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 阳光斜挤进窗帘的缝隙,在昏暗的房间里洒落一束分外惹眼的光,窗外有噪鹃在枝头乐此不疲地啼叫着, 搅得熟睡的人皱着眉将手里的玩偶盖在了眼前,丝毫不起作用地试图遮盖住那些扰人的声与光影。

  黎以白回到房间,见到蜷着身子把脸埋在玩偶里的人,不由笑了起来。

  她走近床边, 单膝跪在床上, 俯下身子揉了揉露在玩偶外的那只耳朵, 轻笑道:“小鱼,起来吃饭了。”

  楚渝拖着语调低懒地嗯了一声, 眼睛却仍没有睁开,只是将玩偶挪到一旁,略抬起头往脸边的那只手蹭了过去。

  她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把什么东西贴在脸边, 以前是玩偶, 现在是黎以白身上的任何一点地方, 好像这样就能够更有安全感,也总会睡得好一些。

  昨晚因为玩到太晚,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即便其实什么也没做, 今天还是不大提得起精神,只想在床上躺着。

  见她一副睡不醒的样子,黎以白倚过身去躺在了她身边, 牵过她的手,任她靠着自己。

  “中午不是要去找老师拿明天比赛的参赛卡吗?再不起来该迟到了。”

  楚渝终于睁开了眼, 一贯清透的眼睛蒙了些懒怠的倦色,声音听起来也略微沙哑。

  “几点了?”

  “快十点了。”黎以白侧过身环住她的腰, “怎么这么困,昨晚没睡好?”

  楚渝唔了一声,低头缩在身前人怀里。

  “做噩梦了。”

  “梦见什么了?”

  楚渝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得了。”

  摸了摸她的脸,黎以白温声道:“那今晚早点睡,睡前喝一杯热牛奶,别想太多别的事情了。”

  楚渝乖顺地点头,“好。”

  两人再温存了一会儿,楚渝终于准备起床,而她刚坐起身,床头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她脸上露出了惊讶神色,“是曲姐姐。”

  一接通电话,对面就响起了有些焦躁急切的声音。

  “楚渝,你能联系上顾意吗?”

  楚渝愣了一愣,惑然道:“昨晚顾师姐不是和你一起回去了吗,你们没在家吗?”

  “我今早起来发现她不见了,打她手机也关机,餐厅里的人也说联系不上她,所以想来问问你。”

  楚渝略攒了眉,“昨晚之后我就没和顾师姐联系过,平时也是我同学和她联系的比较多,需要我帮你问问吗?”

  曲流笙沉默片刻,话音听来略显疲惫。

  “算了,应该也一样。”

  楚渝犹豫了一会儿,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身旁人徐徐道:“今早七点有一趟去港市的飞机,再过一个小时应该就到了,你到时候再打她电话试试。”

  “港市?”曲流笙怔了一下,“我知道了。”

  随即挂了电话。

  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楚渝茫然地转过头,“顾师姐去港市了?”

  黎以白并未肯定,“不确定,只是有这个可能。”

  楚渝不免疑惑,“学姐怎么知道?”

  明明她们俩除了元宵节那次见面以外应该根本不认识。

  见她微偏了头的不解模样,黎以白笑着挠了挠她的下巴。

  “你知道你的顾师姐是什么人吗?”

  “嗯?”

  “她是钟斯年的孙女。”

  钟斯年?

  楚渝反应了一下,当即吃了一惊。

  钟斯年就是港市钟家的老爷子,钟氏集团的创始人,放在显贵圈里也算首屈一指的人物。

  只不过因为他婚姻关系复杂,家庭内部不睦,相对他传奇般的商业经历来说,更为让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年轻时的那些风流韵事。

  “顾师姐竟然和钟家有关?”楚渝惊讶不已。

  黎以白应了一声,“钟斯年曾经有过三位夫人,第二位夫人顾婉宜与他离婚之后没有再嫁,但儿女都改成了顾姓,或许顾意也是随了她的姓。”

  “曲姐姐知道这些吗?”

  黎以白笑,“这些消息并不难查,她现在不知道,等到了港市找人一问就会知道了。”

  “喔。”楚渝点了点头,又有些不解,“学姐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曲姐姐呢?”

  黎以白略一扬眉,“那是她自己的事情,自然也要让她自己解决。”

  说罢,她笑道:“别想她们的事了,再不快点起来的话真的要来不及了。”

  楚渝啊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时间,连忙起身换衣服开始洗漱。

  简单吃过早饭后,黎以白送楚渝回了学校,分别前嘱咐了一句。

  “我晚上要和导师他们一起吃饭,应该会晚点回,你先回去的话就早点休息,不用等我。”

  “好。”

  沿学校西门往学院慢慢走着,楚渝看着聊天框里不断弹出的消息,连抽手回复的机会都找不到。

  王菲也已经知道了顾意离开的事,正接二连三地和她发消息念叨着,似乎很是诧异不解。

  王菲: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不告而别?难道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一通胡思乱想的猜测无果,到底也只能叹息一句,可惜了这么好的人和这么好吃的和牛卷。

  为什么会突然不告而别?

