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清这会确实不太舒服,头重脚沉,四周的景色都在旋转。

  她本来想等时弥回来,可眼下站都站不稳了,脚下一歪,急忙忙扶着台子,便有侍者上前问她:“怎么了?”

  林晚清还算清醒,瞬间明白过来,沧浪别庄是林氏集团的产业,背后指使人肯定有恃无恐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她怎么敢相信眼前的侍者,直接一把推开那个侍者:“让开。”

  然后凭着感觉方向,踉踉跄跄逃开。

  这个声音不大不小,引得好几个人看过来,侍者也不敢轻举妄动,看着林晚清跑走的方向,对着耳麦说了句:林小姐跑了。

  林晚清跌跌撞撞,不知跑到哪里,四周的景色像水波般扭曲起来,她手脚绵软无力,磕到地面的石头,摔倒在地。

  身上白色旗袍沾上绿色的青草汁,手心也被擦出血丝,生疼生疼的。

  男人压低嗓音谈论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林晚清鼻尖弥漫着青草的芬芳,懒洋洋舒服的味道,催化剂一般,脑袋越来越沉,手脚不听使唤,眼皮子渐渐合上。

  怎么那么困。

  好困好困。

  好想睡觉。

  好想在她怀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她?

  眼里迷迷蒙蒙的,划过一丝清醒。

  对了自己还没找到她,没有在她的怀里,怎么能睡下去。

  要找到她,才能睡下去。

  自己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林晚清借着回拢的清醒,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咬着唇从地上快速爬起来。

  她跑得不快,身后的脚步声却越逼越近。

  不行不行,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被抓住。

  林晚清眼神迷迷蒙蒙,绿色影子重重,一块黄色色块显得特别突兀。

  那是什么?

  可以挡一挡吗?

  直觉驱使她走过去。

  林晚清手指软绵绵的,抓了好几下,都落了空。

  该死,林晚清步伐凌乱地向前走了几步,手指还悬在半空中,那黄色色块明明伸个手就能到的距离,却怎么也抓不到。

  脚步声越来越近。

  林晚清心里着急,忙忙走快几步,这下自己绊倒自己,那黄色色块奇迹般出现在脚下。

  奇怪,不是在前面吗,怎么跑到脚下了。

  噢一定是自己抓过来的。

  她脑子混混沌沌,想法也乱七八糟的,她抓起黄色色块弯腰躲了进去,外面看着是黄色的呢,里面怎么黑漆漆的。

  好困,好想睡觉。

  林晚清仿若置身一片混沌之中,清醒地看着自己惬意享受着这柔软又温暖的虚无,听觉放大了无数倍似的,既安静又热闹。

  “分头找。”

  “跟陈总汇报一下。”

  “……”

  地面铺着瓷砖,再加上入秋,林晚清身上的旗袍抵御不了骤然入侵的寒冷,那片混沌虚无凉意肆虐。

  林晚清脑海里清醒着,触及到这股冷意,意识也清醒了点。

  这里又冷又硬,她不喜欢,她喜欢她的怀抱,又软又暖又舒服,睡着很舒服。

  还有外面那帮坏人,迟早要找到自己。

  她得去找她。

  外面很安静。

  林晚清勉强动了动手指,触碰到黄色纸箱子,一点点掀起来,外面的月光也漏进来,她眼皮子耷拉着,表情迷迷糊糊的。

  程云走过来时,就看到林晚清掀开巨大的纸箱子,脸上迷迷糊糊、打瞌睡的可爱劲,看得她心脏漏了一拍。

  晚清?怎么躲到箱子里面去了?

