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林晚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走在飘着烟雾甬道里,走了很久很久,不知何年何月,她精疲力尽。

  甬道的尽头是一扇窗户,缕缕阳光落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她推开旁边的木门,湛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一大片灿烂鲜艳的花随风摇曳,舒服柔软的风吹拂着。

  她沿着鹅卵石小路走到尽头,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斜坡冒着小草尖尖嫩嫩的芽,掠过脚踝痒痒的。

  斜坡下面是一条绿莹莹的小河,布满青苔,摇曳着水草。

  两个女孩坐在河边,鞋子摆在岸上,她们赤着脚拨动河水,聊着天,微风吹起她们校服的衣摆

  林晚清走路很轻,生怕吵到她们谈话。

  长发女孩一脸忧愁,说:唉你知道吗,我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要嫁给谁了,真的好讨厌好讨厌。为什么我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

  短发女孩问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她回:唉不知道耶,我挺喜欢跟你在一块玩的嘻嘻。

  话听得不太真切了,林晚清又走进了点。

  长发女生说:也许那样我就不用嫁给她了吧。嘻嘻我是不是很坏?

  她边说边用脚扬起一连串的水珠。

  短发女孩踩住她的脚:“嫁给我吧。”

  长发女孩吓了一跳。

  梦碎了。

  “晚晚,晚晚,醒醒!!”

  林晚清缓缓睁开眼,便看见徐倩放大的五官,她揉揉发痛的脑袋,声音沙哑:“怎么了?”

  “两天一夜啊,你可真能睡!赶紧起来。”

  两天一夜?怪不得脑袋那么痛。

  林晚清迟疑了一下:“你不是在国外吗?什么时候回来了?”

  徐倩伸手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你睡糊涂了吧,我好几年前就从国外回来了。”

  林晚清支起身子,拿过水杯润润嗓子,她怎么记得徐倩一直在国外游玩?稍微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唉算了算了,这事不重要,我有个重大坏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你可别吓到了啊,陈家失踪二十五年的小女儿找到了。”

  林晚清抬头,冷静地说了一个字:“噢。”

  徐倩懵了:“什么情况啊?你怎么这反应啊?那可是你的未婚妻,你要嫁的人!”

  房间窗户关着,着实有点闷,林晚清扯了扯领子,干脆掀被子下床,推开窗,微风吹进来,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林晚清说:“谁要嫁她了?”

  说完,不止徐倩,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这种话,她怎么能那么自然而然脱口而出,脑袋又开始疼了。

  “你真的睡糊涂了吧?晚晚,你忘了,陈阿姨救你一命,临死之前,还说要看你风风光光嫁到陈家呢。”

  徐倩看她脸色不对劲,连忙上前扶住她:“晚晚,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林晚清揉着脑袋:“没事,可能睡多了。”

  她缓了一会儿:“她妈救我,我就要以身相许啊?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徐倩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你忘了,你跟她指腹为婚。”

  她补充:“还是林爷爷指腹为婚的。”

  林晚清噎住:“反正我不嫁。”

  徐倩脸色更古怪了,晚晚睡了两天一夜,为什么变得那么勇敢了?换了个人似的,简直不像她了。

  林环环从外面走进来,说:“表姐,林爷爷让你换身衣服到会客室。”

  林晚清站在窗边,看着一辆车徐徐驶进来,下巴一抬:“陈家人要过来了吧?”

  林环环点点头。

  林晚清哼了一声:“不是刚找到么,就迫不及待找上门了,我倒要看看陈家小女儿是个什么东西!”

  林环环真真实实吓了一跳,好像,好像,以前表姐对指腹为婚这件事,认命了吧,现在为什么为什么?

