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以白坐在演奏台旁的咖啡厅里,身侧是通透的玻璃幕墙,阳光从外斜斜洒入,晃过墙外人工湖的池水,在她脚边晕上了一层泡沫似的朦胧水光。

  她看着不远处怔愣着站在原地,好似有些受惊的人,眼角露出了一点笑。

  只两秒。

  从她发出那两条消息,到她所注视的女孩抬起头找到她,只花了两秒。

  于是唇边勾起的笑意更显出了些许愉悦。

  楚渝回过神来,抿了一下唇,慢慢朝等待着她的那个身影走近。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学姐,好巧。”

  黎以白手里端着一杯热美式,抬起的视线自杯上氤氲的浅淡雾气后望来,悠悠道:“不巧,我在等你。”

  楚渝一怔,垂眸看了一眼,一张印着紫藤花纹样的门票摆在面前的咖啡桌上,票上的座位号与她的票正是连号,显而易见出自同一个人的手。

  难怪妈妈说单位给了两张票,但到她手上的却只有一张。

  得知一切都是李晓清的所作所为后,楚渝头疼起来。

  “给学姐添麻烦了。”她歉然道。

  黎以白看向她,已然明白她话中含义,端着咖啡杯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似乎觉得很有趣。

  “麻烦指的是什么?”

  楚渝犹豫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眼前人鼻息间透出一丝浅笑。

  “如果指的是看剧,那恰巧这也是我的喜好,所以算不上麻烦。”

  “而如果指的是和你相处,那或许添麻烦的是我,因为……”

  话音微停,坐在软椅中的女人略倾过身,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里的咖啡。

  “这次见面是我向阿姨提出的,而并非她的想法。”

  楚渝不觉愣住。

  什么?

  看着她茫然不知的神态,黎以白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只是笑着换了话题:“喝什么?”

  询问的声音将思绪扯回眼前,楚渝再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抬头望向电子屏幕上的菜单,迟疑片刻后,选择了一杯摩卡。

  黎以白眉梢微挑,略一点头,走到柜台前和服务生说了几句。

  不久后,点的餐食就被一并端了上来。除了楚渝要的摩卡外,还有一份杏仁海盐布朗尼,和一杯热牛乳。

  刚做好的咖啡还冒着热气,楚渝端起杯喝了一口,浓郁的可可与奶油味瞬间侵占了唇齿,对常人来说已是过分甜腻,而味蕾却仍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苦涩,令她不自觉地蹙了蹙眉。

  一只手抵在蛋糕碟的边缘,将那碟布朗尼推到她面前。

  她抬眸看了看对坐的人,道了一声谢,用叉子切下蛋糕的一个尖角送入口中,海盐细微的咸味儿中和了蛋糕的甜腻,让原本不喜甜食的人也不会太过抗拒。

  发觉没有想像中的甜,她又多吃了一口,把舌尖的苦涩彻底冲淡后,就没有再动。

  “不喜欢吃甜食?”黎以白问。

  楚渝一顿,点了点头,却也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不喜欢吃甜食,却选择了一杯很甜的咖啡,在他人眼里看来多少有些矛盾。

  “只是更不爱苦味。”她解释道。

  黎以白笑了一下,将自己刚点的那杯热牛奶替换了她面前的咖啡,“牛奶里没有另外加糖,不甜,你应该不会乳糖不耐受吧?”

  楚渝怔了会儿,摇了摇头,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就低下头端着杯子喝起了热牛奶。

  她今天穿了一件宽松柔软的高领毛衣,乳白的颜色与她手中捧着的牛奶几乎一样,白皙精致的下颌在垂首时陷进堆叠的衣领中,看起来就如同探出洞口的兔子,透着些小心翼翼的可爱。

  醇厚的牛乳掩覆了多余的苦与甜,口腔里只剩下浅淡的奶味儿,楚渝放下杯子,再抬起头,刚准备说些什么,却不防撞入了对侧望来的视线中。

  一桌之隔的人上身斜倚,撑起的手半支着下巴,丝毫未曾遮掩地注视着她,深而亮的瞳眸与她目光交错,却没有退避的意思,只是在短暂停顿后,视线焦点下移到了她的唇上,那双从容的眼睛里就勾了些笑。

  “过来。”

  是命令的句式,而语调却仍旧轻软温和,让人生不出半分抵触。

  楚渝懵然不知其意,只下意识地靠近了些,原本端着咖啡杯的手就从旁拿过一张纸,自然地落在了她嘴边。

  纸巾一点点擦过唇畔,动作轻柔得犹如逗弄爱宠的主人,带起细微的痒,无意间沾在嘴边的液体被仔细地擦去,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人生出了些窘迫。

