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老赵:晚上七点, 到图书馆来一趟。】

  当“老赵”二字跃入眼前,秦晷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时光倒流的感觉。三年前的自己让他感慨, 而收到逝者的短信却有种想哭的冲动。无数种情绪, 怀念的、怨恨的、惆怅的、温暖的……一并从身体的各个角落涌出来,如同无形的大手,将他牢牢地按在了原地。

  身体定住了, 既憧憬,又害怕。

  荀觉拿过秦日初的手机看了看, 没说什么,去咖啡厅给他买了杯热饮。

  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他听见荀觉在耳畔轻轻地说:“我在。”

  “嗯。”他这才好过一点, 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荀觉看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没有的话, 跟我回一趟单位。”

  秦晷:“嗯?”

  荀觉苦笑,把荀狗叫的手机给他看, 因为关了会机, 几十条未接电话堆积在一块, 快把通讯录撑爆了。

  其中还有一条薛小梅的短信:【十万火急!!你的休假已取消, 速回!!】

  秦晷用力拍了拍脸, 问道:“要出差了?”

  “是啊, ”荀觉无奈,“小狗叫度蜜月去了,这破事儿不就又落到我头上了吗?”

  秦晷抿了下唇:“还记得是什么事吗?”

  “忘了。”荀觉直白地说,“那事之后,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 好多细节都想不起来了。”

  秦晷站起来, 把喝光的纸杯丢进垃圾桶:“那走吧,去看看,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

  “没事了?”荀觉问他。

  秦晷点头:“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回来是干什么的,我会控制自己,不给你拖后腿。”

  “拖也没关系,老攻在呢。”

  秦晷回头,笑起来。

  确实,三年前他孤军奋战,全世界都是黑色的。现在却不同,荀觉就在身边,分担着他的痛苦与无助。

  他们一定可以结束这一切。

  回到单位,薛小梅抱着一沓资料守在荀觉的办公桌边,瞧见秦晷,欲言又止。按照规定,案件内容不能向普通市民透露,以免引起恐慌。

  荀觉头也不抬地翻资料:“没事,你直接说吧,这又不是外人,你嫂子。”

  “嫂嫂……嫂子好。”薛小梅这时才入社会,还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实习生,受到的惊吓不亚于被投喂了一颗原子弹,毕竟她还不知道荀觉的爱人是男的。

  荀觉把资料往桌边一放:“太多了,懒得看,你直接拣重点说吧。”

  “啊?……哦。”薛小梅连忙站直,“A市出了几起尸体被盗的案子,闹得非常玄乎,上面要求抓紧时间结案,那边人手不够,想把你抽调过去。”

  “尸体被盗归市局管,找我-干什么?”

  “这不是……你的请假条刚好递上去么。”

  “请假条怎么了?”荀觉奇怪。

  薛小梅:“你自己写的,要回A市老家祭奠父母。市局抽不出人手,只能是你了。”

  荀觉揉了揉眉心,似乎想起了什么,“是不是医科大学大体老师被偷的案子?”

  “对,就是那个,不过也不止那个。”薛小梅道,“除了A市医科大,还有第一和第五人民医院,太平间的尸体都不翼而飞。其中一户死者家属闹得很凶,接连在各大公众号投稿,后来又被一个灵异论坛转发,闹得整个A市人心惶惶,都说是妖物作祟。”

  “我想起来了,”荀觉看了看秦晷,“刚才来找荀狗叫的那老头就是A市的。”

  薛小梅一言难尽地看着他,这人在媳妇儿面前竟然自称“狗叫”,跟平时二五八万的样子差别太大了。

  薛小梅心里撇了下嘴,嘴里仍尽责地说道:“是王富贵吗?他是A市人,在A市和晋城交界处的殡仪馆当门卫,和老伴住在殡仪馆宿舍。据他说客厅时常传来很多人走路的脚步声。有天晚上他值夜班,他老伴独自在家,忍不住开灯去看,结果差点吓个半死。”

  “看到什么了?”秦晷插嘴问。

  薛小梅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了,我怕吓到你。”

  秦晷:“……”

  荀觉哭笑不得,谁吓谁啊这是。

  荀觉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到一队穿着殓衣的尸体。他家窗户没关,那些尸体从窗户爬进屋,又笔直地从客厅出去了。什么事也没发生,老太太自己把自己吓晕了。”

  薛小梅:“…………”这能叫自己吓自己吗,她光是想想那个场景都起鸡皮疙瘩。

  秦晷点点头,和荀觉同时意识到,这八成就是穿书者的技能。看来A市的穿书者也不少,除了即将回来的荀觉姐姐,还有别的。

  薛小梅毛骨悚然地搓了搓胳膊,继续说:“说来真是邪门,不论是医科大,还是医院,监控都没有拍到尸体被盗的过程,据守值的门卫说,当晚也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出入。A市的调查就这样陷入僵局。”

  “当然啦,说不定压根儿不是人干的。”荀觉故意阴森森地说。

  薛小梅成功被吓到,缩了缩脖子:“是啊,A市来借人那位也说了,这事得叫个傻大胆去查。”

  荀觉:“……”

  “让你即刻出发呢,你要不给那边打个电话先?”