  林晚清心里憋着一股气,陈阿姨临终遗言给年幼的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那会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没从父母双亡的绝望痛苦中走出来,陈阿姨救了她之后又说出那样的话,简直宛如末日降临。

  爷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三个哥哥更是沉浸在失去双亲的痛苦里,没人顾得上她,没人能帮她。

  那段时间简直就是生活在地狱。

  当时若是有一个人跟她说,不必为陈阿姨的去世负责,更不必为她的临终遗言负责,自己都不用惶恐不安,终日害怕。

  害怕?

  林晚清顿住脚步,脑袋又开始疼了,她害怕过吗?为什么要害怕?

  想着,她蹬蹬蹬走下楼,推开会客室的门。

  会客室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林晚清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长发的女人身上,只看了一眼,没看清那女人长什么模样。

  她就看向林老爷子,喊道:“爷爷。”

  林老爷子招呼她:“过来。”

  林晚清没动:“叫我过来做什么?”

  “这位是陈琦,也就是你的未婚妻……”

  林老爷子话没有说完,林晚清皱起眉头:“爷爷,什么意思?难道要我嫁给她吗?我不嫁!”

  “你们指腹为婚,现在小琦回来了,当然要尽早完婚。”

  林晚清喊:“指腹为婚又不是我的意思,总之我不嫁!”

  说完,林晚清就怒气冲冲走出会客室,她脑袋又开始犯疼了,不得不停下来。

  林环环走过来搀扶她:“表姐,你怎么了?”

  “脑袋疼。”

  林环环估摸着她为婚姻的事气得脑袋疼,搀扶她回房间了,又喊来医生看了看,医生也没有看出什么来。

  “到医院检查一下。”

  林晚清摆手拒绝了:“我歇一会吧。”

  脑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又开始发梦,还是那条甬道,还是那扇门,她毫不犹豫推开。

  不再是鲜艳灿烂的花圃,而是黄色的桌子凳子,黑板上‘我们毕业了’这几个大字还没有擦掉。

  这是一间教室,教室里有人。

  林晚清看到了自己,准确来说,是十八岁的自己,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手背在后面,闭着眼,踮起脚,下巴微仰。

  自己对面是个短发女孩,双手反撑书桌,单腿屈起支在桌腿上,她微微前倾。

  前面摄影师在喊:“别动——唉,好了。”

  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好真实的梦。

  摄影师低头看相片的时候,对面的女孩低头亲吻了自己。

  她听到短发说:“毕业快乐,我的女孩。”

  短发女孩又说:“很快我就可以娶你了。”

  她羞得耳朵红了,低着头,不说话。

  摄影师走后,校园只剩她们两个人,短发女孩一手拿着校服外套,一手牵着她,一步步走下楼梯。

  走过楼梯拐角,她突然停下脚步,短发女孩回头问她:“怎么了?”

  她向前走了两步,走到短发女孩面前,眼睛乌黑透亮的,踮起脚尖,亲了上去:“你很甜。”

  短发女孩手里的校服外套落在地上。

  梦碎了。

  又出现了一扇门,林晚清推开门进去。

  公园里,她坐在长椅上,小口小口吃着烤地瓜,旁边是一个女人。

  她听到那女人问她:“除了这些,你还记得什么吗?”

  “全部记得。”

  那女人确认:“全部?”

  她点点头:“嗯全部记得。”

  那女人拿出湿纸巾擦她嘴角烤地瓜的炭灰:“记得就好。”

  林晚清走过去,想看清楚那女人长什么样。

  梦碎了。

  她醒了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林环环一脸惊喜地喊:“表姐表姐,你醒了!”

  林晚清头疼欲裂。

  “表姐,你别吓我啊,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我没事。”

  林环环差点哭出声:“你还说没事啊,你可是足足睡了三天,差点吓我了,林爷爷也吓得半死。”

  林晚清突然问:“我高中,高中在哪里读书来着。”

  不等林环环回答,她下了床,翻箱倒柜找起东西,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关于自己高中的东西。

  林晚清嘲笑般:“这就是梦而已,你还当真了。”

  林环环跑过来问:“表姐,你找什么啊?什么高中啊,你要找毕业照吗?”

