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开春, 天气再度回暖后,李寸心便卸下了不少工作。种地这回事,这么多年, 村民积攒了不少经验,也只有除草除虫植株长势不好的时候才找李寸心。李寸心得以更多的忙于对农耕的整体规划, 而少于领着村民下地干活。纺织、冶金、养殖、建筑、探索这些工程都有天赋更专业的人打理, 其实只要李寸心想清闲, 可以做到完全放手不管, 周浣、柳错金、赵蓬莱能将工作维持得很好,李寸心现在做的也不过是各个工程的联系工作而已,将一个个点成一张网。

  一旦她想闲下来, 要操心的事就不多。村子已然建立起一套适用的运作系统,经过多年的查漏补缺, 现在已能自主运行, 只需要在偶尔出现漏洞的时候进行修补,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也有孙尔和颜柏玉帮她。

  李寸心除了做着各处‘工场’的协商调理工作, 和鄢玉商议下一季度种植的庄稼种类,偶尔去地头看看庄稼长势虫害,剩余的便是听村民的唠叨。

  村民间传着一句话:夫妻间闹了矛盾,要是不想分, 告状得找李寸心,要是想分, 告状得找颜柏玉。这是一个比方,完美诠释颜李二人处理村民间矛盾的差别。

  找李寸心告状的还是多些,说是告状, 更像倾诉。

  李寸心像是围观夫妻吵架的老母亲, 这鸡毛蒜皮听多了, 她感觉自己脸上都得多上几条褶子,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相比于听这些辩手来了也皱眉的争论,她还是更愿意待在地里。

  于是乎,她又往后花园跑,往隔壁菜园子跑,没事忙活,她也能给自己在油菜花田里创造出一份工作来。

  仲春的油菜花田已经一片灿烂,满目碎金。蜜蜂、蝴蝶在花丛间起起落落,小巧的鹪莺立在花茎枝头。

  在田间靠岸的地方,放置了一排蜂箱。李寸心头戴一顶草帽,身穿罩衣,胳膊上的袖套将手套口和袖口箍在其中,她打开了箱盖,正在割取巢脾收蜜。

  村子每年开春都有上百亩油菜花田花开,村子要的是菜籽榨油,金灿灿的油菜花一向是等它花开花谢烂在枝头,但这遍野的花对于蜜蜂蝴蝶可是一处美食之国,这一片密集的蜜源吸引来不少虫鸟。

  村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物尽其用的机会,或者说他们骨子里被遗传的基因就是如此,什么东西都能种,什么东西都能养,鸡鸭鹅兔能养,从东湖捕捞回来的活鱼能放在池塘里饲养,这些蜜蜂也能养。

  这些蜜蜂去年捕获,捉住了蜂王,蜂群自动进箱。为了让工蜂采蜜方便,春季的蜂群养在田头。农田离养殖场太远,往返麻烦,李寸心便毛遂自荐协助另外两名天赋养殖的村民照顾起蜂群。

  李寸心这头收取得差不多了,刚直起身,便听到颜柏玉在叫她。她一回头,看到颜柏玉站在田岸上,想要下田。

  李寸心提着装巢脾的木桶就往岸上跑,一面跑一面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小心被蜂蜇了。”这一个蜂群性情还算温和,很少主动攻击,但凡事有个意外,随便被蜇一下也得难受半天。

  李寸心上了岸,把颜柏玉又往远处拉了一段路,直走到树荫下,把自己的草帽取了下来给两人扇着风,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颜柏玉将手上的手帕展开,中心躺着几块奶黄色的不规则固体,隐约嗅得到一股甜味,“云琇做的叮叮糖。”

  “啊。”李寸心恍然。她知道这是她们家乡那边的一种小吃,用麦子做的麦芽糖,反复抻拉,会越来越硬,越来越白,要吃的时候得用铁片来敲出碎块,敲击时出叮叮的声响,所以有这么个名字。她听过,倒是没吃过。

  “你尝尝。”

  李寸心捡了块小的,在太阳的温度下,这叮叮糖已经有些软了,放到口里后便能咀嚼,嚼一下,甜丝丝的口水直往外冒,她含糊道:“好吃......就是有点粘牙。”

  颜柏玉看她艰难地动着腮帮子,轻笑了一声,给她顺着额边的头发,“什么时候回去?”