  她正疑惑呢,林晚清好像使不上劲似的,两个手指头使劲抬起纸箱子的边缘,指尖都白了,咔哒一声,没什么重量纸箱子居然又落了下去。

  然后又看到一个小指头伸出来,动了动。

  纸箱子摇摇晃晃龟速抬起来。

  程云上前,一把拿开纸箱子。

  林晚清跪坐地上,白色旗袍被青草汁染透,像是陷入睡梦中,脸上呈现纯真无害的无辜感。

  细腻白皙的手臂割破一道道血丝,小腿也被划伤了,已经凝固的血液像寒冬腊月于漫天大雪盛开的点点梅花,有一种凄惨凌虐的美。

  以前的林晚清都是一朵高岭之花,神圣不可侵犯。

  何曾时这副宛如任人宰割、可怜无辜的小白兔模样。

  程云看得心头突突跳。

  眼前突然的光亮,林晚清似懵了一下,怎么就弄开了,噢肯定是自己弄起来的。

  她可以去找她了嘿嘿。

  坐得太久了,林晚清腿麻,站起来时踉跄了一下。

  程云手疾眼快扶住她:“晚清?”

  晚清?

  她也是这样喊自己的。

  林晚清抬起眼皮子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只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子,是她吗?

  不对,不对。

  林晚清好看的秀眉拧起来,她何其熟悉时弥身上的气息,说话的语气,还有身上每一寸肌肤,熟悉到她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来。

  这绝对不是她。

  她脑子昏昏沉沉的,下意识推开眼前这个人,可对方又那是她这个意识不清,手脚无力的人能推开的。

  眼前模模糊糊,黑影重重,喉咙像堵着一团棉花,吐字涩滞:“放……开。”

  她这种状态,程云也意识到不对劲,哪里会放她走:“晚清,你怎么了?”

  “我是程云啊。”

  她说话就像苍蝇再耳边嗡嗡叫,林晚清的眉毛拧的更紧了,什么鬼,不认识。

  不行,她好困好困。

  她要去找她。

  找她睡觉。

  想着,林晚清抬起软绵绵的脚往前走,踩空似的,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程云怀里。

  程云抱着她,才知道她身上冷得不可思议,像是一块冰,刚入秋的季节,她不禁狠狠打了一个哆嗦,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此刻的林晚清没有往日的冷眼孤傲,安静乖巧像个洋娃娃。

  程云指尖都在颤抖,整个人云里雾里,她在竹林见过宋薇之后,担心宋薇会突然跑出来跟她拉扯不清,就不敢待在前院,跑来这里躲藏。

  打算寿辰宴快要结束得时再出面,就听到轻微的声响。

  走进一看,是个大箱子。

  她疑惑自己是不是因为宋薇的事情过度紧张出现幻听了。

  大箱子突然动了动。

  四周静悄悄的,银色月光铺满整个后院,树叶被微风吹动沙沙响,显得十分诡异。

  她心里有些害怕,想离开,脚却像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箱子慢慢被抬起来,就看到林晚清。

  多离谱得事啊。

  林晚清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不是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这个状态一看就不对劲,应该先找医生。

  医生?救她吗?醒来之后呢?

  程云脚步一顿,她道谢,可能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谢礼,比如说影视资源代言。

  然后对她的态度依旧冰冷,自己看着她跟自己前任撒娇卖软。

  这是自己想要的吗?

  不。

  此刻的林晚清就是一个任她摆布的洋娃娃,发生更亲密的关系后,她还能摆出那副冰冷的模样吗?

  关键是,报复。

  报复姜呦。

  她跟林晚清不是你情我浓么,到时候,她还能不能笑出来。

  光是想想,那股快意就如同涛涛海浪肆意奔涌着。

  上天给自己那么好的机会,自己怎么能放过?

  程云嘴角扬起一抹疯狂的笑,抱着林晚清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喂喂,找到林小姐了。”

  程云看着眼前的两名侍者,突然明白林晚清现在这副模样背后恐怕另有隐情,她紧紧盯着眼前的两个人,脚步慢慢后退。

  她每退一步,两名侍者就上前一步。

  三人紧紧绞着,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两名侍者对视一眼,加快脚步向前。

  程云转身就跑,她抱着林晚清就有点吃力了,更别说抱起来跑了,没跑两步就被人追上了。

  她喘着粗气,虚张声势:“你们别过来啊!”

  两名侍者就真的不动了。

  嗯?这就被她吓到了?

