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行川脸色突变, 一双浓眉皱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

  “今天是你奶奶的生日, 我不想跟你说这些,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陪陪她,别让老人家整天为你担心。”

  纤长的手指沿着茶盏边沿轻轻摩挲了一下,黎以白微勾着唇, 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

  “齐总说得是, 孝道方面我总是及不上您的, 听说奶奶上个月才不小心摔倒入院,齐总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 看来公司事情一定非常忙碌,才会让您连去医院的时间都没有。”

  眼见齐行川神色愈发阴沉,许歆连忙出来打圆场, “以白, 你误会了, 上个月你爸去国外出差了,是真的没空,他找了两个护工和我轮流照顾你奶奶,确认她没事了才出院的, 你也不用太担心。”

  闻言,黎以白略一扬眉,微微笑道:“我的确不用担心, 不过许姨还是上心一些为好。毕竟十年前他也是去出差,回来之后就多了您和齐修。”

  许歆一僵,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黎以白!”齐行川额角青筋怒张, 眼中是压不住的怒意。

  “吼什么吼!”老太太板着脸从外走进,瞪着他用方言骂起来,“以白有哪句话说错了吗?当初不是挽云,你现在能有今天这么好的日子?结果你是怎么对挽云的?齐修只比以白小两岁,你难道敢说你问心无愧?”

  齐行川心烦意乱地抓了一把领子,语气有些僵硬,“妈,这里没您的事,您去忙您自己的吧,别瞎掺和了。”

  “没我的事?你是不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教育你难道还有错?”老太太冷哼一声,“阿盛,你扪心自问挽云对你怎么样,而你对她和以白又怎么样?你现在的名字是当初挽云给你改的,公司也是挽云出钱帮你开起来的,没有挽云,你不过是乡下的一个穷小子。别看她不在了你就对以白大呼小叫,我告诉你,在我眼里,我们家只有以白这一个孙女!”

  话音落下,许歆抽了一下气,捂着嘴一言不发地跑出去了。

  黎以白神色未变,走到老人家身边,话语放柔了些,“奶奶,时间不早了,您刚才不是说锅里在熬药吗?我陪您去看看火吧,别熬干了。”

  “哎……我还真忘了。”老太太拉过她的手,缓了口气,看向齐行川,“中饭在桌上做好了,你自己去吃吧,我和以白都吃过了,那些什么新衣服新鞋就不用拿给我了,以白都给我买了。”

  说完,她在黎以白的搀扶下蹒跚着离开了正堂。

  齐修从二人身旁擦身走进,拿着手机随口问道:“爸,我妈又怎么了?”

  齐行川本就正在气头上,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更是火上浇油:“你马上就大学毕业了,还只知道整天拿着个手机玩游戏,你考研成绩出来了没有?你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保研了,而你连个毕业论文都写不明白。”

  齐修撇了撇嘴,“她又不姓齐,怎么能算我姐。”

  似是想到什么,他往椅子上大剌剌地一坐,又说:“爸,不是我说,她当初那么对你,你干嘛还……”

  “闭嘴!”齐行川厉声高喝,打断了他的话,“你如果没考上研就自己滚出去找工作,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看着父亲沉怒离开,齐修悻悻地嘁了一声,有些没劲地转过头,目光随意一扫,却落在了一旁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

  这是……黎以白的电脑?

  四周安静无人,唯有天井外偶尔传来的鸟啼声。

  他眼中闪过一抹暗色,往外看了一眼,随后站了起来。

  光线昏暗的厨房内,灶台上正咕嘟地熬着一锅汤药,苦涩的药味儿随飘荡的水汽氤氲开,将本就不大的空间蒙上了一层白雾。

  白发苍苍的老人将有些老旧的木门推开,走到熬药的砂锅边揭开盖子看了看,松了口气。

  “还好你提醒我了,不然这药真要熬干了。”

  黎以白走近她身旁,扶着她在一旁的矮椅上坐下,“您坐着吧,我来就好。”

  齐奶奶垂了垂有些酸痛的腰,叹了口气,“自从上次摔了之后,这腰就越来越不行了,现在多站一会儿都疼得很,得亏你找了任医生定期给我理疗,不然现在只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熬好的汤药被倒入白瓷碗中,发出泠泠清响,清婉的话音徐徐道:“这些年没能回来多看您,是我疏忽了。”