  “没什么。”

  林环环又说:“你睡过去那三天里,陈家小女儿过来看了你好几次呢,特别特别关心你。”

  “她给了你什么好处?”

  “不是啊,她真的很关心你,话说回来,表姐,那陈家小女儿,你还认识呢。”

  林晚清一头雾水:“我认识?”

  林环环嘻嘻笑了一声:“那可不是,表姐,你还给人家颁过奖呢,陈家小女儿啊就是新晋影后,你们两个真有缘分。”

  颁奖?新晋影后?林晚清想了想,脑袋又开始疼了,脑海里又闪过一些画面碎片。

  “表姐,表姐,你没事吧!”

  林环环又想去喊医生,却被林晚清拉住了:“我没事。”

  林环环扶林晚清到床上,拿过枕头给她靠着,一脸忧心忡忡:“表姐,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头疼么?是不是婚约的事给你压力太大了!”

  林晚清没说话。

  往后的日子,林晚清没再犯头疼的毛病,只不过脑海里总会时不时闪过一些她跟另一个女人的画面。

  这天她拍完戏,正要收工,冯智美跟她说:“有个人等你很久了,估计你得去见见了。”

  林晚清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总要面对的,也没什么好逃避的。

  她走过去,开门见山说:“直接跟你说吧,我不会跟你结婚的。”

  陈琦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我话说得很明白了。”

  陈琦笑了一声:“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

  以前?林晚清以为她说的小时候,也没放在心上,就说:“人总是会变的。”

  “不,我说的以前——大概是你高中毕业,旁边还有……应该是你同学还是朋友?那时候你很忧郁……”

  林晚清打断她的话:“你在哪里遇到我?”

  “铭远。”

  ……

  ……

  林晚清赶到铭远,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午休刚过,学生匆匆忙忙往教学楼走去,校园里回荡着音乐。

  第三中学的一草一木,都跟梦境中一模一样。

  她的高中真的是在第三中学度过,可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位女士,现在是上课时间,校园禁止外人进入,不知道你……”

  那名老师看到林晚清的样子,突然愣住:“林晚清?”

  “你是?”

  那名老师推了下眼镜:“我是姜呦,你忘了?咱俩是高中同学,还是同桌呢……”

  林晚清脑袋又开始痛了,她定了定神,问:“我们有没有单独拍过照片之类的?”

  姜呦摇摇头,高中时候,林晚清性格孤傲冷清,不喜欢与人亲近,作为她的同桌,也只是比别人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她们两又怎么会单独拍照片?

  夕阳西下,林晚清开着车在铭远兜圈,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个梦而已,自己居然大老远跑过来求证。

  只不过梦里那个女人……她挺在意的。

  正要打道回府,突然看到公园牌子,清澜河湿地公园,无端端地想到了梦里那条河。

  来都来了,再去看一眼吧?

  林晚清停好车,慢慢走进公园,她沿着清澜河的栈道一路走,晚风徐徐,有小朋友不断跑来跑去。

  不知走了多久,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偏僻。

  月上枝头,林晚清坐在河边的长椅,看河面波光粼粼,不知不觉她睡了过去,梦里画面再度袭来。

  “嫁给我吧。”

  她吓了一跳:“嫁给你?”

  短发女孩点点头:“嗯,嫁给我,我叫——”

  那短发女孩说得很慢很吃力,叫什么——她怎么记不起来了?

  林晚清靠着长椅,眼角流出两行清泪,脑袋轰地一声。

  “时弥。”

  “嗯?时弥?你不是叫姜呦吗?”

  短发女孩神色认真:“时弥,时间的时,弥留的弥。”

  “我记住了!”

  林晚清猛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她嘴里喃喃自语:“时弥?”

  “时弥。”

  她心有所感抬起头,月色下,有人慢慢走过来,然后站定。

  她看着她,隔了白天黑夜银河。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万般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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