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熟稔的声音让顾意顿了一瞬, 她慢慢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妩媚动人的明艳容颜。

  嘴里的烟似乎带出了一点涩味,她抬手取下烟, 目视着眼前人。

  “你怎么来了?”

  曲流笙笑了一下,语气隐约透了些恼意。

  “怎么?这么不想我来?看来顾小姐还真想始乱终弃?”

  这几日顾意的电话迟迟打不通,她一回港市就找了人去查她的下落,而不等查的人传回消息, 曲家却收到一张请柬, 钟斯年的寿辰将至, 他想借自己过寿的机会给孙女结一门婚事。

  巧不巧,他的这名孙女恰好也叫顾意。

  从曲怀锦口中得知顾钟两家的渊源, 曲流笙颇有种自己被耍了一遭的感觉。

  一边说着喜欢,一边又在她也动心之后玩消失,再有消息就是要结婚了, 姓顾的到底想干什么?

  根本不想再和她有任何牵连, 可在曲家再见到当初她为自己披过的那件大衣后, 却还是忍不住想要找她问个清楚。

  于是想方法得到了自己从来不知道的另一个手机号。

  心里的恼意又更重了些。

  想好了一万句质问的话,可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听见那道透着倦意的清缓话音,所有的恼怒忿懑却又于瞬间消弭。

  她在疲惫什么?

  能把自己甩开不是应该很开心么?

  思来想去却无果, 索性亲自来找个结果。

  听到眼前人的问话,顾意眼睫轻点,低敛着掩下了眸。

  “不是戒了么?”

  知道她问的是烟, 曲流笙垂目瞥了一眼。

  “容易上瘾的东西,戒了也总有捡回来的那天。”

  无心的一句话, 却让本就心有芥蒂的人起了波澜。

  顾意将烟熄灭,转身要走。

  “曲小姐开心就好。”

  曲流笙怔了一下, 抓住她的手,气极反笑,“顾意,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没来由的接近,没来由的远离,脾气再好的人也该起火了,更何况她出了名的脾气差没耐心。

  顾意停下脚步,神色淡淡。

  “看来曲小姐还是没有认出这条丝巾。”

  冷灰色的丝巾仍在她腕间系着,黑玫瑰的刺绣被藏进叠起的褶皱里,瞧来与寻常丝巾没有任何区别。

  曲流笙攒起了眉。

  她自然知道那条丝巾是她的东西,但她以往时常用丝巾作配饰,什么时候丢了一条也根本不会发觉,所以无从想起。

  不回答的安静已然说明了一切,顾意微微笑着,将手一点点抽离。

  “无关紧要的东西,记不得也没关系。既然来了,曲小姐玩得开心。”

  客气而疏离地略一颔首,她转身走回到人群当中。

  到了正点,钟斯年终于携同夫人一起露面。

  先前港市那些八卦消息一直传他身体抱恙,所以才从国外回来想要着手分配钟家财产,以提前处理好身后事。

  然而众人看到年过耄耋的老爷子精神矍铄地从台阶上走下,没有丝毫不济模样,就知道流言不攻自破,恐怕钟氏集团明天的股票又要涨几个百分点。

  平日里鲜少聚在一起的钟家亲戚有说有笑地簇拥在钟斯年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些家长里短,人群中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满目其乐融融景象。

  老爷子久未回过港市的孙女被叫上前,一袭兰草暗纹的黑色盘扣长裙,接人待物都是得体姿态,在华灯璀璨的宴会中仿佛别样的一抹淡月,叫先前从未见过的几家公子少爷都开始主动近前攀谈。

  曲流笙端着酒站在长桌边,目光睨着人群中游刃有余的身影,一双桃花眼微敛,捏着酒杯的手都隐约泛了白。

  曲怀锦知道她酒品不好,特意嘱咐了不让她多喝,她再娇惯也知分寸,所以只是端着杯没有喝,于是心里的躁意不减反增。

  偏有不长眼的人在此刻靠近。

  穿着深棕色法兰绒西装的男人端着酒走近,脸上挂着笑,声音是刻意压低的低沉。

  “是曲小姐吧?”

  冷郁的眸子掀他一眼,曲流笙语气不耐。

  “有事?”

  她看过太多同样神色的男人,藏着眼里的欲望装腔作势地与她交谈,浑似个花枝招展的花孔雀,一副求偶的姿态。眼前人不外如是。

  男人好似对自己极为自信,听出了她的不耐烦也不退缩,只是慢条斯理地递上了一张名片。

  “霍启鸣,想和曲小姐认识一下。”

  略微一顿,曲流笙接过名片,眸光深邃地看向了他。

  “原来是霍少爷。”

  霍家靠通信产业一朝发家,在港圈也算新贵,钟斯年给顾意看中的结婚人选里就有霍家的这位二少爷。

  见到眼前人在得知自己身份之后态度转变,霍启鸣不由心下得意,脸上却还是端着自认为潇洒的笑,拿腔拿调。

  “仰慕曲小姐许久,一直没机会见面,如今终于得见,才发现曲小姐比传闻里还要漂亮许多,所以忍不住想来和曲小姐打个招呼。”

  曲流笙眉梢微挑,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里的酒杯。

  “既然霍先生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想来这招呼应该也没有别的意思吧?”

