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两夜未归, 又不去上朝,去哪里了?

  裴琛不解,浑浑噩噩地登上马车, 顾朝谙见她魂不守舍,“太后与你说什么?”

  “说了些闲话, 让我对公主好一些。舅父,你何时回余杭?”裴琛努力打起精神, 笑着面对,“舅父学生满京城,是否感觉欣慰?”

  “教书育人, 为人本分。不求学生三元及第, 为盼守住本心。”顾朝谙欣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儒雅中透着书生气。

  裴琛恍然, 不求三元及第, 为盼守住本心,人活着,还有多少人可以守住本心呢。

  为臣谨守本分为君分忧,为官者爱民勤奋, 为君者心怀天下。

  谁又能做到呢。

  裴琛哀叹须臾, 旋即抛开不属于自己的话题,而问起江浙一带的景色。

  说起游山玩水,顾朝谙滔滔不绝, 如数家珍,裴琛静静的听着, 自己曾经也想将殿下带出京城, 隐姓埋名, 甚至连定居之地都想到了。

  可惜都是自己一厢情愿, 殿下心怀天下,无法割舍万民,更无法割舍皇室,也为自己的骨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顾朝谙先下车,又遇到顾朝谙的学生来见先生。她与对方几人简单行礼,接着撇下顾朝谙,自己先回府内。

  “殿下回来了吗?”

  “没有。”

  “可有话传回来?”裴琛止步,眼前一片黑暗,似有魔爪来袭,紧紧地扼住她的咽喉,压制得她喘不过气来。

  管事回道:“说是公主府内有事脱不开身。”

  “可说了归期?”

  “没有。”

  裴琛有些失望,不过殿下与她也是交易成亲,没有感情,怎么会有牵挂呢。

  青莞又来换药了,难得正经了一回,问起女学的事情,裴琛今日恰好听了些,将顾朝谙说的都说了一遍。

  青莞询问:“你说顾氏女学与京城女学,哪一个更好些?”

  “顾氏女学门风严谨,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京城女学占据地理优势,师资更强了些,学子攀比也是一种坏习性,你自己想一想。”裴琛慢条斯理地分析。

  “那就送去顾氏女学,京城内达官贵人多,看不起我们跑江湖的,送去余杭也是不错。”青莞拍案决定,“距离远一些也没有关系,我派人去看顾着,裴驸马,谢谢你啊。”

  “各取所需,你可曾想过,你将人送去余杭,鞭长莫及,不就成了我的人质?”裴琛忽而笑了,笑容透着诡异,与她纯白的面色显出的良善格格不入。

  青莞蓦地心惊,在她的认识中,小裴驸马善良温厚,怎么会有这么阴狠的办法?

  她不理解,而裴琛气定神闲地继续说道:“你要想想,如何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而不是选择最优。”

  “听驸马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你的心胸,我便将孩子送去顾氏女学。”青莞心中深深折服,少年人身上有股气定神闲之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更多的是经历磨难过后的沉稳。

  青莞疑惑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不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女扮男装做了驸马,圣上知晓她的身份,如此想,便也释怀了。

  今日初七了。

  夜晚,裴琛一人独居,躺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让人出奇的安静下来。

  明日,她就该回来了,这一刻,她又如此庆幸自己与殿下之间还有这么一层见不得人的牵绊。

  晚上,裴琛睡得很好,而溧阳一夜未睡,深感疲惫,小小的孩童哭闹不止,闹得整日不得安宁。她试图去哄,奈何自己一碰,她就会哭得更加厉害,大夫不敢下找重药,只得换了一个有一个乳娘。

  一日间换了七八个,婢女们不停地进进出出,哭闹与脚步声传入耳畔,让人心生不宁。

  皇甫仪忍了两夜两日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殿下,这个孩子是你的祖宗吗?”

