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了?

  听起来一点实感都没有。只是觉得心脏那里一下子开了一个巨大的洞,风从里面夹着雨雪一下子吹进来,又冷又麻木。

  我从床上翻身坐起,系统似乎看出了我忽然低落的情绪,慌慌张张地蹭着我的手,“没事的,还有时间,只要像之前那样不停写作就可以继续活下去了。大不了,大不了……我不催你做任务嘛,也没有时间限制不是吗?”

  我把他慢慢地推到一边,心灰意冷,不想讲话。怎么可能一样呢?之前是为了乐趣而写,现在却要一直关注别人的喜好,关注所谓的任务和能量,哪怕努力想积极,却还是会忍不住沮丧的吧。

  有些恍惚地推门出去,毛团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迎着织田作之助担忧的目光,我扎进他怀里,用力地抱着他。

  织田作下意识扶住我的肩膀,声音依然平稳得让人安心,“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我快要死了。

  我试图将系统所说的一切都抖搂出来。乱步很聪明,织田很强大,假如告诉他们的话,我就一定能得到帮助的。

  但是不行,我张嘴,声带却没有振动。

  我发不出声,织田却已经仿佛听到了别的回答,叹息着拍拍我的头:“如果实在舍不得的话,那就允许你带上其中一个好了。全部都要的话,这辆车真的装不下。”

  我望向不知何时清醒的乱步,他皱着眉,表情是我少见的凝重。这种烦躁的情绪上一次出现是在一个完美犯罪的现场。由于敌人的异能力,所有证据都被摧毁,即使知道真相也无能为力。

  但现在,他更像是看到了被全部遮挡的题目,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问题是什么。他肯定注意到了我行动的违和,却被阻拦着无法靠近线索哪怕一步。

  我看看乱步,又看看织田。忽然明白了这是个无法依赖他人的,独独属于我自己的难题。那就还是不要把我的恐慌转移给他们了吧,除了让他们更加操心以外,毫无意义。

  然后我就抬头对着织田作笑了,“我要带走那只一米高的大恐龙。”

  大恐龙是织田作在导购的热情推荐下给我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至于乱步每年都是送吃的,我始终觉得他不是为了给我吃,而是为了有个正当理由给他自己吃。

  乱步困惑地打量我一会儿,在不知名力量的干预下,慢慢露出一点茫然的神情。可能是忘记刚刚思考的内容了吧。

  意料之外的敲门声在此刻悄然响起,彻底转移了乱步的注意。他对着系统挥挥手,然后抓着积极狂奔到他身边的黑毛团子用力地揉捏,郁闷地向后倒回沙发,“讨厌的目中无人的家伙来了。织田作,手指!”

  织田作依言拿出我用盒子装好的三根手指,递给了我:“好好道谢之后再还回去吧。”

  乱步不满地插话:“不准道谢,不直接把他赶出去已经很好了!”

  “乱步,别这么任性啊。”

  我想我猜到是谁了。

  果然,夏油杰在门口对我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我踌躇着扭头看看不爽的乱步,又看看站在门边,脚面沾尘,似乎是从很远地方赶过来的夏油杰。果然还是感到心虚,就让开门口:“夏油君还是先进来坐一下吧。”

  “都说过不用这么客气了,下次记得把敬语去掉啦,小千叶。”夏油杰揽过我的肩,推着我就进了门。不知道是不是咒术师都这样,和气的外表下多少有着自己的坚持和固执,以及和旁人不一样的边界感。

  我总是觉得夏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某只弱小的毛茸茸的可爱小动物,充满了想要拔苗助长的关爱之情。

  我还记得一些初见时的场景。那时候我因为乱步他们搬家心情不好,埋头写书一年也没缓过来。信了网上说最好去旅游换一下心情的真诚建议,就跑去了东京。

  第一天就在京郊迷路了,走到某条巷子里,恰好听到对话声,壮着胆子跑出去想问路来着。

  结果一冒头,撞进眼里的就是一幕凶杀现场。两个人,两个高大的男人一坐一站。坐着的是白衣染血,按着手臂有些诧异地望过来的夏油杰。站着的家伙有点高,是个背对着我的白毛。

  然后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了差不多的话。

  “杰,这是你搬来的救兵么?很不错的咒力嘛~”

  “悟,这也是你的学生?又是非常棒的力量啊~可惜帮错了人。”

  我当时傻呼呼地就问了一句:“你们是在演舞台剧吗?”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夏油杰先站直身体,舒展丝毫无损的身体,抬手搭在白毛的肩上,低声对他耳语了什么。又攥着拳头对着墙猛击一下,墙没碎,但拳头红了。

  后者摸着下巴露出深思的样子,然后点了点头。

  之后夏油杰转向我,眯着眼睛笑笑,说话语调和蔼又亲切。“是的呀,还以为这里够安静,无论多羞耻的话都没人听见的。小孩,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当时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把迷路和找不到人的事情就都说了出去。夏油杰当即就热情地表示可以为我带路,连朋友都甩在了一边。

