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 外面的雨还没停,不大不小的一直在下。
突然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晚上。有什么消遣可以打发时间?
“平常下班在家你有什么消遣?”
“看电影、听音乐、画画。”
于是,两人没有各自回房间, 头一次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关了大灯,小桌子上放着果汁, 屏幕上放着摩尔选的老电影:《情书》。
明明是节奏很慢的一个电影, 向来不喜欢看文艺片的霍绯箴倒是没有睡着。也许饭前已经睡够了, 也许是那个时代的氛围慢得叫人好奇,又也许只是女主角太好看。
电影里,少年藤井树靠在图书馆窗边看书的镜头一晃而过。
屏幕外, 却听得摩尔在旁边说:“我喜欢上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
“谁?”
“高中的时候, 她也总是这样站在窗边看书。专心致志的, 远远看上去好干净。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女生,可她就这样闯进我心里了。”
“嗯。”
霍绯箴随意应一声。这种干净而美好的青春期不存在于她的世界,她年少时,是在校园暴力和打架中度过的。即使学习成绩还不错, 也只是功利地为了获得老师的偏袒。
身侧稍稍重了一点, 摩尔倚过来靠着她手臂。也没靠多紧,只是刚好碰到再多一点的程度。
“很傻气是吧?”摩尔说的是自己。
“十几岁, 很容易心动的年纪, 不傻啦。”
“对, 十几岁,长大了就不再有这种单纯的感情了。”
“可不是么。”
霍绯箴没跟她说, 自己从来没觉得感情可以像文艺片描述的那样单纯, 哪怕十几岁也没有。
顿了顿,摩尔又说:“其实, 那天遇到你之前,我在路上碰见她了。也是远远的,毕业之后头一回。”
“所以那天,你跟我在床上的时候,是想着她咯?”
“是。唔……有时。”
哦,有时。
只是没料到,想的会是这么一个遥远的人。
倒是没有不爽,初相识就去酒店的人,心里想着别人很正常。反倒这模棱两可的“有时”显得不那么正常,于是霍绯箴把“有时”两个字又重复了一遍。
摩尔没理会她的强调,却自顾说道:“那时我觉得,你跟她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现在呢?”
“也是。”
“那还挺有意思的。”霍绯箴动了动被靠着的手臂,“哎,你压着我手了。”
摩尔觉着她介意了,便坐直了离远了一些。
电影里正演到放学后单车棚交换答卷的那段。霍绯箴却往下滑了滑,歪着靠到摩尔身上换了话题:“这电影很漂亮,适合夏天看。”
这是一个在冬日回想夏日的电影。
“干嘛呢?压着我手了。”马上还她一句。
“我生病还没好。”还马上咳了两下,明明下午已经没怎么咳嗽过。
“小希真没说错……”生病时可会撒娇。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任由她靠着了。
霍绯箴想起,摩尔忽然等她下班那天,也是遇到司一冉了,后来还有一次,然后还有今天。
真的是有关联的吗?再试一下便知道了。
她起身去拿桌上的果汁,坐回来时顺势又离近了些。不动声色地手臂越过肩膀,把人揽过来靠在自己身上。看着电影,谁都没有说话,她又稍稍掰了掰,头就靠到了她肩上。
甚至,她又故意动了动调整姿势,对方也没有说话,只是顺从肢体的暗示再依靠紧一些。只有双眼一刻也没离开过电影。
果然,是的。这个寂寞的人在某些时候,就想要这种亲密的肌肤接触,以此来证明自己并没有被遗忘——就跟自己一样。
不过半部电影的时间而已,她要,就给她好了。或者反过来说,既然对方不拒绝,自己就借机索取一些。
人的欲念太多,混在一起便不会单纯,只有把各种欲望一个一个单独开来,才是纯粹的。
···
再过了一个小时,电影随着那张画在借书卡背后的素描结束了。女藤井树没有把这件事写信告诉渡边博子,让那些写在借书卡上的情书,全都留在青春的记忆里就好。
坐在屏幕前的两个人好一阵都还没从电影里出来,看着那字幕缓缓升起。
确实是个好电影,霍绯箴坐直伸了个懒腰,想说点什么。
“这个男藤井树,少年时喜欢一个人,长大后却找了一个和她很像的女人订婚。好……”一时想不出词来。
“好什么?”摩尔问。
“嗯……好真实。”
“真实?”
“不是有个说法嘛,第一个喜欢上的人往往代表了以后喜欢的类型。但很少有人能真的和初恋修成正果,所以大多都跟一个缘分正好的类型相似的人在一起了。”
“在以后的人生里将就着凑合过日子。”
“哎,这么想可是会跟自己过不去。”
“过不过得去都还得过。”摩尔的观点不太相同,“现实往往不能如愿。”
“得到的是现实,得不到的不过是个预告。”
“那么,错过了就变成预告了。对于女藤井树来说,这算什么?”
霍绯箴摊摊手,她不知道,电影没说:“她还活着,会有自己的将来。”
“我觉得,这一来,两个女人心里都会难过。只有那个早早死掉的人,撒手不管。”
“可是,回忆太美好,却叫人恨不起来,对不?”
“是。”
文艺片就是这么爱欺骗人,可你又说不清它哪里骗了你。
电影结束,回到现实中来。摩尔也坐直了,活动活动肩膀。
“为什么忽然想看这个?”霍绯箴看了电影年份,“1995年的哦。”
“这个电影我看过很多次——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有时会想象,在那个还没有手机,电话也只有座机,大家都是书信来往的时代,生活是什么感受呢?手写一封信,寄出,等回信,只言片语都会显得更珍贵。“
“你喜欢手写的东西?”霍绯箴忽然问。
“喜欢。手写的东西,是活的呀。”
只是现在越来越少了。
霍绯箴就去找了便笺本。
撕下五张,草草画成简陋的借书卡,每张都写上“洪晓晓”的名字。
“给,‘洪晓晓’同花顺,现在你也是收过情书的人了。”
模仿的是电影里的情节——五张只写着藤井树之名的借书卡:藤井树同花顺。
“你是不是傻?”摩尔也学着电影里的对白,然后笑起来,“你给的算什么情书哦。”
“加点想象力就好了嘛,有什么关系。想象成谁给的都行,你想要多少写多少。”
“如果我想要一千封呢?”
“贪心,那我只好食言了。”
摩尔当然不会真要一千封,她把那五张便笺纸在茶几上排成一排,嫌弃地说画得丑死了。然后她也撕下一张,仔细画了一张借书卡,最后写上“霍绯箴”三个字。
“喏,还你一个精装版的。”
“哇,画得真像。”霍绯箴接过去仔细看了看,又拿了笔在下一栏写上“洪晓晓”。
“哎!你别写上我的名字啊,搞得我俩像真的似的。”
“又不是中学生了,玩玩而已谁当真哦。”
“被别人看到就说不清了啊。”
“这屋子就我和你两个人,哪来别人。”
明明昨天才来过两个访客。
“要不你再画四张也做个同花顺?”
“不要。你拿去复印吧。”
“谁说手写的才是活的?”
“唯一才珍贵好吗?”
……
总之,这六张便笺纸最后全被贴到了冰箱门上。
屋外的雨停了,窗沿还滴滴答答地滴着水,雨后的空气变得清新凉快,看来是一个会睡得好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