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甬道的入口在一块巨大的壁毯后, 走进去,四下无光,静得出奇。

  荀觉跟着监狱长走了几步便停下来, 凝神静听, 办公室的门开了又关,好一会没有动静,他高悬的心才慢慢落回肚子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荀觉冷冷地问。

  监狱回过头来, 黑暗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亲爱的, 你猜不到我的想法吗?可我看你似乎对另一个我很熟悉呀?”

  “你自己也说,他是另一个。”

  “是吗?”狭小的甬道里, 监狱长欺身上来, 把荀觉堵在墙角, “但是我们有一样的喜好和审美, 你知道,大部分的性格在十四岁前就成型了。”

  “……”荀觉挑了下眉, “那你还不跪下喊爸爸?”

  “你们私下里这种情趣吗?”监狱长似乎有些震惊, 单手撑着墙, “他看起来不像能跟你这么玩的人。你们还玩过什么?制服?丝-袜?女装?”

  “……”曾经被迫穿过护士裙的荀觉突然不想聊了。

  监狱长:“你认识的那个我, 私下里是怎样的?脾气好吗?唔, 看起来很凶的样子, 你要是腻了,不如试试我这款的?”

  荀觉没忍住,轻笑了下:“大人,你长得比他还凶。”

  监狱长:“……”

  荀觉:“问话之前, 先想想自己的重点吧。知道的呢, 是你对他充满了好奇, 不知道就要以为你暗恋我了。可惜了,名草有主,结婚三四年了都,还是过了明路,得到秦延肆祝福那种。”

  “秦、秦延肆同意了?”

  荀觉挑眉:“不然我们能一起做任务吗?”

  “你们……一起做任务……”监狱长的声音低下来,手臂慢慢从墙边抽离了,“原来另一个世界的我,过得这么幸福……”

  “你觉得他幸福?”

  监狱长不说话了,后背向另一边的墙壁靠去,半晌自嘲地哂了一声。

  荀觉在黑暗中看不到他了,四下里只有彼此轻轻的呼吸。

  霎那间,荀觉有种错觉,仿佛这人也是秦日初。

  不,他就是秦日初,尽管十四岁以后,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他身上仍有秦晷的影子,那些在童年时就已成型的孤独与悲伤。

  荀觉伸手拍了拍他,就像拍着那个他不曾见过的,十四岁的秦晷。

  荀觉:“如果我说,他过得也不幸福,你高兴吗?在你受苦的时候,他或许正在享乐,而你享乐之时,却也正是他的受难之时。这才是平行世界的真谛不是吗?总有一个人,在另一个时空,弥补你人生的缺陷。”

  “弥补吗?弥补啊……”监狱长低低地叹息。

  荀觉:“不然你为什么和他交换身份呢?他没有反抗,因为他忽然明白了你的意思,只有呆在你的办公室,才是最安全的。”

  “他那么弱……”

  “是啊,你保护他,不就是在保护你自己吗?你们十四岁才分开,人性的本质却是一样,你没那么坏。”

  “我还不够坏?”监狱长吃吃地笑起来,“我见你的第一面,就看上了你这张脸,我想要代替他,跟你去你们的世界生活。我还不够坏?”

  “不瞒你说,我小时候还想当□□教父呢,但我最终长成了一个警察。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是看他想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在我看来,你保护了我的爱人……还不错。”

  “你觉得我不错?”监狱长轻佻地吹了声口哨,“不怕媳妇儿吃醋?”

  “也许会,但他能理解。因为他信任你。”

  “你呢,你信任我吗?”

  “我信任他。”

  “……”黑暗中,监狱长定定注视着他,半晌无声地笑了,“所以在你眼里,他就是他,独一无二,哪怕平行世界还有无数个秦日初,可你眼里的那个人,永远只能是他。”

  “没错。”

  “如果我和他同时出现在你面前呢?”

  “你脑袋上没有我给的那道疤。”荀觉苦涩地笑了下。

  监狱长笑容一滞:“……你给的?”

  荀觉没有回答,但监狱长眼珠一转,便猜到了大概。

  片刻,他又笑起来,这次轻松地长舒了口气:“都这样了他还能和你在一起,我可做不到。算了,祝你们幸福!”

  他说完,转身就走。

  荀觉问:“你去哪?”

  “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什么告诉你?”

  荀觉沉默片刻:“或许你知道怎么召唤乌鸦?”

  “召唤乌鸦?你想干什么?”监狱长的声音阴沉起来。

  荀觉从衣服里拿出那本规则指南。

  “这是什么?”监狱长一把抢过去,翻看起来。

  四下里漆黑无光,荀觉诧异:“你能看见?”

  监狱长头也不抬:“我跟你媳妇儿可不同,亲爱的,不要太迷恋我,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荀觉:“……”翻脸比翻书还快,这点和秦日初倒是如出一辙。

  半晌,监狱长从本子里抬头:“你哪来的?”