  溧阳又羞又窘迫,摇首沉默。

  “不是您的祖宗,您为何因她冷落裴驸马。你又不是大夫,在这里与不在这里都没有影响,何不回裴府去。再闹下去,驸马就要和你和离了,新婚三日,你就抛弃人家独守空闺,您觉得合适吗?”皇甫仪痛心疾首地劝谏,深度怀疑这个孩子是殿下的骨血,可惜了殿下从未妊娠。

  “裴琛不会生气的。”溧阳摇首,裴琛心思深,对这些事情看得极淡,怎么会因她不在府上就生气呢。

  她摇首否认,皇甫仪翻了白眼,“殿下,你们才成婚三日,驸马病了伤了,正是最敏感的时候,倘若有人来挑拨离间,你们这对新婚夫妻感情岌岌可危。您想想,可值得?”

  溧阳莫名一阵心虚,做了亏心事被人戳穿后,心中极为忐忑。

  “我明日回裴府,孩子就交给先生照顾了,我想收这个孩子做义女,您觉得如何呢?”

  “我觉得不妥,她有母亲有父亲,你收作义女,倘若她们的父母来寻,或者利用殿下的权势做一些不利陛下的事情,到时如何收场。臣再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陛下崩,您有幸得到大位,她的父母在世,您如何抉择。”皇甫仪挑开了矛盾说出了最尖锐的话,“您留下她,就是最大的麻烦,殿下若真喜欢,便去母去父只留下孩子。”

  “好,我去办。”溧阳一口答应了,她之所以留下裴铭的性命也是为了裴熙,如今裴熙寻到了,裴铭也可以去死了。

  皇甫仪挑眉,神情平静,又看向屏风内哭闹的婴儿,眼神泛出幽冷的光芒。

  这个孩子竟也有这么大的魔力?

  皇甫仪不解,溧阳已转身入屋去哄孩子,可惜,她亲自哄去没有让孩子止住哭声,甚至哭到小脸通红。

  “她是不是哪里难受?”溧阳不解,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哭得撕心裂肺,肯定是哪里不舒服。

  乳娘将孩子放在床榻上,从头至尾擦洗一遍,又换了新的衣裳,孩子这才慢慢地睡了过去。

  溧阳身心疲惫,靠着床榻阖眸睡了过去。

  不知为何,一睡就梦见了不想梦见的景象。

  梦见了高台,梦见了刽子手,更梦见了裴铭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受万人追捧。而她是前朝逆女,被作为新朝的祭品祭祀祖先。

  高台之下曾是她的万民百姓,如今,他们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即将被处死。

  阳光透过云层,慢悠悠地落在来的高台上,总算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她穿着华丽的衣裙,看着裴铭一步步向她走近。

  裴铭走至她的跟前,阳光打在他亮丽的龙纹上发出隐隐的光色,华丽非凡,龙袍象征着无上权势。他每走近一步,溧阳心中的恨意就加深一步,人心险恶至此,闻所未闻。

  她看着裴铭走近,看着裴铭笑出了阴狠的笑容,他说:“殿下,你可知我曾经多爱你,你是天边不可触碰的月亮,也是雪山之上圣洁的神女。你若嫁我,我也会守住大周的国门。可惜,你为一己私欲害了千千万万的子民。你身边的人皆因你而死,你的心可痛。”

  溧阳平静说道:“锥心之痛。”

  裴铭眸色深沉,看着白玉无暇的女子,伸手去抚摸,奈何,溧阳避开他的触碰,“裴铭,你在为你的无知私欲找借口吗?”

