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片场不远，两人聊天聊着就到了。
林晚清要从她背上下来，时弥却不让了：“好好待着。”
这……不好意思啊，林晚清双手搂住她的脖子，即羞涩又甜蜜。
进入片场的瞬间，剧组人员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两人身上，一片哗然。
剧组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八卦，这一炷香的功夫发生了什么？
“林晚清是不是受伤了？小跟班才背她的？”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蠢，小跟班跟林晚清的关系显然很不一般，你见过林晚清什么时候让人背了吗？”
“是啊是啊，上次林晚清吊威亚受伤了，跟她对戏的男演员想扶她，结果林晚清一句智美姐呢，那男演员还不是悻悻缩回手。”
“什么男演员啊，是不是刘志成，他不是一直喜欢林晚清吗，嗨听说这部戏他搭了不少人情进去为的就是林晚清。”
“好感动啊，呜呜呜我要是林晚清我早就答应了，刘志成还长得那么帅。”
“噗嗤，你也不看看林晚清那一身气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怎么会看得上刘志成？”
“刘志成不行，她这个小跟班就行了么？纯纯一个打工的，那还不是高攀了。”
“喂我说你不要太柠檬精了……”
林环环视线一直黏在她们两人身上，远在云阳高端、不食人间烟火的晚清表姐也会有那么小女孩的一面么？
她神色黯然，回想起这段时间做的芝麻大小的琐事，自认为替晚清表姐排忧解难，处处周到，现在想起来何其可笑。
晚清表姐又哪里会记在心里呢。
时弥背着林晚清进了化妆室，大家心里八卦，嘴上却不敢打趣她们二人。
服装师跟两个小助理给林晚清换了套衣裳，墨黑滚金织锦缎立领对襟长袄与马面裙，墨蓝仿花状云肩。
整个人气场严肃又深不可测。
她回头朝时弥抿嘴一笑，添了几分鲜活之色。
刘芝也赶紧赶慢给她补妆。
补拍的是秋华成为太后并垂帘听政，跟候亲王在金銮殿对峙的桥段。
扮演候亲王的是科班出身的老戏骨陈强，炉火纯青的台词功底征服了一大批观众，他嗓音低沉，咄咄逼人，满是气场张力。
他的气势扑面而来，不仅没有压倒林晚清，就连那长达一分钟的台词，林晚清都稳住了。
她气息沉稳，节奏平稳却铿锵有力，平静中隐隐透露着一股愤怒。
两人的对手戏，你来我往，没有丝毫停顿，戏里戏外的人看了只有一个字，爽！
时弥正看得起劲，一抹大红色的衣裳又映入眼帘，是林环环。
“我……”
来之前就做好心理准备，可话说出口又卡住了。
想到父亲的医药费、哥哥的学费工作、她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林家给的。
没有林家，现在的她还待在那个偏僻闭塞的林家村。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嫁了人，怀里一个，背上一个，扛着锄头在田地里干活。
林家不过随手救济贫苦的偏远亲戚，她却标榜自己是林家人。
哥哥说的没错，喊晚清表姐一声表姐就真的是表姐了么？她有什么资格。
林环环九十度鞠躬，头压得低低的：“对不起！”
剧组人员余光都看过来，低声窃窃私语，林环环顶着那么多人的目光，如芒刺背。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般做小伏低的作态，算是公开处刑了吧，她肯定不会再揪着刚刚那点事不放。
没想到对方很淡然，眼皮都没抬。
她的头饰精美却笨重，头压低，头饰也跟着坠下来，沉甸甸的，脖子发酸。
但是她不敢抬起头。
她心里清楚，晚清表姐看起来脾气很好，很好说话，那只是没触碰到她的线。
晚清表姐这一生众星捧月，忤逆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晚清表姐的一句话就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她林环环又有什么资格做错事后让晚清表姐容忍她？
难道自己要回到那个落后荒芜的林家村？
不！
想到这，林环环眼里闪过一丝恨色，重重跪了下去。
助理常冰伸手去拉她，被她推开了。
林环环脑袋抵着冰冷的地面：“对不起，我错了！”
她仿佛回到十岁那年，父亲病重，为了筹集手术费变卖一切家产却远远不够。
全家走投无路之际，哥哥林远说要退学打工赚取手术费，奶奶拿着拐杖敲他膝盖：“胡闹！”
奶奶把她梳得整齐的头发弄乱，换上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
她嘟着嘴，满脸不情愿，想换下来。
却被奶奶呵斥：“想救你爸就忍着。”
她跟奶奶坐着堆满秸秆的手扶拖拉机从村里到镇上，然后做破破烂烂挤满人的面包车从镇上到县里，再从县里到市里。
出了汽车站，她晕头转向，蘼蘼不振。
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皮鞋的男人走过来：“请问是林爱芳林奶奶吗？”
奶奶拐杖敲了敲地面：“是我。”
“老爷子让我接你过去。”