  “诶。”老太太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一个人在燕城也不容易,学业又忙,能得空回来就很不错了,而且还隔三差五地差人送东西回来……”

  说到这,她关心地皱起了眉:“你现在钱还够不够用?燕城的物价不低吧?奶奶存折里还有你爸每年转的生活费,我在老家也用不上,正好我给你拿来。”

  眼看着奶奶起身就要去找存折,黎以白拦下了老人的动作,“奶奶放心吧,足够的。”

  闻言,齐奶奶想了想,慢慢坐了回去,“也是,挽云应该还是给你留了些钱,不过你也别太省着花,缺钱了就跟奶奶说,就算齐盛不管你,还有奶奶呢。”

  黎以白眉眼微弯,将放凉了些的药端给老太太,温声道:“好,一定跟您说。”

  齐奶奶一口喝尽碗里的药,苦得直皱眉,从兜里掏了一颗梅子含进嘴里,才又道:“最近怎么样?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遇上喜欢的人?”

  “嗯,遇见了一个。”

  老太太顿时来了精神,“哦?他多大,家是哪里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黎以白笑了一下,“比我小三岁,是溪市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现在还没毕业。”

  “小三岁?”老太太纠结了一会儿,随即又舒展开眉头,“也好,对你好就行。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奶奶看看?”

  黎以白微微笑着,“尽量明年吧。”

  “明年?明年好呀。”齐奶奶一下乐呵起来,“今晚除了排骨汤还想吃什么?明天除夕你叔叔也要回来,要留在老家过年吗?”

  黎以白摇了摇头。

  “太久没回溪市了,我想回老房子看一看。”

  齐奶奶顿了一下,略微叹了口气,“也对,那套房子里应该还有很多你妈以前留下的东西,你回去看看也好。”

  黎以白将喝过药的碗洗净,用纸擦干手上的水,转过了身,“喝过药了,您先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还有些事要忙,忙完再来陪您。”

  “没事,你忙你的,我去给那些鸡喂把谷子。”

  齐奶奶站起身,边念叨着边往外走去。

  黎以白回到正堂,刚踏入门内,就见到齐修有些匆忙地从内走出。

  似乎没想到她回来的这么快,齐修看她一眼,神色有细微的不自然,随即假作无事地哼了一声从她身旁走过。

  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黎以白走回到先前坐过的八仙椅旁,看着电脑包外变动了位置的拉链,微微眯起眸,片刻后,唇边挑起了一点弧度。

  *

  除夕当天一大早,楚渝就被妈妈叫醒陪她去菜市场买菜。

  整个菜市场人多得摩肩接踵,四处回荡着叫卖与砍价的喧嚷声,不时遇见一二不算熟悉的叔婶姨伯,将原本还有些犯困的她硬生生招呼醒了,只能僵硬地陪着笑在一旁听李晓清与他们攀谈闲聊。

  今天夜里要去姥姥家吃年夜饭,每年年夜饭都是由李家几位大厨合作完成,而楚景言毫无疑问是李家一众亲朋里厨艺最好的一位,因此买的菜也多是为他准备的。

  简单吃过午饭后,一家三口人开车来到了楚姥姥家,刚到地方,楚渝就被支使着开始大扫除,楚姥姥见状,想让她坐下休息,却被李晓清伸手拦了住。

  “妈,您看她整天不运动那样,爬个四楼都要喘上两分钟,让她多动动也是为她好,您就别心疼了。”

  摸着自己因为爬了四层楼而突破130的心率,楚渝无言以对,于是认命地开始扫地擦桌,几乎主动包揽下了所有的活。

  等终于把最后一个杯子洗完,闲下来可以休息会儿时,姨妈舅舅已经陆续赶到,天色也暗了下来,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年夜饭的餐桌边上挤满了人,面对着一年到头可能才见一次面的亲戚,楚渝除了举杯干笑,就是埋头吃饭,直到所有人吃完,一伙长辈蹿腾着开始打麻将,她才如获大赦般离开人群,独自钻到了外边的阳台上。

  今晚月色很亮,夜风微凉,远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来来往往,看起来比白天还要热闹一些。

