沈枕都没走给她一个正脸，对她说话也是爱答不理的，就连程之扬解释自己在电梯里，是真的不太清醒，沈枕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程之扬有点丧气，一屁/股坐在床上，盘起腿，看着那个背影生起了闷气。
“陈老师是我的恩师。”
突然，沈枕竟然主动开了口。
“啊、我知道的，得意门生嘛……”
哼！开口闭口都是别人！程之扬语气酸溜溜的，竟然突然有几分羡慕桦姨。
“我不知道程小姐和陈老师是什么关系，但这都不重要，我希望我们可以在之后桦姨在的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保持君子之交。”
呵呵！
“君子之交？像沈医生这样的君子，都是怎么交的？”程之扬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但却把“交”这个字咬的重重的，意味深长。
沈枕皱眉，心想真是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
程之扬看沈枕半晌没动静，以为老学究没听懂自己的话，又黑心的补充一句。
“哎，我只知道什么六九啊，下犬啊之类的，君子交这个，算我孤陋寡闻了，还请沈大学霸不吝赐教，不过太高难度的动作我可能会有点受不了哦。”
沈枕的脸顿时黑了三分，她本来想与程之扬心平气和握手言和的，结果对方简直蹬鼻子上脸。
她不想当着陈桦的面，与程之扬发生任何冲突。
任何方面，任何形式的。
“哎呀……你这么凶干嘛……”程之扬佯装着缩了缩身子，“我年纪大了嘛，真的受不了了啦，沈医生应该比我还大几岁吧？怎么这么疯狂？哦哦哦！对了！女人三十如虎似……”
“你再说！”
程之扬不知道沈枕怎么做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人从床上揪了起来，脖子微微向后仰，衣服领子被揉的皱皱巴巴。
沈枕眼里彻夜的红血丝还没消尽，此时此刻像是怒极，又像是情意正浓，清冷禁欲的人顿时竟有些欲染眼尾，衣冠禽/兽的味道。
“狼……”
程之扬真不是故意的。
可是她话没说完，感到害怕的时候，这最后一个音已经收不住了，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把“如虎似狼”给补全了……
喉咙处的直接发出了一阵“咯咯”的指骨声响，程之扬后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狼狼狼……狼狼狼……我是卖报的黄鼠狼……”
程之扬急中生智。
但是沈枕的脸色还是不好，她突然就想起刚刚沈枕和她说什么“往死里打”来了……
沈、沈枕这个王八蛋不、不是要打女人吧！
这个念头一升起，程之扬顿时怂了，又怂又委屈，脑子也短了路。
“……大风大雨……呜呜呜……满……呜呜……满街跑……呜……吃不饱……呜呜……睡不好……”
“……”
一首歌就被程之扬这么用哭腔唱了出来，金豆豆也随着滚落，砸在沈枕的手上。
像是雨点，沸腾的雨点。
沈枕突然有些无措。
她没想怎样的，可是听程之扬这么没大没小的胡说八道，她一时没控制住情绪，想好好让她涨涨教训，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唱起了歌，还一边唱一遍哭了起来。
沈枕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难过，而跟着伤心的人，就算旁人哭的梨花带雨，她也不会流露出多少怜香惜玉的情绪。
但这次不一样，这一次，人是被她给弄哭的。
沈枕是刻意克制情绪的人，在科室里，即便实习医生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她也不会说出侮辱的言语，虽然科室里人人敬畏她，可提起沈医生，那口碑也是没得挑的好。因为不像别人，一出了事第一个摘干净自己，推给下面的人，她带教期间，所有事她都一力承责。
有句话就因为这事，在心外科乃至上院都很出名：你不可能绕过沈医生，去骂她带的小孩。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
而现在，面对梨花带雨的程之扬，沈枕却一个头两个大。
正在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钥匙“叮铃”的声响，老小区就这一点不好，不隔音，进屋有种昭告天下的势头，别说她们家了，怕是整个楼道的人都知道陈桦回来了。
沈枕的手下意识的一松。
程之扬砸了下去，的屁/股还在床上颠了颠。
完了。沈枕心想。现在程之扬哭的这么凶，弄的就像是她欺负了她似得，让老师看见了不知道该怎么想，不过也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程之扬其实也吓了一跳，陈桦回来的很快，以至于她现在还处在一个极为狼狈的状态。
不过，她可不比沈枕好上多少，她也不愿意这时候，这样子被桦姨看到。
陈桦进门，她听见哭声，又见沙发上没人，下意识的便顺着声音往房间里走。