  “溧阳,是你自己毁了大周,是你逼迫我反的。”裴铭几近疯狂,面色通红,而溧阳一如往昔般神色不改,就连恨意都没有,只有鄙夷与淡泊。

  裴铭怒不可遏,依旧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往日你视我如丧家之犬,我便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话音落地,身后似有风声,一袭素衣的裴熙袭来,台下士兵大动,只见父女二人立即打了起来。

  台下百姓静寂无声,紧张地看着高台上你来我往的身形,士兵更是做好了冲上前搭救他们陛下的准备。

  溧阳苟且偷生,半跪在地上大口喘息,而裴熙将裴铭逼下了高台,立即冲到她的面前,“跟我走,我在城外放了一千人,你赶紧走吧。”

  天光之下,溧阳皮肤如白雪,阳光打在了她的面容上似乎难以驱散她身上的冰冷。裴熙只看着她,对视不过一息,溧阳握住她手,笑得温柔动人:“我就知道你会来的,裴熙,我活不下去了,我是大周的罪人。你替我赎罪,可好?”

  “一起赎罪,再难走的路,我也陪你……”

  话音落地,裴熙感觉手中多了器物,低头去看,却见殿下握住自己的手将刀刃刺进她的小腹。

  裴熙恍然松开手,溧阳猛地推开裴熙。

  溧阳肤色如白玉般无暇,她猛地吐出一口血,怒骂道:“奸臣逆党。”

  她只骂了四字,再多的话却骂不出来了。她不忍伤害自己养大的孩儿,更不愿她落入危险的境地。

  裴熙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杀了殿下?

  裴熙疯狂摇首,台下的裴铭止住了要上前的侍卫,玩味地看着两人。

  溧阳很快就倒下了,裴熙冲过去抱住她,“为什么呢?”

  “我想死在你的手中,裴熙,还我大周江山。你这么聪慧,肯定能办到的。”溧阳依旧选择推开她,然而剧痛让她身子痉挛,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气了,一瞬间,她就想这么躺在裴熙的怀里。

  最后,她还是费尽力气推开哭得无法自控的人,转首看向裴铭,一瞬间,她感觉仇恨消散了。

  当她失去依靠后狠狠摔在了地上,没有了依靠,她依旧不悔。

  躺在冰冷的高台上,眼底浮现了厌世之色,死了也是一种解脱。

  四下忽而又安静下来,没有人声,亦没有风声,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清楚,她陷入了挣扎中,原来死亡也是一种痛苦。

  很快出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清秀的少年人蹲在了自己的面前,满怀焦急啊。

  “是裴琛。”

  紧接着是震天的哭声,小孩子又醒了。她叹了一声,乳娘立即将孩子抱了起来,冲她歉疚说道:“是饿了,吵醒殿下了。”

  溧阳摇首,一梦太过悠长,长到她不愿醒来,浑身疲惫,心更是疼到窒息。

  她站起身来,绝义匆匆走进来,“殿下,该上朝了。”

  女帝对溧阳并没有太过苛刻,朝会更是随意,想去即可去,不去去请假说一声也无妨,不会怪罪。

  可她已经连续缺席两日了,今日再不去,陛下再好的性子也要发火。她在婢女的簇拥下梳洗打扮,进宫上朝。

  走之前,她让绝义去裴府传话,“我今晚过去。”

  绝义颔首应下,传话之际,裴琛正在换药,闻言后并无激动,只淡淡点头,青莞在一侧不敢言语,这对主子颇为奇怪,结婚三日就分府,裴琛似乎习以为常,也不恼恨。

  真是怪哉。

  走之前说一句:“驸马需保持心绪平和,别激动也别伤心,不利于清楚毒素。”

  裴琛点点头,道:“劳烦青姑娘。”

  "“别,还是喊三娘比较妥当,别整的我好像睡过你一样。”青莞拍拍自己的胸脯,慌忙走了。

  真的是不能小看小白脸哦。

  青莞离开后,屋内骤然安静下来,裴琛照旧去射箭,一箭一箭射出,直到箭靶上被扎得满满的,再也射不上去。

  她丢了箭靶,心腹管事来了,立刻说道:“孙公子这几日频繁出入永安楼,结交了几位贵人。分别是京城杜家的,还有盛家的,以及一户人家是是秦家的。”

  京城杜家因她家杜衍曾是先帝的手帕交而备受先帝看重,盛家是因为太夫人盛卿明官居一品,但此二家除盛卿明与杜衍外并无能人,渐渐让陛下冷落。

  至于秦家……她奇怪道:“哪一个秦家?”

