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小心地看着卞雪意的面色:“少夫人,您一夜未眠,若是心情不好,也不要硬撑。”

  “我为何要心情不悦?”

  “才成婚,少主就要带旁的女子回家,想来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何况,”莫听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位金小姐跟少主关系匪浅,日后恐怕夺了少主对您的恩宠。少主又是极其重情重义的人,为金小姐停妻再娶也不是没有可能。”

  莫听都能想到的事,卞雪意又怎会想不到,不过,她看得很明白。

  “萧家镇守酆都有功,在朝中风头无两,想要结交妻主的人几乎将门槛踏破,她结交女伴,是迟早的事。”说完,卞雪意就跟着管家去调派人手了。

  莫听看着卞雪意的背影,直心疼不已,虽然跟这位少夫人才相处没多久,但她已经为少夫人的气度和手段所折服,看着少夫人没有表情的苍白面容,她暗暗地掉眼泪,少夫人太可怜了,听说出嫁前少夫人颇有才名,城中都传言少夫人会参加科举入朝为官,谁料少夫人被家族当做博弈的筹码,嫁给少主,新婚当日就要跟其他的女子共享妻主。

  卞雪意很快弄清楚了府上的人事,调派人手将临水苑收拾得焕然一新,调度干脆利落,萧府粗综复杂的势力竟没有一个人挑出她的错处。

  莫听跟在卞雪意身后,看她的眼神,不自觉又多几分崇敬,她怜惜卞雪意一直操劳,不住提醒她:“少夫人,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卞雪意从前在家里时,身边的丫鬟全是继母的人,她推拖不得,身边没有什么体己人,如今冷不丁被一个才熟悉的丫头关心,她冰冷的心也不免为之一动。

  卞雪意抬头,仔细地看了一眼莫听,十五六虽的少女,身材略显瘦弱,纸片一般,像是风一吹就能被吹倒,长着一张圆圆的面庞,倒是可爱,不过总是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你在萧府多久了?”卞雪意拿勺子搅拌粥,吹着热气,似是漫不经心问了一句。

  “我吗?”莫听显然没想到少夫人会问起自己,一时怔住了,而后回过神来,心中一阵暖意,“奴婢是五岁那年来到府上的。此前一直在后院柴房做事,昨天才被嬷嬷指派侍奉您,倘奴婢有什么做的不对的,还请少夫人提点……不,责罚!”

  说到后面,莫听自己把自己吓坏了,以为犯了什么错,惹了卞雪意不高兴要被发配回柴房了,连忙跪了下去。

  卞雪意没料到自己的一点关心,竟然把这小丫头吓成这样,她放下手上的勺子,起身去搀扶莫听:“起来吧,我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只是你需明白,从今后,你真正的主子是谁。”

  莫听连声道:“奴婢明白。”

  卞雪意扶起莫听,摸到她一双手上尽是老茧,不免有些怜悯:“去帮我叫水,我有些乏了。”

  莫听忙不迭去办,晚上回到耳房睡下,其他人都有些同情她。

  “莫听,你都来府上十年了,好不容易离开柴房,却叫嬷嬷派到那位少夫人身边,真是可怜。”

  “有什么可怜的呢?”莫听不解。

  同屋的丫鬟坐在床边:“少夫人在母家是不受宠的,在咱们萧家也不受待见,往后金小姐入府,少夫人处境必定越发艰难,你做她的丫鬟,还有什么前途可言?我若是你,一定动脑筋,想些别的法子。”

  这别的法子,自然指的是出卖卞雪意向府上其他人献媚,莫听自然不肯。

  “少夫人是很好的人!我不会出卖她的!”

  同屋的丫头见莫听油盐不进,只是摇头:“我是为你好才跟你说这些的,你不听就算了。不信你且看,今晚,少主绝对不会回来跟少夫人圆房的,说不准,她们一直都不会有肌肤之亲!”

  莫听语塞,她无法反驳,确实听说今晚少主因处理公务就不回来了,看来,少夫人又要独自一人入睡了。

  “少夫人长得美,性格还好,我要是少主,我就……”

  莫听话说到一半,把其他人打断。

  “你要是少主,你就怎样?”

  “我就每天晚上陪少夫人!”

  大家听着莫听孩子气的发言,都哄笑了起来。

  不多时,夜深,有人熄灭了灯,众丫鬟接连沉沉睡去。

  莫听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睡不着,那样美丽的少夫人,今夜又是自己入睡,不知道她怕不怕黑呢?

  莫听想着卞雪意,想到她那一头瀑布般浓密的黑色长发,如果能摸一摸少夫人的头发就好了,听说脾气好的人头发也是软软的,少夫人那样的人,她的长发摸起来一定像缎子一样。

  天亮,卞雪意梳妆打扮,准备出发去将那位传说中的金家妹妹接过来。

  莫听为她梳头,手指捏着梳子从卞雪意的发丝间穿过。

  少夫人的头发果然是软的,比最好的料子摸上去都要舒服。

  卞雪意察觉莫听恍神,便问她:“在想什么?想的这样入神?”

