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碗, 两老说吃饱了坐着不健康,要出去散步,顺便把两个年轻人也带了出去。散步的地点自然是附近海滨公园。
“我们走路的速度不一样。”师父说, “绯箴你陪晓晓慢慢走,我和你师娘走那边。”
然后两老就健步如飞地走远了, 那速度根本不是一般意义的老年人散步, 仿佛什么世外高人。
公园里有三五成群的小孩子在放烟花, 霍绯箴就跟摩尔边走边看。
“你师父和师娘真是两个神人。”摩尔说道。
“很有意思对吧?”
“嗯,待人也特别好。当年你真的是拿着零花钱拜师的吗?”
“对啊,我在公园见他们对练很厉害的样子。观察了几次就过去搭话了。”霍绯箴看了摩尔一眼, “哎,你笑什么?”
“想象了一下还是觉得好笑啊。”
“你是在觉得我好笑。”
“哈哈哈, 好了不笑了不笑了。所以你是一次拜了两个师?”
“对。”
“真好, 他们都这么疼你。”
“别看现在这样,当年我把别人打伤了,他们足足有一年没有理我。”
“后来呢?”
“后来我道歉解释求原谅了呀。”
“跪着那种?”
“又不是武侠小说……”
……
往事说起来也是漫长,反正也不赶时间, 两个人就边走边聊, 说说笑笑。
“其实挺羡慕两老的,能找到有共同爱好的人, 互相扶持到老。”摩尔说, “当他们的孩子应该会挺幸福。”
“其实他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夫妻。”
诶?
霍绯箴又继续说:“有没发现他们的房子有四个房间?最大那个房间是书房, 然后师父和师娘一人一个,余下一个留给像我这样的客人。”
“很多老年夫妻也是分房的呀。”
“可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听说师父和师娘年轻时就认识, 那时都各自有很喜欢的人, 但各有各的原因最终都没能在一起。后来他们都打定了主意,这辈子一个人过。
再后来嘛, 由于相近的爱好他们经常一起切磋交流,时间长了旁人都以为他们是夫妻。然后他们就觉得,既然双方都不打算再爱什么人了,干脆合伙过日子更便利。”
“他们……不是异性恋?”
“谁知道呢,他们自己说是。”
“多长时间了?我指合伙过日子。”
“怎么着都有二十多年了吧。”
“相处二十多年!又不是一大把年纪才搭伙,真的能一点爱情都没有吗?”
难以想象。
“我也问过好几次,他们说没有,一开始就没有,后来相处的时间再长也没有。伴侣有很多种形式的,虽然没有爱情,但能找到合拍的生活伙伴也是种福气。”
“这些,告诉我不妥吧?”
“没关系的呀,又不是什么秘密。他们对密切的人都会说清楚。”
“我只是第一次来作客。”
“是师娘让我说的。一起吃年夜饭的都是家人。”
家人么?
摩尔看过很多关于家人的描述,她能想象那种家人。但她的过往里没有那样的家人。她的原生家人,是互相猜忌、控制与反控制、人前和谐人后刻薄的。
那年第一次去前夫家过年时,她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可是很快,它又没有了。
而眼前,不是一般意义的夫妻,也不是真正的女儿。她也只是来吃了一顿年夜饭的客人而已,但却像瞬间坠入一个等她已久的“家”。
叫人说不出为什么。
甚至说到“家人”这个词时,内心还会涌上一丝丝喜悦——是对“家”有一点点体会了么?
···
小城市的夜生活虽然比不上大城市,但也不至于单调。然而今天是年三十,哪里都不开,所以她们也没地方可去。霍绯箴带着摩尔把冷冷清清的公园逛了一圈,又去街上晃了一段,就回去了。
两老休息得比较早,她们回到时,都准备各自回房休息了。总有一种已经夜深人静的错觉,然而看看时间,其实才晚上十点不到。
对于大城市生活的两个年轻人,十点实在是太早了。两人坐在看起来很贵的红木椅上,打开电视看跨年晚会,才看了两个节目就觉得无聊。
霍绯箴起身关了电视:“走,带你去参观书房。”
那大书房比电视节目有趣多了,简直就像个宝库!各国的传统武器、盔甲琳琅满目,藏书多是古籍,亦是五花八门。
摩尔找了几本有插图的古籍,倚在书架旁翻看,多是些奇奇怪怪的武术书。看着看着不禁感叹:这些古代的画师画得真准确!哪怕没有透视理论没有解剖基础,全凭细微的观察和画技,就能把要点表达清楚。
霍绯箴拿了把长长的薙刀在掂量,说这东西可以砍马腿,后来演变成很多女性守护家园的武器。
摩尔就说,像防暴叉。
“你会用吗,这个什么薙刀?”摩尔正好翻到一本相关的书,“这里有图示。”
“不怎么会,他们不教我武器。”
“为什么?”