  楚渝揉着肩伸展了一下有些酸疼的身子,随即微低下头倚在阳台边,有些懒散地刷起了手机。

  朋友圈里全是各家的年夜饭,已经吃过饭的干脆直播吐槽起了春晚。

  她刷了一会儿后,想了想,发自肺腑地打下一行字发了出去。

  “过年真是比练琴还累。”

  想来大家此刻在家都正好闲着,这条消息发出没多久,底下就多了一排点赞和评论。

  王菲:赞同

  林月:赞同

  白帆:虽然不会弹琴,但是赞同

  周楷:不会有成年人喜欢过年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王菲回复周楷:你再用这个句式我撕烂你的嘴[微笑]

  周楷回复王菲:刚分手的人怨气就是大

  没一会儿,这条回复又变成了[该评论已删除]

  可惜删除的还是晚了一步。

  王菲:[微笑][微笑][微笑]周楷,开学你就等死吧!

  周楷:天后饶命!

  ……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楚渝禁不住笑了起来。

  手机忽然震动了几声,许是看到了她的朋友圈,接连有人发来了新年祝福。

  她退回到消息界面,挨个回复表达了感谢,而在回复到白帆的消息时,随之提及到的那个名字却让她顿了一下。

  白帆:“学妹新年快乐呀!”

  白帆:“最近和以白玩得开心吗?”

  楚渝:“社长新年快乐。”

  楚渝:“社长怎么知道我和学姐一起出去玩了?”

  白帆:[得意]

  白帆:“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还知道你们俩前两天晚上还在一起呢。”

  楚渝一惊。

  学姐怎么这都跟别人说了?

  楚渝:“社长误会了,是我喝醉了才睡在学姐房间的。”

  白帆:???

  白帆:“不是,她不是说只是和你一起看电影吗?你们都睡一起了???”

  白帆:“不行,我得去找她让她给我发红包!”

  楚渝:……

  她回过神来,返回去看了一眼,才发现白帆说的是“在一起”,而不是“睡在一起”。

  是她做贼心虚了……

  楚渝懊恼地抓了一下头发。

  正在此时,手机亮度忽然变暗,屏幕中央跳出了黎以白的名字。

  握着手机的手一抖,险些按错直接将电话挂断,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接起了电话。

  “喂……学姐?”

  片刻安静,手机里响起了黎以白低柔轻缓的话语声,“今天很累吗?”

  听着那道不疾不徐的清婉嗓音,楚渝忽然放松了下来,她转过身看着远处火树星桥的夜景,“嗯”了一声,而后又说:“其实也还好,就是人多了点。”

  “嗯,你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

  是早已知悉的熟稔语气。

  而后言语中又透了一丝浅笑,“那我约你元宵节外出岂不是弄巧成拙?”

  “也不是。”楚渝很快回答。

  顿了一下,她又说:“不一样。”

  手机里传来了一声极细微的轻笑,熟悉的吐息仿佛如在身旁,黎以白似乎将手机拿近了些,带了些懒音的话语声在电话里听起来愈发明晰。

  “刚刚白帆来找我要红包,说祝我们百年好合。”

  楚渝一时羞窘,“社长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哦?原来不是那个意思。”

  重复的话语带了些若有似无的嗔意。

  楚渝耳根微烫,有些弄不明白她话中含义,于是只能支吾着含糊过去。

  所幸对面的人也没有再逗她。

  “今晚喝酒了吗?”

  “没有,喝的是茶。”

  “晚上喝茶,会不会睡不着?”

  “有点,不过反正妈妈他们要打麻将,就当守岁了。”

  发觉手机那头的声音极为安静,楚渝好奇道:“学姐在家吗?”

  “嗯。”黎以白抱着膝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中,下颌轻抵在膝上,“在家。”

  楚渝笑起来:“那代我跟叔叔阿姨说一声新年快乐。”

  黎以白亦笑了一下,“好。”

  时间嘀嗒地跳了一下。

  街市上攒动的人群忽然喧闹起来,身后客厅的电视也传来新年临近的倒数声。

  楚渝一边应和着妈妈让她去群里抢红包的喊声,一边弯了眉眼朝不在身边的人漾出一个笑。

  “学姐,新年快乐。”

  月色将清冷空荡的旧房子照亮。

  黎以白听着窗外传来的欢笑声,眼睫微点,低软的话音似呢喃般轻落下。

  “新年快乐,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