  李寸心提了提手上的木桶,“已经割完了。”

  两人往家的方向走,李寸心说道:“现在刚开始养蜂,巢脾的数量不够,钱榆把蜂蜡都封药做蜡丸了,她说等明年攒得多些了,就做一些唇膏手霜,到了冬天用,可以预防嘴唇干裂手脸皴裂的情况。”

  颜柏玉怜爱又无奈,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寸心对于照顾村民们的生活,想得很细致周到,但她怕这人有时候干劲太足,又把自己的健康抛到了脑后。

  两人回到村子,先将一桶脾巢给钱榆送了去。两人到医馆的时候,钱榆正在看诊,随手指着一旁,对李寸心说道:“就放这吧。”

  李寸心将木桶提到药柜旁,眼睛望着对坐在看诊桌前的钱榆和蒋贝贝,李寸心走到王燃身边,“王哥,贝贝姐又不好?”她之所以说‘又’,因为蒋贝贝月信不调,从冬季就开始在调理,开春天气回暖以后,扎过几个疗程的针,好不容易安生了一段时间。

  王燃烦躁不安,想要向钱榆了解情况,又不敢出声打断钱榆,敷衍地应了一声,“嗯。”蒋贝贝近段时候总有些恍惚,今天突然说要来看医生,王燃问她哪里不舒服,她又含含糊糊,说不清楚,把王燃整得提心吊胆,王燃联想着蒋贝贝多天来的不对劲,以为蒋贝贝是得了什么重病,才这么隐瞒。

  钱榆收回了手,脸色凝重,对蒋贝贝说道:“你怀孕了。”

  众人被钱榆这凝重的脸色说迷惑,脑子里自动用‘你身患重症’替换了‘你怀孕了’,脸上悲伤的表情露出了一半。

  颜柏玉不无惊讶,“你说她怀孕了?”

  钱榆说道:“应该两个月了。”

  李寸心和王燃脸上的神情转了好几个弯,悲伤未尽,呆愣惊喜迭出。李寸心快步走到看诊桌边,往蒋贝贝的肚子瞄了两眼,盯着钱榆的眼睛以求确认,“真的?!”

  钱榆的点头确认了信息的无疑,向神情各异的人宣示着第一个原住民的到来。

  在回家的路上,颜柏玉望着晚雾渐起的前路,若有所思,她问道:“寸心,你喜欢孩子吗?”

  “嗯?”李寸心比着自己腰前的位置,笑道:“喜欢啊,小女孩儿多可爱呀,嘶——”

  或许是受了蒋贝贝怀孕消息的感染,李寸心倒是抵着下巴认真思考起来,说道:“不过这种也分性格,那种软软糯糯一看起来就很好捏,性格乖巧可爱,我喜欢,嘿嘿,但是一言不合就像警报器一样嚎叫,跟皮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我头疼。”

  颜柏玉轻笑了两声,笑容敛去,又很落寞,她问:“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我们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李寸心一愣,上前挽住颜柏玉的胳膊,说道:“人不能太贪心,既要又要。而且这也不算遗憾,小孩还是看别人养更有意思,要是自己的小孩,不喜欢也不能扔对不对,不养孩子,咱省事。”

  “我觉得我们现在就是最好的状态,其他所有,都只是锦上添花。”李寸心抓住了颜柏玉的胳膊,让她正对着自己,她望着颜柏玉,望着颜柏玉的眼睛,想用眼神表意,“你懂我的意思吗?”

  颜柏玉静静望着她,没出声,“......”