“他们说我人狠,不要学现代社会不能用的杀人技。”
摩尔就笑她:“有多狠?”
“唔……”霍绯箴满不在乎地地抬抬眉,都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陆哥绕道走的程度?”
“那他们教你什么?”
“保护自己。”霍绯箴把薙刀小心放回架子上,“那时我就搞不清楚,别人要打我,我不打废别人怎么保护自己?”
“后来呢?”
“后来就知道伤人是会被警察找的。其实很多时候只要一开始气势上赢了就很省事。”
“这算是小混混心得吗?”
“是生活经验。”
霍绯箴拿下一套武将盔甲的头盔,举起给摩尔看:“想不想穿穿看?全套。”
“可以吗?这看着像文物藏品。”
“没事没事,仿制品而已。他们自己也穿着玩,待会原样放回去就行。”
说着还指了墙上的照片,师娘年轻些的时候穿着这身盔甲,照片拍得英姿飒爽。
总之,新年来临之前,她们度过了一段离开现代电子产品的时间。
窗外传来爆竹声和烟花声,密集地此起彼伏,是零点到了。摩尔穿着盔甲显得不那么对味,她说新年快乐。霍绯箴也说,希望新一年大家都事事顺利。
笑意盈盈,是传统新年的味道。
···
到了准备睡觉才发现,她们将睡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同一个被窝。
“你没跟他们说我不是你女朋友吗?”
明明枕头都有两个了,被子却只有一张。
“说了啊。他们认为关系好的朋友冬天挤一张棉被很正常。”
确实放其他人身上是很正常,放她们身上……也很难解释有哪里不妥。但此情此景,摩尔就是觉得不对劲。太自然了,太家庭了,太温暖了,一切就像真的一样。
但这个点了,作为客人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霍绯箴关上门,靠在门背后,一脸理所当然地问:
“怎么了?还不想睡?”
“算了,睡吧。”
摩尔先钻进被窝:“我都差点以为自己是你女朋友了。”
霍绯箴关了灯随后钻进来,带入一些冷意:“又不是没睡过。”
两个人的被窝暖得很快,霍绯箴才睡下便不老实,自然而然地抱她,亲吻她,恣无忌惮地攘开她的睡衣,熟练地把她困在床单之中叫她无处可逃……就如同以往的那些周末一般。
可这回摩尔觉得有点不同,那心脏的跳动在她的耳膜突突地敲响,吵得她心神不宁。
也不是突如其来的,之前也时而会这样,她会在某些瞬间对这个人生出一些眷恋。当她想到这种亲密是没有约定的,不知哪一天就会戛然而止的时候,她就止不住微微颤抖。
“你冷吗?”感觉到颤抖,霍绯箴在耳边问,“我再去找床被子。”
师父家的老房子,暖气可能不太够。要知道,哪怕是在夏天时摩尔也要把空调调高四度。
“不用。你很暖。”
说这话时,手臂上觉着紧了紧。不想她离开的意愿如此明显。
霍绯箴低声笑了,把人抱紧了,又把被子的边角缝隙都掖好。
噢,不对,怀里人说的是“你很暖”,所以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作用才是。
她会让她热起来的。
···
一年之计在于春,年初一当然要开个好头。
新年第一天一大早,霍绯箴必定会被师父和师娘拉出去晨练,今年也不例外。
摩尔被吵醒了,觉得被窝里的暖度跑了一半。睡眼惺忪的,看到霍绯箴在穿衣服,天都还没亮齐。
“去哪?”这次她问她去处了。
“跟师父师娘去晨练。”
“才几点。”
“晨练嘛,都是这么早,每年都逃不掉的。”
摩尔却伸了手拉她。
霍绯箴俯身笑了轻声说:“你不用去的。再睡会儿,等我们回来叫你吃早餐。”
拽着的手将松未放,完全不似平时,霍绯箴便又亲她额头:“师娘就在门外,别让她知道你醒了,不然把你也拉去晨练。”亲昵的举动是那么自然。
摩尔从惺忪中醒了些,觉着自己过于粘人了,松了手给自己找解释:“你们都出去了,留我一个外人在家里不好吧?”
“没关系,天冷再睡会儿,大概个把小时就回来。”
“我起来给你电话。”
“好。”
师娘又在敲门催了,霍绯箴赶紧收拾好出去。门关上前听到她跟师娘说:“晓晓还在睡呢……”
摩尔赤身卷着被子,把半边脸埋进枕头。
——晓晓,从她嘴里说出来好陌生,就像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