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冬瑶摇了摇头, 收敛思绪,定睛看向蹲在面前的冬海生,说:“一六年, 六月七号, 傍晚七点, 浮迁镇会发生地震。”

  冬海生愣住,随后笑了:“这孩子, 说什么胡话呢。”

  冬瑶表情极为严肃,虽然小孩的脸再怎么严肃也显得奶奶的, 没有多少威慑力。

  她知道就算提醒冬海生地震的事情, 冬海生的这段记忆也会被清除掉, 但她还是想试试。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说到底, 就是不甘心, 有机会救下, 却没有能力把握住这种机会,又怎么可能甘心。

  三秒后, 冬瑶抱着一丝希翼, 问:“爸,你还记得我刚刚说了什么吗?”

  冬海生疑惑:“说什么?你什么也没说啊。”

  冬瑶心沉了下去,果然,记忆连三秒都不到就会被清除,她不可能通过提醒警告,达到救人的目的。

  有些事情已经注定, 人本就不能贪心过多, 能回来再看一眼冬海生,已经该满足了, 不该再奢求过多。

  “爸,我给你画一副肖像画吧。”冬瑶说。

  一直以来……

  一直以来的遗憾。

  冬瑶望着面前人,回想起地震当天。

  那天,冬海生穿上了略显陈旧的黑色西装,头上摸了头油,干净整洁,显然收拾了一番。

  “小瑶,你看你爸这身行头怎么样。”冬海生在她面前转圈,晃悠了一圈。

  冬瑶全程埋头写字,看也没看。

  冬海生:“你这孩子,倒是看一眼啊。”

  冬瑶不耐的抬头瞥了一眼,然后继续埋头写字,一边写一边抱怨:“爸,我作业还很多,假期明天就结束了,你可别吵我了。”

  “谁让你每次都把作业拖到假期的最后一天写,”冬海生走过去,坐到冬瑶对面:“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看怎么样,你给你爸画一副肖像,我都收拾好了,衣服也换上了,发型都收拾利落了,赶紧给我画一副,画完我好去你李叔那吹吹牛,他儿子可没我女儿这本事。”

  冬瑶放下笔,起身,推着他的背,将人赶了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门被关上,冬海生在外面喊:“那等你作业写完了给我画一副。”

  回忆至此,冬瑶鼻头微酸。

  学了那么多年画画,冬海生并不是第一次提及让她给画一副肖像,可每次都被自己以各种理由推脱。

  她总以为,时间还很多。

  所以,冬海生每次说,她就每次都推到下次,可世事无常,哪有那么多下次。

  那天过后,就再也没有下次了,冬瑶想画但再没机会。

  *

  “给我画肖像画?”冬海生打趣的声音,将冬瑶回忆的思绪拉回:“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别给我画成猪头了哦。”

  冬瑶抹去脸上泪痕,声音带着哭腔:“你就让画一下吧。”

  冬海生无奈,点头;“好好好,画画画。”

  “我站着还是坐着,要不要摆个什么造型?”虽然不信这几岁的小屁孩真能画什么肖像画,但冬海生却并不敷衍他,态度端端正正。

  冬瑶取来铅笔和画纸,“就坐着吧,不用摆什么姿势,怎么舒服就怎么来。”

  冬海生点头,坐在一旁的摇椅上。

  摇椅随着人坐上去,发出“咯吱”声,一晃一晃。

  冬瑶提笔,铅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她画的有些匆忙,她怕没有画完就穿回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坐在摇椅上的人,昏昏欲睡。

  “画完了。”冬瑶说。

  冬海生醒了睡意,从摇椅上坐了起来。

  冬瑶将画递给冬海生:“爸,给你。”

  冬海生接过画,眼睛一亮,激动得“蹭”一下站了起来:“这,你画的?画这么好,哎呦,这真不错,不错啊……”

  冬海生反复看画,又惊又喜。

  冬瑶望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爸,对不起,不该这么迟才给你画这副画……”

  眼前景象逐渐消散,再睁眼时,顾时秋正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睡迷糊了?”顾时秋扯来纸巾,帮她擦眼泪:“怎么哭了。”

  冬瑶望着她,没说什么,埋进她怀抱,用脸蹭了蹭她的脖子。

  顾时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是又做噩梦了吗?”顾时秋柔声耐心问。

  冬瑶摇头,“不是,我没有做噩梦。”

  这怎么能算是噩梦,这分明就是美梦,这是圆了她一直以来耿耿于怀遗憾的美梦。

  人有无数个懊悔的瞬间,无数次想要重头来过,无数次想要寻求那并不存在的后悔药。

  她吃到了这颗后悔药,何尝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遗憾再怎么弥补,也还是会难过。

  “没做噩梦怎么哭了?”顾时秋用衣袖,拂去她眼角泪渍。

  冬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哭腔,展开一个稍显牵强的笑:“我就是有点想我爸了。”

  顾时秋望着她,目光柔和:“从没听你提起过你爸爸,”

