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忆姝自欺欺人地这样想着,但依旧迟迟不肯归去,她久久地在门口等待,放不下的不只是那个人,还有她这些年付出的所有爱恨情仇。

  姜琼华若活着,她明忆姝才能去提什么“放下”,因为那人的存在也是她活着的证据,姜琼华若死了,天下便再无人知她爱恨,她七年的心血都成了一场空。

  七年,那个人带着她七年的心血长眠,姜琼华死去了,她明忆姝哪怕独活,也和死去没有差异了。

  她永远无法离开这里,天大地大,与她无关。

  她被一种名为“姜琼华”的诅咒给困住了,无论是生是死都逃不开。

  明忆姝始终没有看到那些官兵出去找人,她想,是不是官吏不知右相遇难,是不是暗卫们已经找到了姜琼华,那人没有来见自己,想必是觉得容貌狼狈所以才不敢来见。

  她还在等希望出现,其实她是不必急的,若是那人活着,一定会来寻她的。

  接下来的几日,明忆姝一直在这里等待着,她再也没有合眼,夜里也睁着眼睛等消息,不知第几日的时候,她推开门,看到了门口排列齐整的暗卫们。

  “找到她了?”明忆姝缓缓眨动眼眸,眼中的干涩终于退去了些,“她哪里伤到了吗?”

  暗卫们沉默片刻,曾经跟着她的徐阿嬷站了出来:“丞相被倒塌的东西砸到了。”

  明忆姝松了一口气:“砸到何处了?是腿吗,她也不来见我,想必是不方便走动,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要能保全性命,腿脚可以慢慢治。”

  众人依旧是沉默。

  一种极端的死寂出现在他们之间,明忆姝隐约觉出了一些不妙,再开口时,嘴角不受控制地有些发僵:“什么意思,很严重吗。”

  徐阿嬷,也就是暗卫里的徐十二,拿出了几样东西给她,沉缓地宣布了姜琼华的噩耗——右相,薨了。

  明忆姝表情瞬间空白,难以置信地哽咽着问道:“不是……被砸了一下吗?没能得到及时医治……所以才……吗?她现在在何处,我想去看看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会随着对方的棺椁去其他的地方。

  哪怕此生没了意义,她也能守着墓碑了却余生。

  “没有来得及找大夫,那日避洪台坍塌,丞相站的位置刚好被巨物砸到,我们……只来得及从暴雨中捡拾了几块尸骨,丞相她已经不成人样了,没办法凑齐躯干,再等到雨停,我们几人顺着洪流去找了很久,拾到了些许被大雨冲刷走的残骸。”

  明忆姝听着听着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她摆摆手,示意对方别说了。

  徐十二描述得极其细致,明忆姝根本无法去想象那场面,她心痛不止,浑身都痉挛起来。

  “按照丞相之前的意愿,若她身亡,明姑娘要接下丞相之位。”

  “我等趁这几日紧急回京取来了丞相的金玺印,还请明姑娘完成右相托愿。”

  “丞相服制我等也取来了。”

  “之前的几日秘不发丧,是为了稳定京城局势,方便姑娘能顺利拿到丞相玺印,”

  “眼下尘埃落地,还请明姑娘以右相之名,去带咱们的先丞相回京。”

  明忆姝强行被人披上了那件古板挺括的丞相服裳,压抑的墨绿色好像把她禁锢在其中,让她无法喘息,无法冷静地面对姜琼华惨烈的死。

  徐十二奉上了一件包好的物事,说那是先丞相遗骸,她们烧去了血肉,只留了骨,方便更长久地保存下来。

  “只要带骸骨回京,就不再需要衣冠冢了。”徐十二低低地说道,“将骨头放入棺木,先丞相在天有灵也能合眼了。”

  明忆姝沉入悲恸之中,耳畔听不清对方话语。

  她只是穿书几年而已,怎的莫名得了相位?明忆姝虽然这七年都住在相府,但从未去处理过丞相职责,如此庞大的一个国朝,朝堂上林林总总诸多人,忠臣、奸臣、愚臣各有各的盘算,多少狼子野心的人又躲在暗处?这些事情向来都是姜琼华去考虑的,那人从未与她说过,怎么会敢在死前就把丞相之位许给她?

  那个人知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场儿戏!

  姜琼华她,怎么敢的啊……

  明忆姝不知该怎么去说那人,怎的如此感情用事,这样草率地把相权交给她,姜琼华手底下难道无人可用了吗?

  “先丞相没有亲眷,世上无人是她至亲人,她此生只对姑娘好,抵上了多年心血,自然不肯把夺来的权利交给他人。”徐十二说,“姑娘节哀,我们知道姑娘还没有原谅先丞相,但还请姑娘务必收下这丞相玺印。”

  这是姜琼华穷极一生都要得到的权势,是那人的毕生所求,是野心的证明,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明忆姝拿着那金玺印,看到上面盘踞的金蟒昂首奋阔,像极了那人之前野心昭彰的模样。

  姜琼华死了,成了暗卫口中的“先丞相”,她精心栽培的暗卫们易了主,再也不会刻意去记着她,世上好像只有明忆姝一人会记着她念着她了。

  无人因她悲痛欲绝,也许在归京后昭告天下,世人还会庆幸她的离世。

  明忆姝是恨姜琼华,但这也是基于曾经的爱恋与伤害之上,那人死后,她的恨与爱都没了落脚之处,像是去报仇的人揣了刀阔步向前——却一脚踩空。

  她们俩到底还是没有分出胜负,曾一度执着的爱与恨都因为一场始料未及天灾潦草收场,那些没有拉扯明白的事情,都不会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