  “我在替少夫人你不值。你这么好,少主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来呢?她不会一直都不回来住吧?你们若是一直不合房,消息传出去的话,大房、二房的人肯定又要在背后说坏话了。”

  卞雪意的笑容凝滞住了,不过也只是对莫听道:“妻主的事情,不可随意置喙。”

  莫听意识到自己恐怕说错了话,忙噤声。

  坐上出发的马车,莫听十分好奇,透过晃荡的车帘,目光向窗外看去,街上往来的人群、走动的小贩在她看来都是极其有趣的。

  卞雪意坐在车上,马车颠簸,她闭上眼睛,心内想起刚才莫听所说的时期,虽然她和萧慕青还是完全的陌生人,可圆房的事情是早晚都会发生,一想到要跟萧慕青有肌肤之亲,卞雪意还是本能地害怕。

  萧慕青憎恶她,至少目前看来如此,不知道在房事上,萧慕青是否会折辱她。

  “少夫人,你看,那边还有说书的人呢!”莫听兴奋地跟卞雪意说道。

  卞雪意睁开眼睛,把那迟早会发生的事情从脑海中赶走,撩起车帘,顺着莫听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一个瞎眼的白发老妪坐在路边茶棚里,正在絮絮地讲着:“这位郡主可当真是不得了,当初一个人带着十三jsg个士兵,将北边的那位擒住,她所过之处,必定是血流成河……”

  不用多听,卞雪意也知道老妪说的郡主是哪位。

  本朝有很多郡主,但能够被不加封号直接特指的,只有一位——嘉世郡主。

  “听说那位残暴至极,曾经拿人的头骨来饮酒,她所过之处,一定有屠戮发生,”莫听谈到这位郡主,声音也不自觉压了下去,仿佛怕被人听到把她抓去一样,“少夫人,你见过这位嘉世郡主吗?”

  “只是听过,不曾见过的。”

  “老夫人们都想觉得少主跟这位郡主或许能有姻缘,可是我听其他姐姐妹妹们说这位郡主青面獠牙,面貌可怖,”莫听道,“嘉世郡主要南下,应该会经过酆都,不知到时候有没有机会一睹她的容貌。”

  莫听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卞雪意也便不算烦闷。

  马车停在郊区一处宅院前,莫听先下车,然后扶着卞雪意从车内走出。

  卞雪意站定,只觉得好像有一双锐利的目光盯着自己,只是等她抬头望去,却又没找到什么人,只看到一只黑色的大鸟从空中掠过。

  萧家人不怎么来别院,这里只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粗使婆子。

  婆子不了解内院斗争,见到卞雪意完全地把她当未来女主,点头哈腰地相迎。

  “少夫人,你可算来了。老奴听说少夫人您天人之姿,早就想看一看您的面貌,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不愧是当初酆都的第一美人啊!”婆子笨拙卖力地讨好着卞雪意。

  卞雪意对于她们虚假的谄媚笑意不做过多回应,只叫莫听给几个婆子每人一些赏钱。

  “金小姐现在何处?我按照妻主的意思,来将她接入萧府,不知这件事你们可有耳闻。”卞雪意问。

  “有的有的,”婆子答,“老奴早知道您会来。昨夜少主亲自来告诉金小姐这个消息,所以老奴们一早也替金小姐梳妆好了,就等您了。”

  卞雪意听到昨天萧慕青亲自来别院,内心还是忍不住被刺痛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用力握了握,但她还是不动声色道:“那么劳烦诸位现在带我去见她。”

  婆子把卞雪意引进一间卧房,

  还没进门,卞雪意先闻到一阵熏香的味道,龙涎香,香味浓烈,经久不散,这香料十分昂贵,甚至可以说有市无价,卞家从前也不过只有一点皇家赏赐下来的。

  看来萧慕青对这位金小姐是真的很上心。

  跨过门槛,卞雪意先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在屏风后。

  那姑娘身量高挑,穿一身湖蓝的衣裙,长发垂下。

  听到脚步声,金小姐也从屏风后走出,对着赶来的卞雪意一阵打量。

  但见这位金小姐,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也没有任何的首饰,五官却生得十分明艳,脸上未脱稚气,面颊有几分婴儿肥,放在她身上,显得面庞莹润可爱,只是面色有些差,时不时地咳嗽一声,像是身子骨不大好的样子。

  “这位就是卞小姐吧?”金缜微微福身,“见过姐姐。”

  金缜叫卞雪意姐姐,这个称呼十分耐人寻味,看来,金缜是已经把她自己当做萧慕青的妾室了吗?

  卞雪意不动声色,上前叫金缜起身:“不必行礼。老祖宗向我提过,金小姐是故人之女,我作为萧家的少夫人,照顾你自是情理之中。”

  金缜回道:“劳烦姐姐了。我进府之后恐怕要给你添不少麻烦。”

  “哪里的话。”卞雪意抬手示意,身后走进来一个长相机灵的丫鬟,“这个丫头手脚麻利,人也机灵,我特地挑出来照顾你,其他的杂事,有粗使婆子,等到了萧家,还有什么不便的,尽管与我开口就是了。”

  “那先谢过姐姐了。”

  金缜说完,转头看向那刚进来的丫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的话,奴叫阿莹。”

  “阿莹?”金缜美丽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名字不大好,我替你改一个,不如叫何妨。”

  金缜看向卞雪意,一脸的挑衅:“姐姐以为这名字如何?”

  “你的丫鬟自然是按照你的心意来。”

  “我觉得何妨这名字很好。”金缜像是自说自话,又像是故意地要把这话说给卞雪意来听,“从前金家还在的时候,慕青常来走动,她给我的丫鬟起了这名字,我一直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