  程云转身再跑,脚步一顿,前面穿水银色长裙的女人正朝她款款走过来。

  眼前的女人她当然认识,圈内鼎鼎有名的鑫光公司的总裁,娱乐圈的衣食父母,金主爸爸,陈落陈总。

  以她的身份,平时跟陈落说上一句话都算沾光了,现在居然——

  这阵势。

  程云心里打鼓,她这是卷到什么纷争里了?突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恐怕今晚过后,她就要跟宋薇那样被封杀了吧!

  她唇瓣直打哆嗦,很想说,这事不是她干得,她什么也不知道,还来得及吗?

  思绪千回百转,陈落走到她面前,目光沉凝,扫了她两眼。

  就那么两眼,程云就扛不住了,说话抖抖索索的:“我……”

  “跟我没关系——啊——”

  后面的侍者掏出个电击棒,捅了一下程云的后腰,程云惨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陈落伸手接住了林晚清。

  那个侍者问:“陈总,这怎么处理?”

  陈落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瞥了眼,她的脸跟视频中的人的脸慢慢重合,这……没记错,这是姜呦的前任?

  刚刚她看了梁特助调查姜呦的资料,她们两人前段时间分手的事再网上还闹得沸沸扬扬的。

  有意思。

  姜呦一个十八线演员,前脚刚分手,后脚就搭上了林晚清。

  陈落低头看了眼怀里已经熟睡过去的人,林晚清,你究竟在想什么?

  这边刚处理完程云,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个张牙舞爪的身影:“陈落,你放开我表姐!”

  ……

  ……

  寿辰宴开始,林晚清身边的人就不断,林环环想跟晚清表姐搭话,都找不到机会。

  好不容易等到晚清表姐落单,却又被圈内好友拦住说了两句话。

  就几句话的功夫,晚清表姐就不见了身影。

  她疑惑地在庭院里走了两圈,正好一名侍者从她身边走过,她并没有在意,毕竟这里的侍者实在太多了。

  那侍者走过的时候,语气有些急切,压低嗓音。

  林环环站在他边上,还是听得有些清楚。

  “……林小姐……跑了。”

  什么跑了?

  林小姐?

  是晚清表姐吗?

  在场的人不止晚清表姐一个姓林的,不一定吧,而且表姐为什么要跑呢?

  林环环觉得自己多心了,可这个疑问一直徘徊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万一真的是晚清表姐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林环环就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前院找遍了,就跑到后院。

  她发现很多应该在前院工作的侍者都跑到后面的院子了,一个个神色凝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心里更是急得不行。

  这些人找了一会儿,突然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她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跑得比较慢,来到的时候就看到陈落怀里的晚清表姐样子不太对劲,熟睡过去了一样。

  她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

  林环环还没靠近,就被两个伪装成侍者的保镖大汉给拦住。

  陈落看都不看她一眼,带着林晚清就往车里走。

  “表姐表姐!晚清表姐!”

  林环环急得大喊,可保镖大汉固若金汤。

  不行啊,这一看就是陈落要带表姐去做坏事,她心里一发狠,低头咬住一名保镖大汉的手腕。

  她咬的真狠,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

  保镖大汉皮糙肉厚,也遭不住这样咬,当即就松了手。

  另一个保镖大汉顾及她是林小姐的表妹,也不敢对她使重,死死钳住她的两条胳膊。

  林环环急着大喊:“晚清表姐晚清表姐!”

  ……

  林晚清意识保留着一丝清醒,察觉到这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味道,出于本能的极其轻微地蹙起眉头。

  却无法控制的身体,更没办法睁开眼睛,只能在心里死死地高声呐喊——林晚清你快醒过来,快醒过来,快点醒过来。

  不行,不行,她要去找她。

  她挣扎着,极力不安,奋力挣扎着,嘴里无意识地吐出两个字:“让开!”

  陈落愣了一下,这药的剂量很大,还没半个小时,这药效就过了?

  过了几秒,见她没动静,才稍微放宽心。

  要是林晚清醒过来,她目的还没达到,那还真不好收场。

  那名保镖大汉见陈落上了车,就松开林环环。

  陈落愣神的功夫,林环环不管不顾冲过去,扒拉住车窗,她死死盯着陈落:“陈落,你对我表姐做了什么!你放开我表姐!”

