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四庄楼。

  时弥笑意粲然,一身玄色婚服,两个红色木簪子盘发,发间珠花步摇流光溢彩。

  拂尘还是穿着一身道袍,头上的木簪换成了花簪,脆生生小脸绷得紧紧的,将手里的马缰绳递给时弥。

  她欲言又止:“宿主……”

  “嗯?怎么了?”时弥捏她的小脸:“笑一笑。”

  拂尘咧嘴,笑起来也紧绷绷的。

  此刻她纵有千言万语,也化作一声叹气。

  时弥踩着马镫,翻身稳稳坐在马鞍上。

  迎亲队伍奏乐鸣鼓。

  时弥端坐马上,马蹄轻疾,冬日暖阳给她的脸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晕,这一天,她等了十年。

  陈家祖宅离林家庄园路程还挺远,迎亲队伍早上六点左右出发,走了将近六个小时,到林家庄园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中间迎亲队伍换了三拨人,唯独新娘子骑马骑了六个小时。

  谁看了都要说声遭罪,而时弥至始至终,如沐春风,言笑晏晏,没有丝毫舟车劳顿的疲惫。

  快到林家庄园时,迎亲队伍又换了一批人,个个容光焕发,敲锣打鼓走进去。

  两侧站满前来贺喜的宾客,时弥手里轻勒缰绳,她下了骏马,大哥林雍、大嫂张少英连忙招呼她。

  待会还要接新娘子回去,自然要吃好喝好养足精神。

  林老爷子穿着红色马褂坐在主桌,见到时弥,脸上露出亲切和蔼的笑意。

  时弥在他身旁落座。

  林老爷子眼睛笑出一条缝:“很累吧。”

  “不累。”

  时弥吃了两口饭,听到旁边传来动静,她循声看去,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林老爷子冷着一张脸问:“怎么回事?”

  大哥林雍说:“出了点小状况,不用担心。”

  林老爷子点点头:“处理好。”

  时弥目光没收回来,她放下筷子,跟林老爷子说了声,抬脚就往那边走过去。

  拂尘眼神闪了闪,也跟在她后面。

  时弥心有所感找过去,远远地就听到程云的声音。

  ——你不能跟姜呦结婚。

  ——她占据姜呦的身体,简直就是个怪物,你怎么能跟她结婚!

  时弥停下脚步,跟林晚清对视的瞬间,袖袍里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程云也看到时弥了,她想到这个皮囊下面藏着另一个人的灵魂就忍不住颤抖,连着后退了两步。

  林叔很快带警卫过来,这次程云没有反抗,也没有出声,脸上惊恐得恨不得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林叔离开前,看了眼时弥两人,她们之间气氛很僵硬。

  花园里只剩她们两人了。

  时弥走过去,牵起林晚清的小手,冷冰冰的,冰渣似的,她放在手里搓了搓,说:“大冷天,怎么跑下来了?也不多穿几件衣服。”

  林晚清脸色很木很僵,任由着时弥牵着她,走了几步,她停下来,抬头,看着时弥,眼睛是死沉沉、毫无生气。

  时弥指尖搭在她的手腕:“先进屋,外面冷。”

  明明她就在自己眼前,林晚清却觉得这个人隔得远远的,声音很轻,她却听不见自己说什么:“你跟我在一起,你会消失对不对?”

  时弥抿着唇:“进屋再说,外面冷。”

  她拉着她就要走,林晚清定定的:“你先回答我!”

  “谁跟你说的?程云?”

  林晚清一字一句:“你先回答我。”

  “不是。”

  林晚清笑了:“事到如今,你还瞒着我吗?不肯说实话吗?”

  冬风瑟瑟,时弥袖袍猎猎作响,院子外面热闹喧嚣,而这里却安静得可怕。

  时弥沉默了许久,轻声说:“有什么事,我们结完婚再说好不好?今天可是我们大喜之日,开心点。”

  “结婚?结完婚你就会消失是么?”

  她说的是消失,不是失踪。

  时弥拽着她手的指尖在发抖:“不会。”

  林晚清挣脱她抓住自己的手,轻声说:“你回去吧。”

  时弥没动,问她:“你宁愿信别人都不肯信我么?”

  林晚清脸上笑着,眼里却静默无声地淌出泪珠,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颤抖着,去抚摸时弥的脸。

  时弥整个人变得透明了一样,她的指尖穿了过去。

  “你看。”林晚清手停在半空中:“我都碰不到你了。”

  “前阵子我就发现了,嗯有时候会抓不到你,可能是自己眼花了吧,可能是自己太累了吧,我就是这样骗我自己。”

  “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你模糊的次数就越多,你看看,我都碰不到你了。”

  林晚清泪流满面,心一抽一抽地疼起来:“我怎么信你?”

  时弥握住她冰凉的手指,抱着她,卑微地哀求着:“嗯我有办法解决的,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们先结婚好不好,大喜日子,爷爷他们还在等着呢。”

  她轻声唤她:“晚清……”

  林晚清只觉得自己心是冷的,四肢也是冷的,冷得麻木,冷得僵硬,动弹不了分毫。

  那年陈家主母的遗言,她都未曾如此绝望。

  不……不是绝望。

  是痛,痛到她心如死灰。

  林晚清问:“这些事,你都知道是不是?”