然后，她就看见程之扬抓着沈枕的手，幅度夸张的上下摇晃。
“呜呜……沈医生……谢谢您……您就是我的再造父母……呜呜呜……多亏了你……否则那天我怕是会死在酒吧里也说不定……”
“……”
沈枕演技有限，一脸的僵硬，但耐不住程影后的救场功力逆天。
“我从小就不怎么看医生的……现在一个人在外漂泊……生病了也没人知道……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呜呜……那天实在是扛不住了……才被沈医生您救起……我……我……”
要不是沈枕知道哪里是这么回事，她几乎都快信了，扛不住？扛不住会去酒吧里浪？
程之扬也是没词了，她“我”了几声，脑子一机灵：“……我想给您送面锦旗！”
陈桦在一旁听着眼眶酸涩的厉害，她顾不得手里的东西，赶紧过来把人揽进怀里，还瞪了沈枕一眼。
“哎呀我们扬扬怎么又委屈了……扬扬乖……不哭不哭……桦姨在这呢……”
沈枕：……
“……好啦好啦……那都是阿枕她应该做的，送什么锦旗啊送！别哭别哭，阿枕她呀，就喜欢救人！你要是不让她救人啊，她、她都憋的难受！得憋坏了她！是不是！”
又瞪了沈枕一眼。
沈枕：……
沈枕：是，憋死我了，我去个厕所。
“噗……”程之扬把脸埋在陈桦怀里憋笑，陈桦感觉到她情绪好些了，这才宽了心，又是拉着程之扬的手好一通安慰。
中途瞥见一旁沈枕一脸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样子，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把人赶去了厨房。
“好了，扬扬乖，一会我们吃阿枕做的好吃的，我之前去过她家几次，她做的饭啊那叫一个好吃！你要有口福咯……”
程之扬下意识的就想问沈枕家的地址，强忍住了，一想到沈枕刚刚不得已被赶去厨房时的无奈表情，心下大快，“君子之交”的仇算是报了。
还君子之交？
呵呵！
谁特么要君子之交，老子要的是沸腾！
沸腾！
*
沈枕手脚麻利，忙活的没多久就招呼二人吃饭。
围着围裙的沈枕又让程之扬不禁多瞅了几眼。
估计是看到一大桌菜，陈桦也有些过意不去，她先给沈枕倒了一杯茶，又问程之扬要不要喝红酒。正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喂……嗯……对，她在这……能改天么？……哦哦这样……好的……那我和她说一声，让她赶紧过去……”
挂了电话，陈桦神色有些古怪。
“老师？怎么了？”沈枕擦了擦手，看着陈桦。
“你……谈朋友呢？”
“……”沈枕神色先是一僵，然后慢慢点了下头，很纠结的样子。
“你舅舅让你回医院一趟，说你亲家等着你呢？行啊，阿枕！这么大的事！又不和我说昂，不是没恋爱呢？亲家都有了你这还瞒着我，就打算等着直接结婚时候给我发请帖呗！”
“额……不是……就……”沈枕有些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也不一定成……就没……”
“就瞒着我？”陈桦语气听生气，却是贴心的帮沈枕把围裙摘了下来，“哎，真是大了……心事都不和老师说了，不过这是好事啊，安定下来多好……行了，去吧去吧，别让亲家久等了……”
“好，那老师，我先走了。”沈枕穿上风衣，“您保重身子，别……少喝酒。”
“诶，知道了，你这孩子。辛苦你做了半天，也等没来得及吃……”
沈枕正要转身，却听另一边传来“咣当”一声。
刚刚倒满的红酒杯被人一饮而尽，狠狠的撞在桌面上。
“你不许走！”
沈枕的目光一顿，只见程之扬面色惨白，嘴角那一抹饱和度极高的绛紫，如同鲜血一般妖艳。
她站在桌前，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紧紧抓住玻璃杯子，指尖泛白。
“为、为什么啊扬扬……”陈桦吓了一跳，“阿枕她有急事……”
程之扬没再说话，她紧抿着唇，只是看着沈枕，死死的盯着。
这目光让沈枕只觉得异常烦躁难耐，失控的前兆在次浮现。
“扬扬乖，让阿枕赶紧过去啊……她啊……”
程之扬看着那个人，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一切随着沈枕的离开，像是突然清零。
程之扬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人抽掉了生气。
她颓然的坐回了椅子上，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要结婚了么？
*
沈枕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离开这栋老旧小区住宅楼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她要杀了那个智障宋熙！
这找的特么的是什么烂借口！
还亲家？
我亲你个苯妥英钠、硝酸甘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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