  “滚滚滚!”荀觉跩了她一脚。

  薛小梅撒丫子跑了。

  荀觉拿起那沓文件袋,朝媳妇儿苦笑了下:“明天还得抽空去查这个。你放心,我也不拖后腿。”

  “嗯。”秦晷没意见。

  荀狗叫能不能升职,跟这个案件关系很大,未来秦晷能不能吃他的软饭,跟这也有关系。他们不能改变原本发生的事,否则时间就会偏离原来的方向,到时即使穿书者被全部解决,他们的人生也会走向无法预测的未知。

  两人在路边小面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前往图书馆。

  按照规定,荀觉不算组织员工,只能在门口等。

  秦晷自己穿过熟悉的走廊,进入三年前的办公区。

  跟他单打独斗不同,赵拓和几名队友都有正式的编制,且因为战绩不俗得到了高层的盖章认证,他们有自己专门的办公室。

  秦晷径自前往那里。

  还没进门,便听到阵阵熟悉的笑声。

  他没有敲门,透过厚厚的毛玻璃,静静看着里面。

  里面的人正在吃饭,一个绰号呆毛的二十五岁青年正把圣女果抛向高空,用嘴去接,旁边的队友踹了他一脚,他扑个空,圣女果落入他人之手。

  大家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一道清瘦温润的身影背对着秦晷,无羁无束地坐在办公桌上。

  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转过头来,头顶的灯光在他发间蒙上一层微薄碎光,他唇角含笑,双眸中如有星辰流转。

  秦晷的呼吸停滞了,赶忙把先前在路边买的帽子戴上。

  赵拓微笑着向他走来:“你鬼鬼祟祟张望什么呢?哟,还戴上帽子了,进门脱帽,懂不懂?”

  他说着,伸手就来揭帽子。

  秦晷赶忙按住,带着点鼻音说:“你别……”

  刚一出声,眼眶便红了。这样的赵拓温暖熟悉,正是他无数次在梦中回忆的模样。

  赵拓弯腰打量他:“怎么了这是,我没欺负你啊!”

  “……”秦晷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队友乐疯了。

  “老赵,你特么干什么了不自知,看把我们小日初欺负成什么样了!”

  “就是,男人的帽子是随便能揭的吗?我们小日初虽然还没觉醒,但也二十二了,结婚了都!”

  “还不道歉啊?日初别气啦,咱们帮你打回去!”……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赵拓分外头疼。

  他只得举手投降:“行行行,算我错了。秦日初小朋友,我不该揭你的帽子,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什么叫算你错了,一听就渣。难怪我们小日初弯了一辈子,你那么近的楼台,楞是捞不着!”又有人起哄。

  赵拓回头笑骂:“滚滚滚,他弯他的,老子是直的!”

  骂完才又将目光转到秦晷脸上,伸手揽住他的肩膀:“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姓荀的给你脸色看了?他敢嫌弃你,哥回去就帮你收拾他!”

  秦晷感觉那股拧劲儿过去了,才笑着撒谎说:“没事,去理了个发,发型搞坏了,丑得要死。”

  “这就不对了。”一个队员说,“小日初啊,谁不知道你是咱们组织最靓丽的一朵花儿,发型剪坏了算什么,你就是剃光头,那也是美的!”

  “啊对,我作证,后勤部新来的小姑娘今天还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呢。我没给,怕你为了你家那位守身如玉!”赵拓促狭地说着,把自己的盒饭递给他,“吃了么,来个鸡腿?”

  “吃过了。”秦晷吸了口气,“叫我来有什么事?”

  说起正事,赵拓和队员们都收敛了神色。

  赵拓拉了把椅子让他坐下,这才迟疑着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都不想听。”已经知道结果的秦晷下意识说。

  赵拓有点诧异:“你知道了?不会是你爸……”

  这下气氛尴尬了,他们本打算循序渐进的,没想到一下子进入正题,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秦晷站起来:“反正我已经知道了,根据上次的体检结果,我的觉醒期快到了。而这个任务,和荀觉有关。”

  赵拓和队员们交换了个眼神,“日初,你听我说。荀觉只是关联,他不必要参与进来。秦局已经向纸片人相关部门施压,要求给荀觉安排一个出差的任务,这样他就能远离是非中心,等他回来,一切都结束了……”

  秦晷怔了下,他没想到荀觉的出差是这么来的。

  秦延肆联系纸片人相关部门,当然不可能把话说透,那边稀里糊涂,还以为帮了大忙。

  秦晷无奈摇摇头,正色道:“我要求荀觉加入。”