  “溧阳公主殿下的相识秦子苏秦家。”

  裴琛摇首,她不认识此人,或许早就死了,亦或是出京嫁人了。

  “他们聊得很投机吗?”裴琛疑惑,由此可见,裴琛的社交很广,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头百姓都愿与他交朋友。此人若不及早根除,只怕将来根深蒂固,更难动手了。

  她摇摇头,不能再等了,等自己毒素清除后,必要一早动手。

  心腹悄然退下,裴琛继续练箭,婢女们换了一个箭靶,不出片刻又被扎成筛子。

  直到午后,二公主大驾光临,管事将人请了进来,裴琛让人立即撤了箭靶,自己回到屋内坐好。

  一盏清茶,两碟子新做的点心。

  二公主直入屋内,婢女们应声通报,裴琛起身,二公主爽朗一笑:“咦,大姐姐不在吗?”

  “你来得不凑巧。”裴琛故意听不出嘲讽之意,明知溧阳不在还要进门,不说心思不正,也太不顾规矩了。

  二公主在婢女的指引在坐了下来,与裴琛隔着十几步距离,“我听闻大姐姐请了两日假期,我只当她生病,特来府上看望呢。原来是我想多了,大姐姐新婚三日不上朝,我以为她忘了要上朝的事情。”

  一番话,漏洞百出,裴琛也懒得计较,也不接话,捧起凉茶饮了一口。

  二公主自觉无趣,自己的亲事两回都被裴琛搅黄了,她如何不恨呢。她笑吟吟说道:“大姐夫似乎不高兴,你也知晓大姐姐事务繁忙,对你疏于照顾也在情理中,不过新婚三日就不回来,确实有些过分,回头我遇见她定说一说,大姐夫莫要放在心上。”

  “你放心,殿下得陛下恩宠,差事多了一些,我不会计较的,倒是这几日忙于成婚还未曾询问二殿下的擂台赛如何了?”裴琛轻飘飘地将话题对了出去,不就阴阳怪气的说话嘛,谁又不会呢。

  她笑得纯良无害,横竖自己眼瞎也看不到她难看的神色,正好,不用理会。

  果然,半晌没有回应。她故作不解,“二殿下,你走了吗?”

  “没呢,托大姐夫的福气,他们都不敢比试。”二公主语气不快,正好,自己也看不上那些虾兵蟹将,连武台都不敢上,算什么好汉,都是些孬.种。

  说起功夫,二公主再度打量裴琛,对方身形纤细不说,一棍似有千斤重,明显,身体里的力量与身形无关。以前是她错看裴琛了。

  裴琛说道:“比武招亲不算好办法,殿下若有意中人大可去求陛下赐婚,只是需要查清楚对方的品性,虽说您是天家公主,再来这么一回,旁人也会说您的闲话了。”

  二公主脸色已难看至极,而裴琛依旧一副纯良无害之色,丝毫不知自己的话已将地对方得罪了。

  二公主坐了片刻,依旧将话题绕回到溧阳夜不归宿的事情上,裴琛笑着接过话,“二殿下费心了,殿下走前与我说过,近两日事情繁忙,我既然娶了她自该要多多谅解才是。倒是二公主与殿下感情着可这么好,不如与我说说她近日在忙什么?”

  溧阳公主府前后都有护卫守着,进进出出,严格把控,旁人如何知晓府内的动静。

  二公主吃瘪,本想胡乱编造,又恐溧阳兴师问罪,只讪讪道:“我也不知,时辰不早,大姐夫好好休息,莫要牵挂大姐姐了。”

  裴琛颔首:“二殿下,一路好走。”

  白露白霜看着人已走远了,才齐齐涌进屋内,白露先说道:“主子,奴婢怎么觉得二殿下在挑拨您和殿下的关系呢?”