  陈落蹙起眉头,不过三秒钟,就有人拉开林环环。

  林环环抱着必死的信念,手指死死卡在车缝里,拉扯中,手指血肉模糊。

  她双眼赤红:“陈落!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被林家林爷爷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陈落本来都要走了,听到她这句话,转过头,嘴角翘了翘:“林家还有她——”

  “还债罢了。”

  闻言,林环环想起些什么,一愣,手上松掉力气,被保镖大汉拉开。

  她怔怔地跌坐在地。

  汽车引擎声响起,林环环愣愣地看着,此刻她多么希望有那么一个人能挽救晚清表姐。

  这时候,一声枪响划破惊天,击中了汽车轮胎,接着第二声第三声。

  汽车打滑转过个方向,停了下来。

  林环环猛地被吓了一跳。

  抬头看到时弥赤着脚,她身上的旗袍沾着血迹,眼眸猩红,燃烧着疯狂又理智的熊熊烈火,一步步走过去。

  时弥伸手拽开门,看到林晚清安然无恙,顿时松了口气。

  她像是没看到陈落一样,伸手就要去抱林晚清。

  陈落说:“你现在该关心的不应该是这个吧。”

  时弥回头一看,她的四周围着几名保镖大汉,手持电棒棍子,想拦住她又忌惮她手里的枪。

  “真烦。”

  时弥抬手。

  啊——

  其中一名保镖大汉的大腿被子弹打穿出一个洞,瞬间滚在地上惨叫。

  冯智美跟上来就看到这一幕,她被吓得尖叫一声,直接瘫倒在地。

  这是姜呦吗?

  她要枪是为了这个吗?

  电击棒的威力不是特别强,再加上枪击声,程云悠悠转醒,就看到时弥面容冷厉,一枪射穿保镖大汉的大腿。

  她似乎能看到子弹穿过大腿溅起的血花和肉沫。

  吓晕过去之前,脑海里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

  这是那个怯懦温顺的她吗?

  时弥扫了一圈众人,嗓音很冷:“你们要赌我枪里有多少颗子弹吗?”

  几名保镖大汉都想不到她一声不吭说开枪就开枪,被她的语气吓得后退几步。

  时弥转头看向陈落:“你呢?”

  陈落眯起眼,对顶着她脑袋的枪视而不见:“你敢开枪吗?”

  话音刚落,枪口一歪,射爆座椅,里面的絮状填充物如雪花般飘散。

  前面的司机抱头趴在方向盘,不敢说话。

  “我没有耐心,数三声。”

  陈落仍然看着她,不为所动。

  “一、二、三。”

  说完,时弥又调转了枪口,这次不是座椅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而是对准陈落的胳膊,精准的利落的。

  砰——

  陈落闷哼一声,眼里不可置信。

  她竟然敢?

  她怎么敢?

  跌坐在地上的林环环目睹这一切,她看着时弥从陈落手里抢回晚清表姐,身上那种势不可挡的狠劲。

  突然笑了。

  那年车祸,表舅表嫂当场丧生,陈家家母也就是陈落的母亲拼着一口气救了晚清表姐。

  晚清表姐醒了之后郁郁寡欢,林爷爷让她陪晚清表姐说说话。

  陈家家母在重症室抢救半个月后回光返照,拉着晚清表姐的手,气若游丝说了句。

  ——晚清啊,我的晚清小媳妇,阿姨多想,多想看到你风风光光嫁到陈家。

  说完,陈家家母便咽气了。

  那时候她年纪小,不经事,现在想起来,晚清表姐的表情,宛如末日临头一样灰暗。

  晚清表姐从出生起便被指腹为婚,挂着陈家媳妇的名号。

  陈家家母的临终遗言更像一座牢笼,将她困在其中,一生不能动弹。

  为什么那么多人,就连徐家二小姐都不能让晚清表姐多看一眼。

  眼前这个人。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

  我愿意。

  纵身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