  “因为没脸提。”冬瑶自嘲道。

  顾时秋眉头微皱,面露忧色。

  冬瑶本不想说,一直以来她无论面对谁,都不想说,可当对上顾时秋担忧的眼神时……

  “我高中的时候,很皮很不听话,不太懂事,面对我爸的唠叨关心总是觉得烦,赶他,凶他,无视他……”

  冬瑶垂下头,“甚至有时候恶语相向,什么混账话都说。”

  回忆起这些,冬瑶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给冬海生留下了一个多糟糕的印象。

  “所有在那个年纪的孩子,都和你一样,调皮捣蛋,叛逆心重,青春期都这样,”顾时秋轻轻抱住她:“不是你的错,我想,叔叔也不会怪你。”

  冬瑶嗯了一声,埋在她怀里,忍住了泪意。

  顾时秋轻拍她的背,没有过多的安抚话语,但只是这样,就足以让人感知得到莫大的安慰。

  冬瑶:“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些。”

  顾时秋:“我知道,说出来就好了,别总憋在心里,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

  冬瑶重新窜进她怀中,很喜欢她的怀抱,如果可以,她想一直黏在她身上,好像只要待在她的怀抱中,就可以忘记所有忧愁烦恼,再不开心也能瞬间安心下来。

  “顾时秋。”

  “嗯,我在。”

  “以后,如果,”冬瑶说:“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情,也要像我一样,告诉对方,我也会像你这样,安慰你的。”

  顾时秋:“好,开心不开心都告诉你。”

  冬瑶笑了:“那拉个勾?”

  顾时秋果断伸手:“拉钩。”

  冬瑶拍开她的手:“幼稚。”

  顾时秋愣了愣。

  冬瑶将拍开的手,又拉了回来:“虽然幼稚,但也不是不能陪你幼稚,拉勾。”

  顾时秋捏了下她的鼻子:“你啊。”

  冬瑶不示弱的学她样子,也捏了捏她鼻子,学着她语调:“你啊。”

  顾时秋轻笑。

  冬瑶也学着轻笑。

  “你还学。”顾时秋嗔她。

  “你还学,”冬瑶吐舌:“就学。”

  顾时秋:“到底是谁幼稚。”

  冬瑶理直气壮:“你幼稚。”

  *

  顾时秋无意间瞥见摆在柜子上的一个老旧相册,视线停留在那相册上很久。

  钟喜梅看到,说:“那个啊,都是小瑶小时候拍的一些照片。”

  顾时秋眸色微亮。

  钟喜梅走过去,将相册拿了下来,拍了拍:“放这好久没碰过,都落了一层灰了。”

  顾时秋视线黏在相册上,问:“阿姨,我可以看看吗。”

  钟喜梅递给她:“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瞧把你感兴趣的,看吧看吧。”

  顾时秋接过相册,她确实很感兴趣,以至于感兴趣到连表情管控都没能做到,让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感兴趣。

  既然没能管控表情,索性也就不管那些了,迫不及待的翻开相册。

  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幼年时的冬瑶。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脸颊两边是高原红,穿着大花棉袄,一屁股坐在地上,嗷嗷的哭。

  和印象中的那个小孩有些出入,那小孩明明凶的很,可照片里这人,哭得实在……

  钟喜梅说:“这张照片啊,是小瑶五岁那年拍的,我记得是闹着要吃糖,可她那会都吃了好不少了,收走了她的零食,她就坐地上嗷嗷的闹。”

  顾时秋嘴角染笑,还以为受了什么天大委屈,原来只是零食被收走了。

  不过转念一想,于冬瑶而言,零食被抢走了,可不就是天大的委屈吗。

  想到此,顾时秋嘴角笑意渐浓。

  翻开第二页,并不是照片,而是一张发黄但塑封好了的画稿纸,上面画着一个穿着厨师衣,坐在摇椅上小憩的男人。

  钟喜梅看到画中的人,表情顿了顿,但情绪转瞬即逝。

  “这是小瑶画的,厉害吧,画这副画的时候,她才六岁,哎呦,当时画完这幅画,她爸啊,拿着这画去邻里街坊那统统炫耀了一遍,一口一个生了个天才画家,可把他牛坏了。”钟喜梅笑说。

  顾时秋目光定定落在画纸上,随即,视线瞥向桌上摆放的,冬瑶刚画完的一幅画。

  相册里画的是肖像画,而冬瑶刚刚画完摆在桌上的画,是一碗小龙虾。

  一个是人像,一个是食物,风马牛不相及,可顾时秋却看出了几分不对。

  她虽不擅画画,但从行外人的人眼光来看,冬瑶六岁时画的人像,和她二十四岁画的小龙虾,画风,很像。

  六岁到二十四岁,跨度这么大,画画的习惯风格居然能毫无变化?

  钟喜梅指着那画,说:“你说她画画没天赋吧,她六岁就能画出这水平,你说她有天赋吧,把她送画画班去学,险些都被老师劝退了,画的那叫一个差,别的小孩学一个小时能会的东西,她学一天都不见得能学会,笨的哦。”

  顾时秋挑眉:“阿姨的意思是,她画完这幅画后,就再没画出来过这种画?”

  “对啊,怪的很勒,非要找个理由的话,估计是被画神附身了一小会。”钟喜梅调侃道。

  顾时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