  “是吗?”裴琛淡笑,二殿下道行太浅了,本就不是什么满腹心计的厉害人。

  白霜狠狠点头,道:“对,奴婢也这么觉得,您不要听她的话,殿下说今日回来了,您到时再问问,不要偏听偏信。”

  “是吗?”裴琛复又说了一句,唇畔的笑意隐隐止住,虽说是挑拨,可也说的是实情。

  殿下确实是两日未归,这是不可磨灭的现实。

  她站起来,“我去透透气,不用跟着我。”

  裴琛的不高兴落在奴婢们眼中便是赌气离开,她们怎么敢不跟,尤其是新房附近一次都没有去过,怎么可以不去呢。

  裴琛在前面走,白露悄悄在后面跟着,眼睛都不敢眨。

  新房附近都是新造的,屋舍与假山流水一同建造,虽说占地不大,富贵人家该有的景致也都有,其余来不及的便空闲下来,慢慢修建。

  裴琛闻着水声慢慢地朝前走,自然也知道后面的尾巴,但她没有戳破,走了数步停下,一股湿气扑面而来。自从看不见后,感观更为敏感了些,比如湿气,以前是短短感觉不到的。

  七月天有些酷热,可她丝毫没有感觉,只觉得四肢冷冰冰,心中堵得厉害。

  陛下说得对,自己选的路,如何也要走下去。

  若不能走下去,只会让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白费。殿下不爱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

  她深吸了几口气,孩子气地在地上摸了几块石头,招呼身后跟来的婢女:“你过来,你是白露还是白霜?”

  “奴婢白露。”白露怯怯走上前,再观主子唇角挂着笑,微微笑说道:“奴婢担心您。”

  “不用解释,你玩漂石子吗?就是将石子打在水面上,看谁漂得远。玩不玩?”裴琛缓缓开口。

  白露眼中闪过惊喜,“玩的,自然要玩的,您教导奴婢。”她顿时松了口气。

  裴琛递过去一块石头,自己先打了样板,一块石子飘过水面,滑行几米才落入水中。白露立即惊喜的叫了出来,“主子,您怎么知道面前是池塘的。”

  “猜测,我若再走几步,是不是就该出声喊我了?”

  “您说的极是,哪怕你出言怪罪,奴婢也要出声的。”白露讷讷开口。

  “你试试。”裴琛懒得再做计较。

  白露鼓起勇气试过一回,石子刚碰到水面就落了下去,她不服气,自己找了石头再丢一回,漂是漂了,可距离远没有裴琛的远。

  白露不死心,一连试了好几回,结果都不如意。裴琛闻声笑了,“笨啊。”

  “不行,奴婢不如您。”白露不试了,徒惹笑话。

  裴琛笑道:“我要回去睡午觉了。”

  白露惊讶:“您往日都不睡的。”

  “今日突然就困了。”裴琛突然又笑了。

  白露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主子进屋。只见她们的主子利落地走到她的床榻前,脱下外裳,直接躺下。

  白霜悄悄走了进来,白露推她出去。白霜急躁地问:“你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主子是不是很伤心?”

  “没有啊,她还和我比试漂石子,我输了呢。”白露糊涂地不行,想起主子反常的行为好像就是以前被欺负狠了,自己躲在暗处哭,哭上一回就好了,第二天起来又像没事人一样。

  白霜啊了一声,到底不知她们的主子已换了一人,两人大眼瞪小眼,哀叹一声后只有等着主子起来后再看看。

  她们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裴琛睡得很好,一觉至黄昏,婢女们花着心思哄她高兴,裴琛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听着她们唱小曲说笑话,技艺百出,明显是用来心思。她正准备嘉赏,外面传来禀报声:“殿下回来了。”

  闻声,小婢女们如流水一般涌了出去,登时间,屋内安静下来。

  裴琛不满,使小脾气开口道:“殿下真是好大的威风,一进来就将我的婢女都赶走了。”

  话音落地,却无人回应。她狐疑,耳畔传来粗重的呼吸声,她笑了,原是毒发了。

  她笑着呼唤白霜:“去拿只碗来。”

  “不必。”溧阳的声音格外低沉,明显不悦

  裴琛却说道:“你说不必就不必,可曾问过我的意愿呢?”