  霍启鸣晃了晃酒杯,“曲小姐如此佳人,我当然希望不只是打个招呼了,至于那些传闻……曲小姐在国外待得久了,难免被那边的奇风异俗同化,相信回国之后总会变回来的。”

  曲流笙笑了一下,勾起的唇带了一丝讽意,然而出口的话音却仍是散漫慵懒。

  “没想到会得霍先生青睐,实在受宠若惊。只不过我听说钟老爷子对霍先生也是青眼有加,恐怕我不值得霍先生放弃钟家这棵大树吧。”

  霍启鸣笑了笑,靠近她身旁放低了声音。

  “一个外姓人,钟老爷子不见得会多上心,何况这顾小姐美则美矣,到底清汤寡水了点,哪里及得上曲小姐美艳。”

  言谈之间,视线已然扫过了眼前的雪颈玉肩,嗅到那抹勾人幽香,眼神中便流露出了些许掩饰不住的贪婪欲望。

  而下一刻,一杯红酒却徐徐从他头顶浇下,将整件西装湿了个透。

  直到杯中酒倒尽,曲流笙才将酒杯放回桌上,笑得云淡风轻。

  “失手了,实在抱歉。”

  怔愣片晌,霍启鸣暴怒着反应过来。

  “你!”

  一道声音适时地从旁插入。

  “哎?霍先生衣服怎么湿了?宴会还要一段时间才结束,不如我让人带你去擦洗一下吧。”

  钟念说着,叫了一旁的佣人来为霍启鸣领路。

  见有钟家的人到来,霍启鸣终究不便再声张,只能忍气吞声地怒视了曲流笙一眼,随即沉着脸离开了宴会厅。

  角落的小插曲并未引起其他人注意。

  看他离开,钟念转过了头,“曲小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曲流笙懒散地为自己重新换了一杯酒,“你怎么过来了?”

  钟念笑着:“我姐现在走不开,所以让我多看顾着曲小姐。”

  拿着酒的动作一顿,曲流笙抬眸,倏然对上短促的一眼,而不过一瞬,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又淡淡地转向了别处,似乎只是无心的一瞥。

  垂落的眼尾微微弯了些许,曲流笙轻哼一声。

  喜欢装,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她摩挲着酒杯,似觉得有些无聊,于是和身旁人闲谈起来。

  “钟念,你姐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

  钟念不解:“什么样子?”

  “话少,装深沉,有什么事都不说,就爱让人猜她的心思。”

  一字一句都像从牙缝里挤出,说的多少带了些个人情绪。

  钟念不免笑起来。

  “我姐确实从小就不爱说话,小时候爸妈忙,没什么空带我俩,把我们送到姥爷那,我姐就会陪我姥爷下棋钓鱼,或者帮姥姥修修花草。后来我姥爷去了,我姐也经常一个人自己和自己下棋,可能慢慢就养成了话少的性格。”

  闻言,曲流笙恍然大悟。

  她总算知道顾意那些看报种花的习惯都是跟谁学的了。

  只不过……

  “她还钓鱼?”

  钟念点头,“以前每年我姐都会找个时间出海钓鱼,直到后来她去巴黎工作,很少再回港市,姥爷留下的那堆渔具也就没人用了。”

  听到关键字眼,曲流笙神色微动,“你姐是什么时候去巴黎工作的?”

  “五年前。”

  “那她什么时候离开的巴黎?”

  钟念想了想,“应该是三年前的九月十四,因为再过两天就是妈妈的生日,她当时突然从巴黎回港市,还让我们都惊讶了一下。”

  九月十四……

  曲流笙攒着眉思索了一阵,眸光忽然一动。

  那天晚上的人……原来是她。

  ……

  时至深夜,晚宴终于结束。

  顾意将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抬眸朝四处望了一眼,叫住了从身边走过的钟念。

  “曲流笙呢?”

  钟念左右看了看,没见到人,于是摇了摇头,“之前和我聊了一会儿后人就不见了,可能是先走了吧。”

  安静须臾,顾意略一颔首,走到长桌边端起一杯未饮的酒喝了一口。

  钟念看了看时间,“姐,我开车带你一起回去吗?”

  “你先走吧,我开了车。”

  “那你少喝点,待会找个人帮你开吧,我就先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才语笑喧阗的宴会厅顷刻安静下来。

  顾意将手里的酒饮尽,放下酒杯,走出了宴会厅外。

  淡白的月光洒满庭院,岛上山林环绕,深夜温度较之平常要低许多。

  她踩过月色,沿路来到停车场,视线扫见倚在车边的身影后,脚步就慢了下来。

  目光相望片刻,顾意徐徐问道:“怎么还没走?”

  “在等你。”

  “还有什么事么?”

  曲流笙站起了身,走近她眼前。

  “之前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说是,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问我同样的问题。”

  顾意看着她,没有说话。

  曲流笙似乎也不在意。

  “不问?那我告诉你。”

  她抬起手,遮住顾意的眼睛,缓慢的话语声清晰无遗。

  “顾意,你听好。”

  “我不管你到底在想什么,但从头到尾,我喜欢的都是你。”

  覆在手心下的眼睫轻轻扇动。

  伸手揽过她的腰,顾意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