  想起那句开玩笑般提到的相像,楚渝觉得自己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

  到了学院办公室,负责管理参赛事宜的赵老师没在,而放着参赛卡的办公桌边站了一名身形高挑的女生。

  女生留着一头青棕色的中长发,发尾刚到锁骨,一身干净的白T外搭牛仔衬衫,看起来十分清爽利落。

  似是察觉到有人到来,她转过了头,在看清来人模样后,那张鲜眉亮眼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兴味盎然的笑。

  “楚渝?”

  楚渝怔了一下,“你是?”

  “吴虞。”女生笑着伸出手,“和你一起参赛的人。”

  楚渝恍然,与她握了一下手,“师姐好。”

  吴虞眨了眨眼,“你和我只差一届,就不用叫师姐了,既然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yu字,那我可以叫你小渝吗?”

  楚渝顿了片刻,委婉道:“师姐叫我名字就好了。”

  “啊。”吴虞笑眯眯地点头,“果然很高冷。”

  这般熟稔的打趣语气,让楚渝没来由的有些局促,而眼前人却好似一无所觉,转身为她取过了她的参赛卡。

  “你的参赛卡。”

  楚渝惊讶,“不需要和赵老师说一声吗?”

  吴虞颇无所谓地摇头,“不用,等他回来我告诉他就好了。”

  犹豫了一会儿,楚渝接过参赛卡,“谢谢师姐。”

  吴虞笑,“不客气。”

  转身将要离开时,楚渝又听见身后人说:“你的音乐会我去看过,弹得很好,比赛加油。”

  她略微回身,点了点头,再道了一声谢,就离开了学院办公室。

  和钢琴老师说了一声自己取到了参赛卡的事,楚渝见时间还早,准备留在系里练会儿琴,走到管理室一看,琴房竟然早已被占满,最快的一间也要一个小时后才到退房时间,无奈之下只能打道回府。

  今天日光正好,路边的白玉兰被晒出了晶莹的透明感,整条路都充盈着馥郁花香。

  楚渝略微放空地朝前走着,路过文科楼时,却见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经过,也走向了校门的方向。

  方学姐和社长?

  没想到会碰到他们两人,她踌躇片刻,念及毕竟是认识的人,走上前去正准备打个招呼,而刚靠近一些,就恰好捕捉到了和自己相关的字眼。

  “以白是不是已经和音乐学院的那个小学妹在一起了?”

  方觉夏不知回了什么,白帆感慨了一句,“还得是她啊,这么快就追到了。”

  “不过我记得她高中那会儿不就有个喜欢的人吗?喜欢到现在都九年了吧,怎么说变就变了。”

  再后来的话,楚渝没能听清,视线里只有一朵飘落在脚边的白玉兰,香得有些刺鼻。

  她一路平静地回到黎以白家,路过小区外的便利店时买了一罐酒,是黎以白之前给她喝过的水蜜桃味的起泡酒。

  她知道冰箱里应该还有,只是一点都不想去拿,到家将门关上之后,就坐在玄关边喝起了酒。

  带着果味的气泡在口腔里炸裂,本就木然的意识被酒精浸得愈发模糊。

  楚渝斜倚在墙边,目光无聚焦地虚望着对角的一点,脑子里来回重复着路上听到的那几句话。

  时而是“这么快就追到了”,时而是“她高中那会儿不就有个喜欢的人吗”。

  冷不丁的又想起寒假婚宴上黎以白说过的那句“像我的一个朋友”,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从来不说假话,三年前见过是真的,那像她的一个朋友想来也是真的。

  原来是像她的一个朋友……

  楚渝又笑了一下。

  黎以白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她一打开门,就见到昏蒙的黑暗里有一团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空气里溢满了酒气。

  她没有开灯,只是走近前去蹲下了身,伸手摸了摸那张有些发烫的脸。

  “小鱼。”

  蜷在地上的人动了动,低垂的头略微抬起,看她一眼,晕满醉意的眼尾就慢慢笑了起来。

  “黎以白。”

  “嗯。”黎以白轻声应答,“怎么喝酒了?”

  楚渝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笑。

  笑到后来,嗓子似是呛进了一团空气,刚抬起的头又低垂下去,弓着脊背剧烈地咳嗽起来。

  黎以白为她轻轻拍着背,待咳嗽缓和些许,楚渝抓过她的手,又笑着叫了一句。

  “黎以白。”

  “嗯?”黎以白应她。

  “你喜欢我吗?”

  不等回答,一滴泪从弯起的眼角滴落,溅在了她手背。

  “可是……”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