  屋内鸦雀无声,唯独溧阳粗重的呼吸声。

  白露很快就进来了,觑了一眼面色沉凝的殿下,又看向主子,犹豫再三,怯怯地将碗放在主子的桌前。

  “出去吧,没什么事不要进来,我与殿下有些话要说的。”裴琛一直很平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嘴角甚至隐隐带了几分笑意。她朝着溧阳的方向抬起头,淡淡一笑:“我想着殿下忙碌,不想与我有什么亲密举止才是,故而,我先备好了药。”

  言罢,她抬起自己的手腕,上回的疤痕还未消散,有些出触目惊心,但她目前看不到。两月的时间,太短了,短到疤痕来不及消散。

  溧阳却上前握住她的手腕,蕴藉风流的双眸凝在她的眼睛上,相识三月,她还是有些看不清面前人的心思。

  “你生气了?”溧阳有几分迟疑。

  裴琛冷冷地拂开她的手,相比较沉浸于过去的美好,她更懂得珍惜眼前的美好。

  “生气做甚,我只是在阐述事实,殿下的毒性发作的早了些,是情绪波动的厉害吗?”裴琛淡淡,瞬息之间恢复往日的淡漠,“ 我喜欢殿下,却不会唤之则来,呼之则去。”

  溧阳恍惚,她说出口的话带着些许倔强,还有自己的尊严。一瞬间,溧阳不知如何作答。

  而她眼中的少年人利落地割开手腕,冰冷的匕首轻轻滑过,当即,滑过一道血痕。

  几息后,她将药粉从一侧小格中摸索出来,放在桌子上,“我眼睛不好,殿下自己动手吧。”

  她歪着脑袋,言辞不屑,似是故意给溧阳难看,而溧阳却没有恼恨,洒了药粉,端起药碗就抿了,熟悉的味道过于刺鼻,她阖眸饮尽。

  鼻腔间皆是浓厚的血腥味。她在想,下月不要刺激裴琛。

  裴琛似如无事人一般靠在自己的靠枕上,白纱蒙面,面色发白,两颊消瘦得厉害,但她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

  这一瞬间,溧阳终于感觉到面前人的深不可测,她似乎从狼窝里掉进了虎窝。

  而裴琛依旧一副纯良无害的面貌,溧阳险些要吐血,身体里炙热的气息被狠狠压制住了,很快,她坐了下来,慢慢地捋平自己的情绪。

  面前的人单薄得如同纸片,溧阳呆了半晌,几日未见,她似乎消瘦不少。

  然而,脾气更加倔了,似是在赌气。可溧阳不能不管,起身去找药箱。

  裴琛却止住她,“三娘很快就会来了。”

  三娘?如此亲密的称呼。

  溧阳不解,往日大可从裴琛的眼中得到些讯息,如今,她已盲了,自己什么也窥测不到,只有一张冰冷的小脸。

  她一路走来,情绪波澜,眼下已然缓和下来,她颔首道:“我先替你上药。”

  “罢了,随你。”裴琛也没有勉强,只唇角轻快地扬起。

  直到她的手腕被溧阳扣住,溧阳冷笑一声:“你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留在府上再养伤半月。”

  “这是我的家。”裴琛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么一句话,她很有底气,这里是她的家,她不再寄居于公主府。

  她有母亲,有自己的心腹和仆人,还有关护自己的婢女。

  她不再是孑然一身,仰人鼻息。

  裴琛呼吸终究是乱了,试图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溧阳知晓自己拗不过她,便不怀好意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再动就脱了衣裳。”

  “你无耻。”

  “学你的。”