  楚渝耳根顿时发烫,欲要后退,却被轻轻睇来的一眼止住了动作,贴近眼前的手仍未退开,只将手中的纸巾换作了一张湿巾,把脸侧残余的些许唇红也擦净,亦笑亦叹的话语声就随之响起。

  “看来学妹很受欢迎。”

  热意从脸侧蔓延到颈间,楚渝看着纸上的红印,尴尬地晃开了目光。

  “学姐误会了……”

  抿了抿唇,解释的话语顿住,大厅正堂的钟声敲响,她看着同场次的人开始陆续往歌剧厅走去,如获大赦般站起身来,转头看着走动的人群,目光根本不敢落在眼前人身上。

  “还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我们也入场吧。”

  黎以白含笑收回手,不再逗弄她,从善如流地站起身,随她一同走进了歌剧厅。

  人群沿着宽阔深长的走廊徐徐往前走着,地面的橡木地板被鞋跟敲出低微的轻响。

  楚渝微垂着眸看向脚下的路,目光没有丝毫偏倚,似乎生怕不经意撞上另一双眼睛,颈间的肌肤还透着些残存的淡粉,被衣领小心地掩藏起来,然而通红的耳尖却仍是泄露了平静表象下的局促。

  仿佛略微触碰一下就钻回洞内的小兽。

  “学妹喜欢兔子吗?”走在身旁的人忽然问。

  楚渝愣了一下,迟钝地转过头去。

  “啊?”

  清亮的眼神茫然地散落着,耳侧的发丝随歪头的动作滑落下来。

  更像兔子了。

  黎以白笑了起来。

  “很可爱。”

  楚渝仍未反应过来,便听身旁人又说:“下次换我请你看爱丽丝吧。”

  顺着她的目光落到一旁陈列展示的爱丽丝舞剧海报上,楚渝恍然回过神,踌躇了一会儿,却问道:“学姐是溪市人吗?”

  被询问的人眼中有微不可察的停顿,脸上神色却没有多大变化。

  “小时候在这边长大,后来去了燕城读书。”

  “唔”,楚渝点了点头,先前窘迫的情绪在闲聊中慢慢缓和下来。

  “学姐喜欢猫?”

  黎以白侧首看向她,“你看到了?”

  “嗯。”回想到照片里黑猫优雅神气的模样,楚渝夸赞道,“很漂亮的猫。”

  廊道的灯光安静地亮着,有些许落入了看向她的那双眼中。

  “是我高中时收养的一只流浪猫。那天下了一场暴雨,它就缩在街角,全身都被淋湿了,直到有人路过看见它,在它头顶放了一把伞。”

  脑海中已然浮现出了小猫发抖呜咽的画面,楚渝心生怜惜地轻叹口气,随即又是慨然的语气。

  “幸好有你出现。”

  一时安静。

  黎以白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光影交杂的眸中似洇开了一团雾。

  片刻后,她才说:“是,幸好……”

  声音很轻,末尾的两个字更似呢喃般吐出,让楚渝没能听清,她惑然地偏了偏头,却没来得及从那抹雾色中捕捉到什么,点着光的那双眼里就又化作了如先前一般的轻浅笑意。

  “该上楼了。”

  楚渝转回头去,刚刚汇聚的人群此刻在长廊与楼梯的交界处分流,票上的座位在一层楼座,她和身侧的人沿着三折楼梯上到二楼,按座位号坐下,将手机调成静音后,就安静地等待剧目开场。

  随着观众入席,附近的座位逐一坐满,灯光慢慢变暗,和缓的音乐与歌声在剧厅中响起。

  小王子的剧情大众早已耳熟能详,楚渝也不例外,幸好这场是法语,来看剧的人中并没有小孩,观剧体验因此得到了保证。

  剧情一幕幕推进,舞台上的布景换作成了一片麦田,狐狸的出现让现场响起了一阵掌声,而楚渝听着曲调交织而成的台词,却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了神。

  灯光昏暗,四周一片安静,坐在身旁的人看着演出,搭在椅侧的手略微支起,似是看得极为专注。

  衬衣挽起的衣袖未系袖扣,因着上扬的弧度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冰凉柔软的布料轻擦过她放在一旁的手,宛如若即若离的细羽,让她想要退避,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身后有人因为剧情轻声叹息,耳旁呼吸浅淡。

  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响起,身姿变换,支起的手垂落下来,有一点温热自然地触碰到她的指尖。

  恍惚间,她又嗅到了梦里的铃兰香气。

  等她再回过神时,狐狸已经面临与小王子的分别。

  “可是你都要哭了。”

  “是啊。”

  “那你从驯服中什么都没得到。”

  “我得到了。”狐狸说。

  它伸出手去,抚摸上了眼前人金黄柔软的头发。

  “我得到了麦田的颜色。”

  楚渝微微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