  之后更是时常保持联系,时不时给我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后来我知道了他和白毛都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世界上还有一种神奇职业叫咒术师。难怪他们的话剧里出现了咒术这种古古怪怪的设定。

  至于夏油也说过我有天赋成为咒术师,不过我都是当成耳旁风一概无视。要是我真有天赋,也不至于一只诅咒都看不到了。

  就是夏油对我有滤镜,才觉得我哪儿都好。

  回忆暂时到此为止,还是现实更让人头疼一些。

  夏油和乱步面对面地坐着,彼此整齐划一地对着对方嫌弃地撇开脸,发出超大声的“嘁——”

  “哼,猴子!”这是夏油。

  “哼,邪.教!”这是乱步。

  沉默喝茶,这是织田。

  放弃挣扎,手肘撑桌手掌托脸,无奈叹气,这是我。

  夏油取回盒子时,还有些真情实意的感伤,但似乎又藏着某种我不了解的期待:“是因为不好看,所以不喜欢吗?还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放弃吧,是我叫他还你的,才不是你想要的那些理由!”乱步叼着长吸管,得意洋洋地仰头,像一只骄傲的猫。

  夏油倍感失望,含糊地低喃:“就连两面宿傩也不行……”

  至于我,我已经习惯了。

  夏油一直在努力地试图打破我对自己是个普通人的坚定认知,就连初见时他的伤是我修复的,甚至我还能使咒术无效化这种谎言都说出来了。

  我差点就信了,如果不是后面打电话给五条悟确认时,对面斩钉截铁地说:“就是在排练!”的话。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创造出只有咒术师的新世界吧。”这种说法,讲真,和系统天天叭叭的“只有你能拯救世界”是一个等级。不过前者是大反派,后者是主人公。

  勇敢机智的千叶当然是一个都不信啊。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在乱步幼稚的欢呼声,和夏油扭曲的微笑中,我将夏油送出门口。

  “真的不来加入我们吗?那些猴子根本帮不到你。”夏油再次真诚地邀请我。

  其实夏油哪儿都好,就是瞧不起普通人的态度让我回回都要生闷气。

  我知道夏油他对我的好感和保护欲是真实的,但是针对非咒术师的厌恶也不掺杂一点水分。大概乱步也是看穿了这点才不喜欢他。

  可是这次,我心情真的很不好,也就不能自己消化并原谅这些偏见。乱步和织田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不是为了有用才在一起的。

  “可是,成为家人不是一定要考虑身份才能做的事情啊。我替乱步的不当言论向你道歉,但是如果夏油也做不到尊重我的家人的话,那我们还是不要来往了。”

  生气时会说出很伤人的话,我看到了夏油杰呆滞在原地的神情,也有些难言的复杂,却没有了缓和气氛的耐心。

  我对着他挥挥手,疲惫地关上门倚靠在门背上。织田举着热茶碰一下我的脸,又递到我的手心里,说:“很辛苦吧,夹在家人和朋友中间。”

  细微的温度从掌心一路暖到心里,我感动得泪眼汪汪,织田作是天使吗?

  我没有就此离开门口,直觉地,我知道夏油还在门外,夏油也知道我在等待他的答案。

  时间仿佛过了一瞬,也仿佛越过了春秋,我才听到一个压抑着情绪的回答。

  “抱歉。我并不想让你不高兴的。我不会改变对非咒术师的看法,只能说,猴子里勉强也有几个可以容忍的。”

  他沉默半晌后,又极其不确定地补充道:“小千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下次也去见一下我的家人吧。”

  经历了一段令人压抑的寂静,我沉默着重新打开门。夏油杰依然站在门外,仰望着天空,风卷过袈裟的衣角。听到动静后,他转身看过来的那一个眼神,带着极深的寂寥。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殉道者,走在不被认可的朝圣之旅上。

  织田在此期间一直站在旁边,他什么也不用做,存在本身就给了我巨大的勇气。

  我知道夏油已经做了让步,虽然并不是最令人期待的答案,但并非不能接受。

  于是,我对着夏油迟疑地点了点头,宣告了这次的和解。

  夏油最后是笑着离开的,带着那几根手指。我目送他远去,握住门把手准备关门,一丝诡异的感觉划过心头。

  顿住手上的动作,我细细地打量对面哥特风格的建筑物。绿色的藤蔓蜿蜒着缠绕饱食了血液的暗红色砖墙。尖尖的三角塔顶,成群的乌鸦时而飞起,时而落下。残破的窗户之下,隐约有人影静立,投来压抑疯狂的眼神。就连建筑顶上的云层都显得比周围更加阴暗一些。

  奇怪,那里以前是一家酒店吗?完全就像是从我的书里跑出来的建筑物。

  我转过脸问织田:“对面的那家酒店,是你们说的那个故事成真吗?”

  那样破败的,腐朽的,似乎蕴藏着黑暗的酒店,我在今天之前对此毫无印象。

  织田回忆了片刻,肯定地说:“不是一直都有吗?而且千叶你写的书里没有关于酒店的故事啊。”