  李寸心凑上前去,亲了她一口。

  颜柏玉的笑没绷住,轻“嗯”了一声。她是懂的,李寸心想要表达她在她那是一轮圆满的月亮。颜柏玉想着这人能不能憋出几句充斥着爱意的情话来,因而沉默,谁知道这人还是一贯的行动大于语言。

  落在后边的夫妻俩,王燃搀扶着蒋贝贝在远处把这腻歪的两人瞧了个正着,说惊讶但其实早有预感,说知道那两人又从未表态,在这猝不及防撞见的现场,夫妻俩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地儿躲,尴尬地杵在了原地。

  李寸心余光瞥见人影回头,“额......”

  四人互相笑笑,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晚饭的时候,全村都知道了蒋贝贝怀孕的消息,众人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恍惚,因为新村民都是以另一种方式到来,以至于他们对后代的到来没有太多实感。

  消化之后,便是一种新奇感。孕育后代这件事,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并不陌生,但这样一个异世界,诞生了第一个本土的人类,这让他们感觉到奇妙,好像和这个世界建立了某点的联系。

  男人们围到王燃身边,揽着他肩膀,擂着他胸口,调侃着‘好小子’,祝贺着‘恭喜’,不无羡慕。女人围在蒋贝贝身边,小心翼翼地将手在她肚子上贴一贴,问她‘恶不恶心’,问她‘难不难受’。

  众人都欢喜,像自家有了孩子来凑热闹,只是一部分人在欢喜之余,不免为蒋贝贝的生育之路忧心。

  晚饭后,钱榆便将李寸心叫到了一旁,“这件事我已经跟王燃和蒋贝贝交代过了,我觉得你心里也得有数。”

  在晚饭期间那热闹的气氛中,只有钱榆一个人沉默得格格不入,众人对于钱医生的独特早就习惯了,没放在心上,但李寸心觉得钱榆那拧得可以说得上是烦躁的眉头,绝对是因为心里边有事,只不过是不想搅扰了那欢乐的气氛才默不作声。

  李寸心说道:“是怀孕生产的事?”

  钱榆肃然道:“如果要堕/胎,我们这条件,虽然能成功,但对蒋贝贝身体也有损害。现在不要这个孩子,以后更加不可能要。但如果生产,蒋贝贝已经算高龄产妇了,生育比普通孕妇风险更高,就我们村子医疗设施条件,比古代普通村镇是要好些,但比现代差距是天堑鸿沟,或许有天赋加持,我能把安全系数拉高,但我从来没有接生过,没有经验,村子里没人有经验,所以能拉多少,我心里也没有底。一句话,她要生,很危险。”

  李寸心问道:“贝贝姐自己是怎么想的?”

  “蒋贝贝自己溏淉篜里的意愿是想留着她。”钱榆自己虽然丁克,但也无法去阻止别人期待新生命的到来,“你是村长,对于这些危险你要知道,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接下来的日子让她轻松愉快些,好的心情也有助于孕妇生产。”

  李寸心应道:“我知道了。”

  离去后,李寸心找到蒋贝贝和她聊了会儿,果然如钱榆所说,她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夜里,李寸心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这件事,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颜柏玉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怎么了?”

  李寸心在床上滚了一圈,贴到颜柏玉身边抱住她,“我在想贝贝姐的事儿。这件事来的太突然,我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件事,但其实想一想,直到现在我们村子才有人怀了身孕,才是不可思议。钱榆给我分析了贝贝姐的情况以后,我总克制不住自己往坏的方向去想。”

  颜柏玉握住李寸心搂着她的胳膊,轻声道:“未知的才是恐惧的,钱榆提前告诉你其中的风险,给你分析清楚明白,是让你不要太无顾忌,也是让你不要过分担忧。蒋贝贝是我们村子里第一个有身孕的人,但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李寸心抬头望着颜柏玉黑暗里线条柔和的轮廓,“我现在觉得我们要不了孩子也算一种幸运,我们都不用去承担这份风险。”

  李寸心深深抱住颜柏玉,“我只要有你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