  时弥沉默。

  林晚清只流着泪,风吹得她的脸生疼,她听到自己的心裂成一寸一寸:“你消失了,我怎么办?”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你怎么能那么自私。”

  时弥身子一僵,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脏停止跳动,碎裂无声。

  她双手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似乎这有这样,才能确定她的存在:“嗯你说得对,我很自私。”

  “可是……”林晚清嗓音轻若云烟:“我不想跟你结婚了。”

  烈风吹起她们的头发缠得分不开似的,分不清谁是谁。

  时弥抱着她许久,她试图温暖她冰冷的身子,无论抱多久,林晚清的身子越来越冷,怎么也捂不热似的。

  她问她:“你想清楚了?”

  林晚清指尖发抖,还用想么——入祠典礼过后,她就反复做一种梦,也算不上做梦。

  就好像之前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指引她找到她一样。

  这次也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指引她——你不能跟她结婚。

  为什么不能结婚?

  她不信。

  可是现在她怎么能不相信。

  这些日子,她像个小孩躲在她身后,眷恋她给予的温柔爱护,不用面对陈落、不去面对爷爷,不去面对婚约,不去面对种种是非。

  她知道她为自己做了许多,却没想到她竟然做到这份上。

  她何德何能。林晚清平静而坚定回她:“是。”

  时弥呵呵笑了声,明快又清朗,听着极悦耳,极舒服。

  若是以往,林晚清肯定要问她笑什么那么开心,可现在,她只觉得刺耳。

  时弥松开林晚清,双手垂着,定定看着她,说话间吐出冰冷的寒气,模糊了林晚清的面容:“我再问你一次,不结婚了是么?”

  林晚清也看着她,那目光不再是她所熟悉的温柔宠溺,是她从来没见过、陌生的清冽寒凉,冰冷刺骨。

  她动动唇瓣:“是!”

  时弥眼眸平静,看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嗯好。”

  她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滑落,无名指的蓝色小钻石闪耀着。

  看到这枚钻戒,林晚清身子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时弥取下,蓝色小钻石如流星般,从林晚清眼前滑落。

  她说:“还你。”

  话落,时弥不再看她,抬步就往外走去。

  时弥转身的瞬间,林晚清看到她眼角滑落的泪,她的心仿若千根针扎过,不见血,不知道哪里痛,又或者哪里都痛。

  记得以前她开玩笑似的,说没见过她哭。

  原来她也会哭。

  她哭起来是无声的,是静谧,是滚烫的,是痛的。

  林晚清伸手撑住了旁边的树木,她看着她的背影,那般高傲冷清,比出身大家族豪门的她,气势还要高上几分。

  这样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林环环走进来时,就看到时弥取下钻戒抛给林晚清,这枚钻戒林晚清还拍照在WB上发布了,引起不少的讨论。

  她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

  现在看到时弥扔给林晚清,又嗅到两人之间不寻常的气氛,想也不想,伸手拦住时弥。

  “你干什么!”

  时弥眼里一派淡漠:“让开。”

  林环环哪会让开:“外面宾客都等着你去接新娘子,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扔掉戒指是什么意思?”

  时弥站如松柏,眼里冷漠到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说话。

  林晚清撑着树木站起来,冷声喊道:“环环!”

  林环环从这才看向林晚清,才发现表姐的脸色苍白如纸,脆弱得,一阵风随时能吹倒她似的。

  她笑笑,试图缓和僵硬的气氛,可那笑容实在勉强:“表姐,你们怎么了?大家都等着你们结婚呢!”

  林晚清扣着树皮,细碎的木屑插进她的指甲缝,流出一丝丝血,她毫无知觉,死死盯着那道身影:“让她走。”

  “表姐!”

  林环环咬着唇,没有动,她们还没有完婚呢,她要是走了,她们的婚事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而且,而且,她真的很期待她娶表姐。

  “没听到我的话吗?”

  林晚清一字一句:“让她走!”

  “林爷爷还在等着你们呢,有什么事,能不能结婚再说。”

  林晚清抬手,一一取下发间的珠花凤头钗步摇,扔到地上,如珠落玉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环环睁大眼睛,快步走过去,捡起来:“表姐,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乱了,我重新帮你戴上。”

  她拿起来就要重新给她戴上,却被林晚清拦住。

  林晚清仿若抽干全部力气:“这婚不结了。”

  “什么啊,表姐,你烧糊涂了吧,怎么说这种糊涂话,呸呸呸,赶紧吐口水,今天是大喜日子怎么能说这种话。”

  林环环看时弥无动于衷,也赶紧跑过去,拉住时弥。

  “你也快来劝劝表姐啊,这婚怎么能说不结就不结了。”

  时弥面无表情,话是跟林环环说的,眼睛却是看着林晚清:“麻烦跟林爷爷说一声,这人。”

  她掷地有声:“我,不要了。”

  说完,时弥抬脚离开,决然毅然,没有丝毫留恋与回头。

  林晚清身子一软,颓然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痴痴笑了起来,宛如雪山之巅的莲花,冷艳到毫无生气。

  这结果明明是她想要的,为什么那么痛?

  痛到她喘不上气了。

  ⭐️ 爱至死不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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