  裴琛终于感觉出几分不妙,以前端庄温雅的溧阳长公主不是这般无耻的,一定是她幻听了。她试图安慰自己:“我可以当作没听到。”

  溧阳却笑了,轻轻叹气几声,道:“你应该装出一副宁死不从的委屈模样,我见犹怜才是。”

  “你……”裴琛恍然无言,又觉得难堪,往日只有她调戏溧阳的份,何时颠倒过来了。她不服气,试图去攀着溧阳的胳膊,胡乱去摸,触碰到柔软的地方,吓得她又立即收回手。

  短暂一息后,她似乎找准目标,伸手就摸到了溧阳的腰肢,可惜眼盲还是不如寻常人,哪怕摸索到了腰间也找不到破绽口,急得一时间气息不稳。

  她不信自己上辈子不顺长辈,不信宗教礼数也喜欢自己的嫡母,这辈子还会害怕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成。

  她怀着对溧阳的敬仰与血洗前耻的雪恨之心一路攀扯,最后被溧阳按住手,甚至被溧阳耐人寻味的摸了摸脸颊,她惊怒,溧阳却说道:“你怎么像只刺猬似的,摸又摸不到,何必呢。”

  裴琛不服气,溧阳却准确无误地将药洒在她的身上,裴琛终究是嘶了一声,有些疼。

  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耳畔传来溧阳的嘀咕声:“真该让你生个孩子。”

  “我不生孩子。”裴琛又被激怒了,“和谁生孩子,和你生吗?怎么生,你说说?”

  溧阳被吼得偃旗息鼓,少年人素衣袍服上绣满了纹路,细细去看,偏偏又分不清,只觉得这等花样衬得少年肌肤越发雪白,清丽可人。

  她笑了,舒心的笑,而裴琛依旧气鼓鼓地,囔着不生孩子。

  这么一句恰好被赶来换药的青莞听见,听得她是脚步一晃,揉了揉耳朵,“谁生孩子?”

  白露白霜装作耳聋,“您说什么,奴婢们没有听见。”

  青莞哀怨地瞪了一眼,白露白霜通报一声,她便走了进去。

  一靠近新婚夫妻,她便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一瞬间,恍惚明白什么。而此时的溧阳公主起身悠悠看着她,只一个眼神就让她悔恨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应该晚些过来才是。

  她犹豫了会儿,选择性后退一步:“不打扰二位,我晚些时候再来。”

  “来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何区别呢?”裴琛嘲讽一句,瞒不了就不必瞒着,指尖她苍白的指尖上还染着血痕。一侧的小几上摆着一直碗,虽说不见血,可放在这里,意义很微妙。

  不巧的是,裴琛捂唇轻咳了一声,身子纸片似地朝小几轻趴过去,溧阳立即说道:“青莞,诊脉。”

  “不用诊的,她这副身子担不得每日一万血,她本就是身体衰弱之人,再来一回,大罗神仙就救不了她。”青莞摆摆手,下意识就要跑,接了这么一桩生意,肠子都要悔青。

  溧阳唤住她,眼神蜇人,“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算了,我与你们直言,你们既然以拜堂成亲,那便好好过日子,何必愁苦。母蛊供体死了,子蛊也得死。但子蛊死了,母蛊却安然无恙。”青莞头疼得厉害,窥见私宅秘密是大忌,可对方实在是自己不敢交手的存在。

  她只得苦苦忍下,再观两位当事人如无事人一般,她只得找话题,“我有一药可暂缓难受,但是不出三个时辰,依旧会发作。”

  “那你去配制。”裴琛轻飘飘地丢出一句话。

  青莞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中万分后悔,迟疑片刻,溧阳终于忍无可忍般将她推了过去,语气低沉凝重:“诊脉。”

  “是是、是……”青莞硬着头皮去诊脉,触及裴驸马的小脸,语气低沉道:“您又不吃苦,何苦折腾自己呢?”