  “你猜?”

  监狱长一转眼珠:“机械室。那里很久没人去了。”

  “对机械室你了解多少?”

  “没人对那里了解。或者说,不仅是机械室,这船上还有许多的秘密,我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搞清楚。你确定要召唤乌鸦吗?”

  “怎么?”

  “你自己看第三十条。”

  荀觉:“……”

  他憋了半天,闷闷道:“看不见。”

  监狱长:“……”

  监狱长挑眉:“需要我念给你听吗?”

  荀觉篡了篡拳头:“不看你长着我媳妇儿的脸,我就揍你了。”

  “揍就揍,你又揍不过。”话是这么说,监狱长还是念道,“规则三十,无论何时,不要召唤乌鸦,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荀觉怔住。当时急着救岑陌,没往下看,这么一来,规则三十完全推翻了规则二十七的描述。

  这是个悖论。

  监狱长:“不知道你们怎么找到的这个,但这上面的描述暖昧不清,加上你们对监狱本身不够了解,最好不要轻易相信。”

  荀觉也不想相信,但这笔记无疑是他的字迹。

  他心念一动:“或许你见过这个世界的我?”

  “你?”监狱长笑了,抱肩倚在墙上,“怎么,还真看上我了啊?自己是没办法了,想找一个平行世界的你,让他幸福?亲爱的,要不然你就从了我吧!”

  荀觉没理会他后面说什么,眸光黯淡下去。

  难道平行世界的他,真如秦晷所说,年纪很大,与这个世界的秦日初错失交臂?

  那么这本规则指南,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见他沉默不语,监狱长撇了下嘴,“走吧,伊菲2号召集大家了。”

  “你怎么知道?”荀觉脱口问,问完反应过来,监狱长有乌鸦当眼线,除了机械室,每个角落的事都瞒不过他。

  监狱长在前面带路,两人很快穿过甬道,来到餐厅门口。

  囚犯们正在剪刀手的吆喝下整队,没人注意到他们,只有曲安宁和夏箕奇靠过来,两人皆是一脸愁苦。

  “小表弟,我亲爱的,你看见哥哥不开心吗?为什么这副表情?”监狱长伸手把夏箕奇勾过来,作势拧他的嘴角。

  夏箕奇吓得不轻,这么幼稚的事,他哥十八岁以后就不干了!

  他不自在地向荀觉求救,荀觉望天,假装看不见。反正对于夏箕奇来说,两个都是哥,作为小表弟,当然是默默承受啦。

  夏箕奇反抗不得,一张脸被他哥揉圆搓扁,快要崩溃。

  怀里的夏叽叽同样不舒服,咕咕叫了两声。

  监狱长曲指弹了弹它脑门:“啧,大人说话小孩儿插什么嘴,还瞪我?再瞪把你和花旗参一块炖了。”

  夏箕奇惊悚得不行,小小声说了句:“哥,叽叽是公鸡,炖汤不好吃。”

  监狱长:“……”妈的,平行世界的小表弟究竟怎么长的,这活脱脱一个深闺妇人啊!

  低头再看这货畏畏缩缩的样子,顿觉索然无味。

  监狱长目光在人群里搜巡一阵,趁剪刀手玩忽职守的工夫,朝不远处打了个响指:“小叽叽,你过来。”

  那个和夏箕奇一模一样的囚犯愣了愣,扒开人群走了过来:“哥,你叫我?你面具呢,怎么不戴了?”

  监狱长轻哼一声,把随时准备逃跑的夏箕奇抓过来:“认识一下,平行世界的你们。”

  夏箕奇:“……”

  小叽叽:“……”

  两人神情各异地对视片刻,夏箕奇迈动小碎步躲到了荀觉身后。

  小叽叽轻哼了声:“他啊,早前还想跟我套近乎呢,被我一根毛毛虫吓哭了。哥,这种弱鸡就不要说是我了,丢不起那人。”

  夏·丢不起那人·箕奇终于意识到“他哥”也不对劲,求助般地看向荀觉。

  荀觉只得把事情说了说,道:“这事暂时就我们几个知道就行了,对其他人什么都不要提,免得惹出事端。”

  夏箕奇和曲安宁赶忙点头,只觉得今天的瓜真是吃够了。

  几人正说着,餐厅的门打开了。

  剪刀手驱赶他们入内。

  里面已经焕然一新,连桌布都是全新的。

  复活2号们齐刷刷地站在伊菲2号身后,伊顿还在啃腿骨,但显然不是拉尔的腿骨了。

  “我有个问题。”荀觉偏头,低声问监狱长,“拉尔死成这样,还能复活吗?”

  “复活?不,亲爱的,严格来说他们不是复活,是替代。死去的人要么被乌鸦吃了,要么被人吃了。”

  “那这些人从哪来的?”

