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二, 出于礼貌摩尔本想也去晨练的,可她实在起不来。再说霍绯箴也不让她起来,如昨天一般轻声细语叫她多睡会儿。
也确实是累, 纯粹是身体的累。等她再次醒来时,师徒三人都晨练完回来了。
按照昨天说好的, 今天是到处逛逛的一天。
“你猜我会带你去什么地方?”
“从常规来说, 要不是旅游景点, 要不是你以前常去的地方。”这个关子卖得一般,“或者你有什么新鲜的提议?”
“没有哦,就是这么常规。二选一, 选哪项?”
“第二项吧,你都看过我中学了, 总得看回来。”
结果第二项的内容非常多。霍绯箴在老家也就待了十来年, 读过的高中一所,初中两所,这还算正常。然而小学转学的次数竟有八次之多!搬家的次数更多到记不清,直到初中她独自租房子住才算稍稍安定下来。
霍绯箴说:“我妈命不是太好, 家里穷, 读书少出路窄,人却长得漂亮。你也大致能猜到她年轻时是做哪行的吧?”
“嗯, 能猜到。”早从她说不清楚爸爸是谁时就猜了个大概了。
“做她这行的可不适合把女儿带在身边, 又没有别的人帮忙照应, 所以她很早就另外租了房子把我单独放着。初中之后我也不需要她照顾了。”
“那时你还小,独自生活会害怕吗?”
“一开始总会有点, 后来习惯了也没什么。那时我就住在这里。”霍绯箴指了一栋老房子的一户, “离师父师娘家不远,他们知道后就经常叫我上他们家吃饭。”
说这些事时, 霍绯箴显得云淡风轻。摩尔却想起师娘昨天说的,其实这个人很别扭,也没有安全感。这样的家庭背景,这样的童年,能长出安全感才怪。
可是你看她现在,却是看不出来。这个人遇到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总能给周围的人一种强大可靠的印象,员工和朋友也会不自觉地信赖她。
“怎么了?”霍绯箴看她眼神不太对,“觉得我可怜?”
“不,我觉得你……”摩尔走近一步双手捧了她腮帮,“很顽强。虽然都时过境迁了,但我听了还是佩服。”
霍绯箴低头笑起来,拉下那脸上的手,垂到身侧牵在手里:“走吧,回去了,年初二中午是开年饭哦。”
好像有什么轻飘飘的东西越来越真实了。本来就是在走钢丝,而钢丝上长出的虚像却悄然有了重量,把钢丝都压弯了下去。
···
这个城市有着长长的海岸线,下午霍绯箴带摩尔去了海边。不是旅游景点,而是一个本地人才会来的一截海湾。看着没什么特别,沙质一般,石头稍嫌多了点。
海边天冷风大,摩尔扯了围巾又绕了一圈:“这里有什么特别?”
“我偶尔会来寻宝的地方。”
寻什么宝?
霍绯箴指了包夹着海湾的两岸:“你看那边,是酒吧街;那一边,是啤酒厂。它们总会有些东西扔进海里,比如说啤酒瓶。而水流流到这个海湾变慢了,挟带物就沉积下来。”
“于是,这里布满了……”霍绯箴弯腰捡起一个什么放到摩尔手里,“这种小东西。”
摊开掌心,是一块绿色的磨砂块,扁扁的还有点弧度,拿起来看还有光透过来,显得圆润通透,有点像水晶石。
“这是什么?”
“海玻璃。玻璃酒瓶的碎片掉进海里,被海水和砂石打磨掉棱角和光泽,最后变成这样子被冲上来。”
“有意思。”摩尔举着手里那片海玻璃对着光仔细看,“就像每一片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仔细找的话这里遍地都是,总能找到特别好看的。”霍绯箴凑过来捏着摩尔手里那块又看了看,“这片一般,我给你找个特别的。”
然后霍绯箴就踱步低着头找起来。
别人在海滩“寻宝”总会捡一大堆再筛选,但霍绯箴不这样,她手里永远只有两片。然后再捡一片,扔掉其中一片,对扔掉的那片毫不留恋。
边弯腰捡海玻璃,她还会自言自语般评价两句:
“好新,再回海里吧。”
“哦,这片有点年头了,至少在海里好几年。”
“这个绿色好普通,肯定是啤酒瓶。”
“这是瓶口的形状……这是瓶底的边缘。”
……
摩尔就在一旁看着她:“你要找什么样的?”
“当然是能入眼的,捡起就舍不得扔的……”
最后留在她手里的,是两片大小适中磨砂均匀边角流畅的海玻璃。一片呈淡淡的浅绿色,一片是淡淡的水蓝色。
“就它们了。二选一,你喜欢哪个?”