  “不想碰她罢了。”裴琛坦然。

  青莞不解,不想碰她,你给她下情蛊,哎呦,您的心可真大。

  青莞不再问话,尽心尽力地诊脉,一点都不看不出方才心绪不宁之色。

  而诊脉后,她终是蹙起了眉梢,解释道:“你的身子被调养得很好了,但是我恳请您不要再折腾了,你不是寻常人,我再怎么给你诊脉也无法弥补你娘胎里带来的弱症。”

  裴琛一怔,面色通红,好久没有人这么指着自己骂了。她哀怨地摸摸自己的脸蛋,“我尽量安分些。”

  溧阳睨她一眼,外人在,自己也不好言语,只作不知。

  青莞开始自己的絮絮叨叨的技能,将失血的坏处说清楚,又将体弱的毛病说明白,最后下了话:“再有下一回,我就卷起包袱走人。”

  溧阳唇角弯弯,附和般点点头,“你答应给她做妾了?”

  “呸,老娘只玩露水姻缘,不做妾。”青莞顺势骂了一句,骂完以后觉得不妥,立即讨好的笑了笑,“您别多心,我就不喜旁人提我做妾的事情。”

  “所以你和林新之是露水姻缘?”溧阳公主立即抓住话题,眼中露出八卦的意思,“你可以说一说。”

  裴琛附和般点点头,她和殿下一般无二,喜欢吃瓜。她添一句:“聊天可以给你十两银子。”

  “哎呦,那是不少了。我和她呀,相遇简单。她喜欢那个顾照林,可惜人家不理会她。她就想了个办法,让人给她下了春.药。”

  “春.药?”

  “这么猛?”

  两个纯洁的姑娘齐齐出声,显然未曾想到为人刚直,遇刀剑不弯脊骨的林大人会使用这么下三滥的手段。

  “她和我的解释是自己上了人家的当,不是她下的药,但最后被她吃了。我秉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原则就将她救了,不算大事。后来,我就在她府上住下了。”青莞极其无奈,“不知是怪林新之蠢笨,还是顾照林不识抬举,总算,两人毫无进展。”

  裴琛呵呵笑了,转身去问溧阳:“殿下,您怎么看?”

  “若真是林新之下的药,日后离她远一些。”溧阳叹气。

  裴琛点头:“心思歹毒。”

  溧阳摇首,道:“不是的,是她太笨了,猪队友,容易被她祸害了。”

  裴琛:“……”殿下思路果然与众不同。

  溧阳不理会她,钱已经花了,自然还是要多问几句的,“你二人既然有肌肤之亲,想来顾大人也不会喜欢上林大人了。”

  “为什么?贞洁值得几个钱,男人可以□□花女人,女人换几个情人很离谱吗?”青莞不屑,想着一大碗血就开始心疼,指责裴琛:“又不是第一回 了,你装什么贞洁哦。身体内的血何其重要,你怎么就舍弃呢,脑子想不开吗?你以为还是前朝,纲常律条束缚女子。现在,京城内的女子都很开放的,与男子打马球,出城游玩都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也就林新之蠢了些,至今毫无进展。你说她开窍一回吧,自己还吃了亏。啧啧啧,我瞧着她二人没有那个命了。”

  裴琛:“……”令人叹为观止。

  溧阳:“……”巧舌如簧。

  青莞趁着两人呆滞的间隙里,迅速解开裴琛手腕上的白纱,鲜血已然凝固,是上等的好药粉。她点点头:“殿下再接再厉,争取早日死夫,自己也跟着去魂归西天。”

  呆滞的两人立即绷紧了神经,丝毫不敢懈怠,溧阳再三点头:“孤知道了。”

  “今日是初八,看来毒发之日初八了。”青莞自顾自开口。

  溧阳满目羞红,而裴琛面色寡淡,“你懂得可真多。”

  “不多,床.笫之间的事情都懂有些,毕竟干我们这一行的随时准备要献身的。”青莞理所当然道。

  作者有话说:

  青莞:我是大夫,什么都得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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