她缓过劲，心生奇怪，老爷子的称呼不是旧社会才有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
这点奇怪很快被抛到脑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面前，挂着白色棉麻车帘，橙黄色座椅，很软，车内飘着淡淡的香气。
她好奇地看着车窗外风景，蓝色玻璃直入云霄的大厦，翠绿艳丽的花圃，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过了许久，轿车缓缓停在一扇三四米高的雕花铁门门前。
从铁门进去，入眼是葱郁的树木、细软的草地、喷池雕塑……她目不暇接。
轿车停了下来，她跟着奶奶下车，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两根雕龙画凤的白玉门柱旁侧站着四个黑衣黑裤黑鞋的男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
她心里不安，只能紧紧握住奶奶的手，走进大门，眼前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色，三四米挑高的楼层，纯羊毛地毯，巨大椭圆形珐琅窗，璀璨夺目的水晶灯，两米宽的旋转楼梯。
简直来到童话中的城堡。
有个穿着黑裙的女人朝奶奶弯腰：“林奶奶，老爷子在会客厅等你。”
会客厅里，她见着那位老爷子，面目慈祥和蔼，不知为何，有些害怕，一个劲往奶奶身后缩。
奶奶平时看起来病怏怏的，这会手劲很大，一下子拎住她的后领子，推着她往前走。
“老大哥，许久不见，小妹我上门叨扰了。”
林家老爷子笑得和蔼可亲：“坐。”
“老大哥你大忙人，小妹我有话直说了，今天厚着这张老脸来这里，是有事相求。”
话音刚落，奶奶伸手按住她的后背，两人重重跪了在羊毛地毯上。
她膝盖一疼，下意识想站起来，却被奶奶死死按住她的脑袋，她鼻子满是地毯清香的气味。
“环环这孩子命不好，小时候她妈丢下她跑路了，她爸呢如今住在医院里没有钱做手术，她哥又还在上学，我老胳膊老腿的赚不了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是这孩子还小啊，往后的日子还长，老大哥能不能赏她几口饭吃？”
长久的沉默，跪得她的膝盖发疼。
林老爷子并没有扶两人起来，端坐椅子上呵呵一笑：“小妹，起来说话。”
“老大哥你不答应我，我怎么起得来！”
林老爷子沉默片刻，问：“环环年纪跟晚清差不多大吧，要不然——”
要不然什么呢？她期待着，却听到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我不要。”
她抬头，看到一个穿着乳白色棉麻衣服的女孩，比她高了一个头，披着长发，那双很漂亮的眼睛俯视着她。
极淡漠极疏离。
轻轻的三个字。
决定了她的人生走向。
奶奶拍了一下她：“环环，叫表姐。”
她呆愣愣喊了声：“晚清表姐。”
奶奶和林老爷子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那位好看的晚清表姐，林爷爷的话还没说完，她怎么就不要了？
林老爷子再三邀请下，她很荣幸地坐上商业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餐桌上跟林老爷子、林家千金吃饭。
华丽长形餐桌上面摆放着精美的餐具，装盘极好看的菜肴，她正要拿起筷子，这边佣人端着金托盘过来，里面盛放着白色毛巾正冒着热气，提醒她还没擦手。
她窘迫，很不好意思别人这样伺候，想要拿过金托盘，佣人却不松手。
下意识看向晚清表姐，见她从容不迫擦着手，别人的服侍对她来说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看着她，仿佛在看井中月，那么远又那么近。
菜肴看着好看，可都是素的，她味如嚼蜡，看到佣人端上来的蒸鸡蛋，她眼前一亮，下意识开口：“奶奶我要吃那个蒸鸡蛋！”
奶奶斥了一声：“没规矩！”
什么叫做规矩？她吓得不轻，也很委屈，家里的母鸡下蛋只要她想吃，爸爸哥哥都会让给自己。
为什么晚清表姐连看都不看她，像是没听到一样？
林老爷子说：“让厨房再准备一份。”
后来她才知道，这份蒸鸡蛋是双黄孔雀蛋，每一盒放四个，盒子外面用金黄色软缎包裹着，这一份，顶的上她大学三个月的生活费。
蒸蛋上来后，她吃着没滋没味的，暗戳戳看着林晚清，为什么她不把蒸蛋让给自己，难道是讨厌她吗？
临走之际，她鼓起勇气走到林晚清面前问她为什么不要是不是讨厌自己。
林晚清不带任何情绪：“我看不上你。”
没有任何鄙夷和轻视，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晴朗或是阴雨，看一眼就能得到答案。
这年她一直在想，要多漂亮，身材多好，多有趣，又或者出身多高贵，晚清表姐才会看得上呢。
诚如陈家大小姐或者徐家二小姐，出身高贵，相貌情才俱全，不也一直苦苦追求晚清表姐不成么？
有时候她甚至会幻想，自己会是那个万中无一的例外。
呵。
林环环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嘴角忍不住扬起，无情嘲讽自己的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