“都好漂亮。”确实是值得赞叹,明明是不值钱的玻璃碎,却被大海和时间修整得如此柔和,而这份特殊蜕变,也增添了质朴的美丽。
“都要。”摩尔的选择一如既往。
“不能,你先选一个。”
满地都是海玻璃,却非要她二选一。
来回犹豫了一阵子。
“那我选这个。”摩尔选了水蓝色的那片。
霍绯箴把它悬在摩尔耳垂旁比了比,只要稍稍加工就能变成耳饰:“不错,挺好看的。送你啦。”
摩尔笑着收下,这可是第一次有人从地上捡了东西就说送她。这种一分钱不花就想逗人开心的礼物,没想到意外挺讨人喜欢。
至于落选的另外一片……霍绯箴在手里掂了掂,甩手就还给了大海,拉都拉不住。
“哎!怎么就扔了呢?”
“选好了呀,这东西多了也没用。”
“人有两个耳朵。”
“你真的会戴?“
“怎么不会?”
“扔都扔了,捡不回来啦。”
扔的人不以为意地摊手,摩尔却颇为不满。明明两片都很好看,通常问二选一的时候,都有“都要”这个选项的呀。
“噢,我这里还有一片以前捡的,也送你凑一对呗。”霍绯箴从衣兜里又拿出一片海玻璃,居然也是水蓝色的,“有眼光哦,你刚好选了颜色差不多的。这种颜色肯定不是普通的啤酒瓶。”
“以前捡的?”
“嗯。”
其实就不是很相信。
“算了,你留着吧。”
霍绯箴也不强求,立即收手收了回兜里。
另一手却轻轻捋了捋摩尔发丝间露出来的耳垂,又沿着肩膀手臂顺下来牵住她手。定定的,没说话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那神情有种说不出的纯粹,叫人忘记周遭的猎猎冷风和海浪的喧嚣——暂时也忘掉其他就好了。
“这里风大,不捡了。我带你去看看小城市的酒吧街。”
真的,这两三天摩尔格外柔顺,仿佛只要霍绯箴开心,就怎样都可以。
傍晚回去吃饭的路上,摩尔才问:“你骗我的吧?”
“啥?”
“你兜里那片海玻璃,是今天才捡的。以前捡的怎么会带在身上?”
被识破了,霍绯箴也不否认,只笑了说:
“但你确实选了颜色一样的呀。”
“如果我选了绿色那片,你会把这片扔了吗?”
“谁知道呢,你又没选它。”
这话说得绕来绕去的,算了,不与她计较。
这两片海玻璃,可是颜色相近得就像来自同一个瓶子呢。
···
年初二的晚饭依然是师父下厨,依然是家常的味道。她们带来的两瓶高级威士忌开了一瓶还余一半,今晚也是吃完饭浅酌两杯聊聊天。
晚饭吃得早,饭后散步,然后老少各自早早回房间休息。霍绯箴依然关上门就爬上床缠人,摩尔无不顺意,与她来一场酣畅的缠绵,直至夜深才怡然入睡。
然后一夜过去,天没亮就被敲门声叫醒,霍绯箴离开温暖的被窝和人出去晨练。只不过今天她偷懒早了回来,趁摩尔还没起来就又钻进被窝抱人,一个回笼觉睡到临近午饭才起来。
过年的生活就是如此的有规律,却也完全脱离了她们真正的日常轨迹。简直像忽然掉入了另一种生活。
然而假期终究短暂,说好年初三返程的,时间已经到了。
如同大部分过年回家的孩子,走时她们的车尾箱放了好几袋海产干货,都是师父师娘让带回去的。
“晓晓。”师娘说,“明年轮到我做饭,闲着的话就来尝尝我手艺。”
摩尔却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了,明年的事谁能预计。
这次是师父打了圆场:“别听她的,有闲就来,没闲就不来,不必等过年。”
···
返程的路况远没有来时顺利,一路上老是遇上堵车。两人却也不着急,走走停停玩了一路,结果花了一天半才回到。
到家时都已经年初五了,白色的小车风尘仆仆的,都快变成土灰色了。把车送去洗,两人回家倒头就睡,毕竟在车上不可能睡好。
晚上霍绯箴就去店里工作了,原本就计划初五启市,时间刚刚好。抓住假期的尾巴还能多些营业额。
摩尔醒来时发现家里没人,倒是有一份晚餐放在桌上了。手机里只有一条说去上班了的简短留言。假期已结束,明天年初六就要上班。她考虑了一阵,决定今晚不去驻唱。
从年三十到年初五,两个人同吃同睡几乎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整个春节假期就此过完,总该调整心情,回到原本的真实的生活步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