  “加入什么?”赵拓一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秦晷:“他被安排出差的地点好死不死,正好在A市,避不开的。”

  赵拓脸色沉下来,声音严肃几分,“秦日初,你确实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荀觉只是一个纸片人,就连你,也没有意识觉醒。这虽然是个D级任务,可牵扯太多,我是队长,要对你们所有人负责。”

  “我不要你负责。这件事我自己负责。”秦晷说。

  赵拓惊呆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队员们忙拉了秦晷一下:“日初,这不是任性的时候,我们不能把纸片人牵扯进来。”

  秦晷知道无法解释这事,只得强势地道:“我也没有意识觉醒,严格来说,我也是纸片人,你们能带我,为什么不能带他?”

  “秦日初!”赵拓不悦喝斥。

  秦晷于是更强势道:“在我看来,你们才是不必要参与的,不如这样,这任务我来接,你们……”

  “啪!”赵拓一掌把杯子拍碎了,死死审视他,“你是谁?”

  秦晷:“?”

  赵拓目光犀利起来:“你不是秦日初。他虽然顽皮,却不会不知分寸,你……究竟是谁?”

  他说着,又要来揭秦晷的帽子。

  秦晷疾步后退。

  他当然不是秦日初,三年前的自己就是个傻子,只知道跟在赵拓后头捡经验,最终把这一屋子的都拖累死。而现在他的实力已经能和赵拓比肩,他不想重蹈覆辙。

  他冷冷道:“老赵,你听我的,我现在说不清楚,说了你们也不会信,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纸片人比我们所了解的还要难以想象和控制。”

  赵拓仍在审视他,片刻冷笑:“你既然知道纸片人无法控制,还想带荀觉?”

  “他值得信任,你听我的,这任务没他不行。”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赵拓回头和队员用眼神交流,片刻都笑起来。

  “行了行了,信你是秦日初了,你这恋爱脑,真是没救了!”

  赵拓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对不起啊,刚刚怀疑你。你要早说你离开不荀觉,就没这出了不是。日初啊,你的心情我能理解,第一次出任务多少有点紧张,不过没事啊,哥哥们都在,再说,这只是个D级任务。我保证,我们会让你全须全尾地回来,跟你的小情-人和和美美过一辈子的。”

  “……”还是没说明白,秦晷叹气。

  他只得发狠,直勾勾地瞪着赵拓:“你第一次时,害怕吗?”

  “真是个小孩儿,说你的事呢,怎么又扯我身上了。”

  “你第一个任务就连累了我妈妈,不觉得应该弥补我什么吗?”

  “……”冷不丁地,赵拓笑容凝固了。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秦晷死死盯着赵拓,说完这句就后悔了,但话已至此,他只能继续说下去:“纸片人拿刀向你扑来,你本能地反击,你违反了组织的铁律,如果不是我妈妈冲到你们之间,你那把刀会刺入纸片人身体,那样你就会被组织开除。老赵,你现在的任务怎么接的,你不应该跟我有个说法吗?”

  “你都知道了。”赵拓轻轻地说,浑身像被抽干似的,无声地垂下头去。

  秦晷道:“我最近才想明白你跟我讲过的故事。老赵,我仍无法理解,你能告诉我自己杀了人,为什么不干脆向我坦诚,那个人是我妈妈?”

  赵拓说不出话来,随手拆了烟盒,点燃一支烟。

  他没有抽,静静看着那烟燃尽。

  秦晷没有催促,心脏忽然剧烈地狂跳起来。这不是他想象中与赵拓重逢的场景,可那些话和疑问,就像早就蓄谋好的,如此自然地说了出来。

  很伤人。

  他却忽然意识到,他很想知道答案。

  好半晌,赵拓才苍白地笑了下,嗓音沙哑地开口:“我说不出来。日初,我不是一个好人,我想改变世界的初衷踩在你-妈妈的尸骨上,我面对不了这样卑劣的自己。

  “你爸爸让我这次任务带你,说实话,我很排斥,我不希望你参与进来。你现在很幸福,也许你死去的妈妈正在天上保佑着你……可我人微言轻,现在还无法撼动组织的规定。

  “我改变不了你的宿命,我只能尽全力,让你,和你爱的人少受伤害。”

  说完,他无奈地笑了下,“这样的回答你满意吗?日初,你是我的小弟弟,我不会害你。”

  那烟彻底燃烬了,他没管,直勾勾地注视着秦晷,眼里万千情绪汹涌,如海浪,翻上来,又没下去。

  秦晷努力克制自己想要掉头走开的冲动,拳手紧紧攒了起来。

  “我的要求,让荀觉参与。”

  赵拓不知该说什么了,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行,让他跟着你。但我先说好,不许捣乱,生死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