  监狱长斜睨他一眼:“我以为我已经告诉你了?”

  荀觉一怔:“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

  “他们从另一个世界来。亲爱的,你的记性留在另一个我那里了吗?”

  荀觉:“……”

  他组织了下语言:“我的意思是,他们穿过另一个世界,总要有个媒介吧?”

  “媒介啊……”监狱长低头窃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荀觉:“……”拳头又紧了紧,要不是这人长着他媳妇儿的脸……

  算了,最后他只能安慰自己,估计这人也不知道吧。

  过了一会,岑陌也被人带了上来,她换过了一身衣服,穿着宫廷式的服装,脸上化了伊菲1号那样的奇怪妆容,不用介绍,这身打扮已经表明了她的身份。

  “佩奇,我亲爱的,快过来,站到我身后。”一看到她,伊菲显得很高兴,夸张地展开双肩,欢迎她的到来。

  岑陌面无表情,路过曲安宁身边时,跟她交换了一个幽怨的眼神。

  她走到伊菲身边,嘴巴还是老样子,重复着伊菲的话。

  “大声点,孩子,你太腼腆了。这群蠢货没长耳朵,你得负责把我的话如实地传达给他们。”

  岑陌只得提高音量,大声重复。

  伊菲毫无感情地拍了拍手:“很好,佩奇,就是这样。现在,本监狱长要发表重要讲话,你们这群弱鸡,都给我牢牢记在心里。第一……”

  话音没落,伊顿“咔嚓”一声,把最后一点骨头吞了下去,说道:“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明明答应过我马上开饭的。”

  “我讲完就可以开饭了!”伊菲不耐烦,面目狰狞地吼他。

  伊顿缩了缩,只好作罢。

  伊菲转回头来:“我刚刚说到哪了?哦,本监狱长要发表重要讲话,第一……”

  “伊菲,你还没讲完吗?我要饿死了。”伊顿说。

  伊菲:“……”

  他明显察觉到底下有几名囚犯憋不住想笑了,特别是那个和监狱长身形相仿的弱鸡,更是明晃晃地把嘲讽挂在了脸上。

  他咬着牙,假装没有听见伊顿的嘟囔:“第一……”

  “伊菲!”

  伊菲终于受不了了,一拳把伊顿脑袋按进身后的石墙里。

  “吃吃吃,你-他-妈就知道吃!摸摸你自己的牙缝,还塞得下东西吗!”

  伊顿老老实实摸了摸牙缝,点头:“我还能吃下五头牛。”

  “……”伊菲直接被弄得没脾气了,又把他脑袋揪出来,当皮球踹倒在地,“算了,上菜吧。”

  几个瘦弱的纸片人推着餐车进门,盖子还没揭开,伊顿毫无形象地扑了上去,连盘子一起吞得干干净净。

  伊菲气得跳脚:“你-他-妈给我们留点!”

  留是不可能留的,他话还没说完,一个餐车已经空了。

  他只得派人把剩下的餐车抢回来,本来食物就没多少,这下更少了。他气急败坏,又不能真的弄死伊顿,只得指着囚犯们毫无形象地嚷道:“你们,一个都不许吃!给我在旁边看着,看着我们吃!”

  谁知道,就因为这一句话的停顿,手里的羊腿骨就又被伊顿抢了。

  伊菲:“……”

  囚犯们这回明目张胆地发出了笑声,伊菲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慑力荡然无存。

  他抽出手绢,用力抹了把脖子里的汗,陡然一脚向岑陌跩去。

  “我让你笑了吗?啊,让你笑,你笑啊!”

  岑陌被他跩得呕出一口血,嘴里仍重复着他的话,机械得像个破布娃娃。

  伊菲更气了:“来人,给我把她四肢削了,泡在蜜罐里做人彘!”

  这话一出,荀觉脸色顿变。

  曲安宁推开过道的夏箕奇,就要往前冲。

  监狱长懒洋洋拽了她一下:“别着急,亲爱的。”

  “什么?”曲安宁眉头皱起来,这人虽然长着和秦晷一样的脸,但她并不信任他。

  监狱长笑吟吟地从人群里走了出来:“伊菲,亲爱的,已经十点半了。”

  伊菲正在气头上,瞪圆了眼睛骂道:“你是谁?谁允许你出列的,想死吗!”

  监狱长好脾气地冲他挤了挤眼睛:“好心提醒你,这是监狱,十点半是熄灯时间。”

  伊菲一怔,下意识看了看头顶的烛台,那烛台好好地燃烧着。

  他恼羞成怒,一拍桌子:“老子是监狱长,我说什么时候熄灯,就什么时候熄灯!”

  “但我要提醒你,大家该回牢房了。”

  “什么?”

  “规则三十五,每位犯人都应在十点半回房就寝,否则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话落,一滴血从天花板坠-落,掉进了伊菲面前的盘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